第65章 城
無情剛剛解決了一起刺史被殺的案子,回了京城,卻沒想到自己會拿到一個丟書的案子。
丟書的是地方是宮內的秘閣。
秘閣是自前朝留下來的藏書之處之一,除此之外的藏書處在宮內還有有嘉則殿、觀文殿兩處。
可現在秘閣丟了書,卻鬧到要神捕出馬,可奇怪的就是這丟得那本書無甚重要。
管書的官員早已等候在外,見到冷血過來,立即迎了過來。
這位官員姓廖,名情,偏偏這麼一個聽上去有點意思的名字,卻用在一個白鬍子老頭身上,這就讓人很奇怪了。
廖大人將這丟書的清單拿給了冷血,然而那紙上就寫了一本書的名字《天地博物志》。
冷血問道:「如何得知丟了書?又怎麼知道丟了這本書?……這書有什麼特別之處?」
廖大人一個個回答了問題,他苦笑道:「三日前的早上,我剛一踏進這秘閣,就聞到了一股鬱金花的香味。這秘閣中怎會有這種貴重的花香?再一想到那天下聞名的香帥楚留香,據說他來過的地方,都會留下花香……我就怕丟了什麼書,帶著藏書館的人員將書重新清點了后,才發現丟了這本書。可奇怪的是,這書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的秘閣。」
聽到此言,冷血便問道:「怎會如此?」
廖大人苦笑道:「二十七年前,秘閣、嘉則殿和觀文殿三處都走了水,大家救了火后清點損失,發現火燒了一些副本,並無大損失,倒是這火將藏書的目錄給全燒了。」
所以重新補錄書目名單,這項工作想必做的很急,既然急,就會有紕漏,所以這剩下的二十七年,大家偶爾查出錯誤,也不會上報,直接替頁更換便可。
畢竟這些小動小修的動作也是難免會有的。
這般過了二十七年,偏偏在今年丟了一本原本不在目錄上的書。
廖大人似乎怕冷血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他還發誓說道:「我這一生或許會忘了昨天吃了什麼,但是絕不會忘記曾經看過的任何一本書,這書我雖然看過,但是絕不會在燒毀之前的目錄上。」
冷血覺得這事情很有趣,先是秘閣丟了書,秘閣裡頭有鬱金花的香味,這事情上報之後,秘閣徹查了閣中的書籍,結果發現丟的書,是原本不在目錄上的一本書。
冷血又問道:「這是本什麼書?」
廖大人臉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他回答道:「這書上所寫的,不過是一些文人胡說的東西,比如海上開出的花,吸人血的藤蔓,連人都吃的奇花,還有一些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冷血暗忖:「若真是楚留香,他為什麼偏偏要拿這麼一本書?」
因為楚留香現在也是有苦難言。
他從海上千里奔赴京城,第一次入了大明宮內,躲過無數宮內的高手,終於跑到了珍品閣,好不容易拿到了那本記載了閣中珍寶的名冊,可那名冊上的奇珍異寶乃至駭人聽聞的東西,卻都救不了沿海的數十萬百姓。
這些百姓靠海而活,若是沒了海,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必須找出來那朵花。
可翻遍這本名冊,卻只有一條記錄算是和花扯得上關係。
那記錄上寫著的是,七月二十日,上賜奇花一朵於長信公主。
這是唯一和花靠邊的記錄,而且這記錄寫的含糊不清,不像其他的東西,連一個花瓶都能寫作纏絲瑪瑙繞頸長瓶,這花就帶了一個奇字。
而楚留香連夜趕去了長信公主府後,才發現這公主正在尋歡作樂。
詳細一點說就是,正在寵幸面首。
他其實不太想聽壁腳,可屋裡頭的那位面首大概武功著實很好,以至於他甚至喊了一聲:「誰在屋外?!」
而楚留香剛想答話,卻聽到裡面傳來了巴掌聲。
這人打擾了公主的興緻,結果被甩了一巴掌。
而這位脾氣很大的公主殿下則在屋內說道:「滾吧。」
她將那面首踢了出去,楚留香沒看清那人是誰,他覺得無論是誰,大概也不想被人看到的。
總不是什麼……說得過去,說得好聽的事情。
於是楚留香只能進了屋,然後老老實實說明了來意。
長信公主是個美人,若說她是「絕世美人」,哪怕不用昧著良心,也能讓人連聲附和這個說法。
可這美人雖美,但是脾氣太大,而且權威太大,她甚至不怕死,因為普天之下,除了她的親弟弟——當今天子之外,沒人能夠殺的了她。
可她只要不做出什麼謀反大事,天子根本不會殺她。
因為他們兩姐弟是這世上唯一互相能夠依靠的血親。
所以長信公主見到楚留香,見慣了美男子的她,也稍稍眯起了眼睛,緩緩的笑了。
楚留香看到她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以前又一次和蘇蓉蓉外出踏青,他們兩個人看著綠樹成蔭,鮮花漫山遍野的盛開,腳下的步子走的越來越慢,慢到根本想不起來還要回家這回事了。
長信公主的笑容就是那一日所見到的景色,讓人忍不住想要停下腳步,多看一會兒她的笑容。
這笑容沒有任何的淫|邪,荒誕,沒有任何的感情,就像是自然風光水中月,鏡中花,只是讓人知道她笑了,卻讓人讀不出來任何的東西。
楚留香覺得她很可怕,明明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周圍也沒有任何一個暗衛保鏢,卻偏偏讓人覺得心生無力之感。
她的笑容讓他不得不說明來意,這種時候,楚留香和求神拜佛祈求老天下雨的愚民村夫沒有任何的區別。
他在請求長信公主是否知道那海上花的下落。
長信公主聽到楚留香的來意,忽然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許嬌嬌聽到長信公主講起故事,一向都是有意思的去聽,沒意思的就發獃。
她向來如此,長信公主倒也不生氣。既然推銷不出去自己的道教,那就乾脆和她聊聊丹藥。
結果這丹藥一說,到了許嬌嬌的口中,卻能翻出千百多種的花樣來。
長信公主不得不承認,說到底,這講故事的水準,還是許神醫厲害一些。
但是只要許神醫不在,她講的故事其實還挺有趣的。
「聽說那村人祈求老天下雨的時候,會帶著三牲六禮而來,但是如果天不下雨,他們就將東西全都帶回去,還破口大罵神仙不頂用。若是真下了雨,他們也會事後將東西全都吃了去。」
楚留香只能苦笑,也不應聲,也不說話。
長信公主又說道:「這海上花你知道是誰獻上來的嗎?」
楚留香只能說「不知」,長信公主便又說道:「我倒知道。二十七年前,西域二十八國入朝獻賀,我當時年紀雖小,卻也列位出席,這海上花便是龜茲王送來的賀禮。說來也是奇怪,他明明人在西域,卻說這花是商隊帶來的珍寶,特來獻給……先帝。」
長信公主得先帝寵愛聖眷濃厚,據說她年幼時脾氣上來,曾經砸了先帝極其喜歡的硯台,先帝也不生氣,反倒是賜下無數珍寶逗她開心,然而偏偏只有一事先帝沒有從了她。
先帝將長信公主指婚給了蔡相次子,而長信公主卻不願意嫁。
兩個人因此生了間隙,而公主自從婚後,就沒踏進相府一天,在公主府裡頭夜夜笙歌,而她的夫君也再沒回過家,夜夜宿在青樓裡頭。
這對怨侶到底有多不合,天下間大概有百八十個版本。
長信公主說完這花的來歷,又說道:「這花雖然到了我手上,可我已經送人了。」
楚留香心中一怔,而長信公主又說道:「正巧那日鐵游夏來我這兒,想要問問我丟得東西,我就送給他了。順便告訴他,據說五羊城是個銷贓的好地方……他大概往哪兒去了吧。」
鐵游夏是鐵手的本名,這天下間,大概沒幾個人會用這個名字稱呼這位神捕。
說來奇怪,當一個人的外號響徹大江南北,人們就開始忘記那個人的本名。就如同作者一樣,當大家都知道一個作者筆名的時候,很多讀者就都不會記得這個作者的真名叫什麼了。
長信公主一說完,便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而等她放下杯子,楚留香已經離開了。屋中只留下淡淡的鬱金花的香味,這香味不惱人,也不濃烈,很快就消散在了風中。
端茶送客,這一個道理,倒是不用她說,楚留香也弄得懂。
這知情識趣的男人總是很讓人喜歡,而綠萼卻在不知不覺間出現在了公主的身後,低聲說道:「金公子已經離開了府中,似乎往倚翠閣的方向去了。」
公主臉上的表情變也不變,只是說道:「以後別讓他上門了。」
她像是發現了什麼道理。
一個男人開始在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才華,可女人只是需要他在床上「出力」的時候,這就意味著前者不僅僅想要現在的地位,而是想要更多。
他可以想要更多,但是她也可以不給啊。
鐵神捕到了五羊城,沒先去找官衙中的人,而是向著五羊城下九流的地方去了。
那地方龍蛇混雜,沒有一個好相與的人。
這地方一整年也不會有一個像是鐵手這樣的人回來。
本來聽到鐵手的外號,以為他是一個多麼鐵血冷冽的人,可實際上,他卻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殺過人,抓過無數江洋大盜的捕快。
鐵手到了這兒,是為了找一個人。
一個朋友。
他的朋友,是這個地方的龍頭老大——「蛇王」。
蛇王全家除他之外,在十年前死在紅鞋子組織的老大——公孫大娘的手上,這公孫大娘去年被鐵手抓捕歸案,她殺的人多是良民百姓,殺人的手法,就是化裝成白髮蒼蒼的老嫗,在月圓之夜賣給別人有毒的糖炒栗子。在冬日的晚上見到一個白髮老嫗在賣糖炒栗子,於心不忍,上去買上一些,結果這份善心卻成了催命的刀。
而她也不僅僅是只用這種手法殺人,她還殺別人。
她的劍也快。
來如雷霆,罷如清海。
可她遇上的是鐵手,他那雙手刀槍不入,銅皮鐵骨,據說還百毒不侵。
被他奪走了劍,又被他抓住了,去年秋後已經刑了腰斬。而紅鞋子組織的其他人,有的人已經抓捕歸案,定罪之後,都是個死刑。
手段之狠辣,便是男人也做不出來。
有的人卻一直在逃,甚至連身份都尚不知情。
鐵手於「蛇王」有恩,更難得可貴的是,他從不以此要挾「蛇王」。
「蛇王」看到鐵手來了,連忙請他上座,鐵手婉拒之後,才說明了來意。
他是為了追查長信公主的珊瑚下落一案而來,可「蛇王」卻說了另外一件事。
若是楚留香在這兒,絕對會苦笑一番。
看來不僅僅只是長信公主本人,只要和她扯上了關係,大家都開始喜歡說起故事來了。
「蛇王」問道:「你可知道,為了取得長信公主這株珊瑚,死了多少人?」
鐵手嘆道:「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但也知道「蛇王」話里的意思。
「蛇王」說道:「這珊瑚本不能吃,也不能喝,既不能換地,也不能蓋房,可偏偏貴人們喜歡,便有多少愚民前赴後繼,下海去撈珊瑚,采珍珠?」
他又說道:「為了這一株六尺珊瑚,死了三十七個人,最先找到珊瑚的是陳三,他有個外號叫做『浪里白條』,泳技很好,可卻潛水太久,只帶了珊瑚的消息給自己的兄弟陳二,便死了。他的兄弟為了獨吞珊瑚,沒管陳三家裡病重的妻子,潛下水去,取得珊瑚,可卻沒能藏好,被人謀奪了性命。」
這其中,因為得不到葯而死的陳三妻子,死於劫財的陳二,以及一系列圍繞著珊瑚死的人。
這些事情平淡說來,可內情卻驚心動魄,甚至比那些話本小說要跌宕起伏的多。
再後來,就是珊瑚被截了,而這五羊城,可能是珊瑚即將出現的地點。
「沒有,不會有珊瑚的。」「蛇王」居然這麼說,「你可知道,自從蝙蝠島之後,黑道里的人,不會相信銷贓要來五羊城這個說法了么?。因為五羊城是蝙蝠島的周轉點,要上島,就從蝙蝠島走——多虧了那許神醫啊,她倒是什麼都沒想,直接從蝙蝠島走了,結果搞得人人都以為五羊城的黑道和蝙蝠島是聯合起來做了個局。」
可「蛇王」的臉上卻在笑。
那是舒心,解脫的笑容。
「這下可好了,海運一起,正當生意來的錢可不比這種事情來的多。」
鐵手也為自己的朋友高興。
能夠讓那些地痞流氓閑漢懶漢不再浪費光陰,而是能做點正當生意,安居樂業。這便是公門眾人一直期望的事情。
可他們都不知道,海上已經已經有漁民看到了那海平面一端的「紅線」。
在漁民驚恐萬分的叫嚷聲中,那「紅線」逐漸向著內海擴散而來。
唯一知曉內情的人,卻只有還在奔赴五羊城中的楚留香。
萬幸,他在此之前,已經用信鴿將這消息發給了蘇蓉蓉。
可他卻不知道,那信鴿飛出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人射落了下來。
那名通知楚留香去找海上花的年輕少女,倒提著信鴿,將信取下,也不看,直接燒了后,再將這信鴿用熱水燙過,拔毛剖腹,挖出了內臟,褪盡鮮血,才煮了一碗只加了點鹽的鴿子湯。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