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擁翠山莊的莊主李觀魚是一名劍客。
而且還是一名相當有名的劍客,劍法絕妙,武功卓絕。
然而他上了年紀。
上了年紀的劍客擁有比年輕時更加豐富的經驗,可身體卻無法抵擋時間帶來的衰老。
就算是幾十年前的第一流的劍客,老了以後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然而李觀魚李莊主有一個好兒子。
李玉函是擁翠山莊的少莊主,雖然是獨生兒子,卻沒有被嬌寵到無能的地步。
他的名聲相當的好,尤其是還有一位妻子,兩人如膠似漆般恩愛。
這位少莊主還是個大孝子。
最起碼,他表面上確實是用了一萬兩診金請出了掛出「活人不醫」這塊招牌的神醫。
她一出手,先是在京里治好了六扇門大捕頭無情的雙腿,又轉頭奔赴江南,治好了花滿樓的眼睛。
無情的雙腿,花滿樓的眼睛。
都是天下大夫都說哪怕是扁鵲在世也治不好的病。
偏偏她就治好了。
所以李玉函請她去治自己的父親,在邏輯上毫無問題。
事到如今,已經沒人會小看這位神醫的年紀。
她正下了車,站在路前,愁眉苦臉。
「我討厭走路。」
而且是走那麼長的路。
騎馬倒也罷了,但是從路口下來,再走到擁翠山莊門口,她就累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可她是被人迎進去的。
帶著一票鶯鶯燕燕的丫鬟迎她進屋的正是李玉函的愛妻柳無眉。
仔細一瞧,她的兩道眉毛竟然是畫上去的。
而這位姓許的小神醫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體力只差,怕是連一個樵夫都比不上。
她腳下一絆,若非柳無眉扶住了她,差點就摔在地上。
許神醫的右手拉著柳無眉的手腕,正所謂是皓腕凝霜。
除了沒有眉毛,其他地方竟無一不沒。
許神醫低聲道:「我現在可真不想走路了。」
但是她好歹也坐在了客廳上,等著開飯。
畢竟人總是要吃飽了才有力氣。
而她也只是拿著個茶杯,就著一疊點心,聽著李玉函和他的妻子將著目前的狀況。
「哦,中風。」
全身不能動彈,躺在床上,只能用眨眼來證明自己還有知覺。
明明意識清醒,身體卻不能動了。
知道自己不能動,這比什麼都可怕。
何況李觀魚還是位劍客。
對一位劍客來說,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等死,這簡直是酷刑。
而李觀魚甚至連選擇自盡的權利都沒有。
「等我吃好飯先說。」
連路都不想走的許嬌嬌眼神都是死的。
她現在又餓又累,完全沒有當初從京中一路騎上千里奔向江南道時的意氣風發。
她也是沒想到坐馬車居然能比騎馬還累。
「反正你爹也不急這麼一時片刻。」
在這對孝子賢妻焦急地神色承托下,許神醫實在是太過恃才傲物了一些。
可大夫,尤其是一位能治天下所有絕症的大夫,在她被揭穿治不好病之前,她總是能得到大禮相待。
誰都不想得罪一個厲害的大夫。
從過去到未來,這個邏輯總是沒錯。
而許嬌嬌的晚餐是山珍海味,巧手廚師做的一大桌菜。
這桌飯只有她一個人吃的開心,另外的少莊主夫婦卻食不下咽。
「不吃飽點,你等下怎麼辦呢?」
許嬌嬌看著柳無眉,留下這麼一句奇怪的話。
而她這句話卻像是戳中了柳無眉的心事,她手上的筷子落在了桌上。
她也是位武林人士,絕不可能拿不穩筷子。
就連一名身體健康的普通人都能拿穩筷子。
她拿不穩,是因為真的被說中了她的心事。
不,倒不如說是心病。
許嬌嬌將一碗魚翅湯喝了乾淨,擦了擦嘴,洗了洗手,才站起了身。
「走吧。」
她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精神百倍。
那是能在花滿樓的住處滿樓亂竄的和陸小鳳嬉鬧的精神。
完全不合時宜的活潑。
一名大夫不應該愁眉苦臉,而面對病人的時候,更不該喜笑顏開。
除了唯一一項會讓大夫恭喜「病人」的事情之外,他們總是嚴肅又值得信賴的穩重。
而許嬌嬌帶著笑意走進了李觀魚的房間。
這間房間如今因為主人不能行動,就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一樣,讓人透不過起來。
而許嬌嬌踏進屋裡,這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沉悶空氣就被打破了,她行動之間,帶起了空氣的流動,將活的風帶進了屋子。
見到面帶笑容的可愛姑娘,李莊主的雙眼也帶上了一絲神采。
「我姓許,是個大夫。」
許嬌嬌也沒等被她甩在身後的李玉函開口,就已經噼里啪啦的說了一通話。
她說話聲音很快,如同珍珠落在玉盤上頭。
「不過別人都叫我神醫。因為這天下間只有我能醫誰都治不了的病。」
她急匆匆地像是念台詞一樣將自我介紹說完了。
「你有病,我有葯,我能治你的病。」
然後她一手指著李玉函和柳無眉的位置。
「但是你得讓他們全都出去,我得單獨和你說說話。」
李玉函急忙道:「爹爹……」
他說不下去了。
李觀魚的眼神極其的堅定。
他彷彿在說「你們都給我出去」。
只要有一線希望,哪怕是和一個病急亂投的醫生獨自待在一塊兒,他也願意。
於是關了門,屋子裡就剩下李觀魚和許嬌嬌兩個人了。
許嬌嬌從衣袖裡頭拿出一個瓶子,打開瓶蓋,也沒多說一句話,就將瓶子里的水全都灌進了李觀魚的嘴裡。
事後她才說:「味道相當奇葩,不過忍一忍吧。」
然後她就坐在了屋子裡的桌旁,拿出了自己私藏的另外一本《蔡相與我娘親二三事》開始了不知道第幾回的重溫。
她剛剛看了不到兩頁紙,身前就站了一個人。
「別擋著我看書的光啊。」
她頭也沒抬,顯然知道站著的人是誰。
「姑娘醫術實乃神鬼莫測。」
堂堂擁翠山莊的李觀魚李莊主穿著一身貼身的衣服,四肢能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床,向這位什麼絕症都能醫的神醫行禮。
「噫,別客氣啦。」畢竟科技層面不一樣嘛。
許嬌嬌是弄不懂這些人為什麼覺得吃藥比動手術好。
對她來講,與其要吃那麼苦的葯,那還不如動手術呢。
反正手術速度又快又沒副作用。
那些葯總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味道。
「畢竟你們家出了一萬兩的診金嘛。」
說到這裡,她放下了手上的書,抬頭看向李莊主。
略有懷疑道:「不是想賴賬吧?」
「怎麼會!」李觀魚哈哈大笑,他自中風后,莫說身體不能動,連話都不能說,現如今能自如活動,仰天大笑,與人交流,自然是開心地不得了的事情,「玉函,快快,進來,將許神醫剩下的診金送過來!」
而門口的柳無眉已經從袖中掏出了剩餘的診金。
這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四大錢莊之一的大通匯銀的銀票,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
然而許嬌嬌卻沒有接過這張銀票,而是臉帶笑意的問她:「再加一萬兩,我也能治你的病,你要不要醫啊?」
她看出了柳無眉的心病。
「你有病,是心病。不是想太多,是這裡的病。」
許嬌嬌拿到了李玉函新給的一萬兩診金后,自然有話就直說。
她的手指在柳無眉心臟的位置。
有李觀魚突然間康復痊癒這種活生生的證明,柳無眉和李玉函哪裡還敢質疑許嬌嬌的權威性?
何況許嬌嬌說了先只收一半定金,可李觀魚卻讓李玉函一次就將診金先結清了。
「沒事,你打開瓶子,聞一聞就好。」
許嬌嬌拿了一個瓶子丟給了柳無眉。
柳無眉打開了瓶子,在她身旁的李玉函瞧見她那花容月貌皺成了八十歲老太太的樣子,可他一點也不在乎。
柳無眉將那瓶子里如同爛雞蛋壞水果和一堆腐爛食物的氣體全都吸進了鼻子里,她深怕這難聞的氣味會漏掉一點。
這畢竟是價值一萬兩的「葯」。
「好啦。」
許嬌嬌將最後一塊糕點吞下喉嚨,拍拍手站了起來。
「我走了。」
「不用送,不用送。」
她一個人走出了擁翠山莊,然後對著89454感嘆「這錢也太好掙了」。
柳無眉確實是心病,而且不是心臟上的毛病,她是真的想太多。
可她偏偏不信自己是想太多,所以糾結來去,乾脆用專治抑鬱症的氣體掙了一大筆錢。
「好。」
她走到馬車下來的路口,一轉身,就向著南方走去了。
「我現在超級想吃荔枝,現在這時節應該還有荔枝吧。」
喃喃著想要吃荔枝這種時令水果的話,許嬌嬌就隨著自己的心意往南邊去了。
然而她終究沒進劍南道。
因為她剛剛在客棧投宿,就被天字房裡頭的跳蚤逼到了屋頂上去。
沿著梯子爬到了屋頂,想看星星,可偏偏烏雲密布。
唉聲嘆氣的想要下樓的時候,發現梯子已經被搬走了。
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唉,我可不想喂蚊子啊。」
大晚上的跑出來喂蚊子,她也沒這麼閒情逸緻。
然後她發現,這裡居然沒有蚊子咬她。
「真是古怪。」
許嬌嬌嘆了口氣,她沒有接著嘆氣,就有一個男人躍上了屋頂。
男人是名壯漢,可卻身輕如燕。
要是懂功夫的內行看了,必定要誇一句「好俊的功夫」,可偏偏許嬌嬌是個連路走多了都會累得半死的傢伙,所以這不過是俏眼眉做給瞎子看。
可這男人不是主要的人。
他是來請許嬌嬌治一個人。
「我那麼有名啦。」
許嬌嬌指著自己,一臉驚訝。
她是想要快點把名譽度刷上去,所以挑了天下人都知道治不好的兩個人治了病。
可她一直以為李觀魚不算有名的人。
只不過是和陸小鳳賭氣自己不會三年不開張,所以才出來的。
許嬌嬌仗著高科技所以才有一身看上去神鬼莫測的醫術,可她卻沒有什麼醫德。
你要讓一個未來人和古代人討論醫德這件事……實在是有點可笑。
價值觀差的太多了。
但是沒想到這個時代的消息居然傳得那麼快。
壯漢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許嬌嬌的話。
陸小鳳知道了花滿樓的眼睛被醫好了,那全天下的人就幾乎都知道了。
更早一些,無情的雙腿被醫好了這消息更是早就廣為人知。
而李觀魚的病雖然沒有宣揚,可該知道的人還是都知道了。
若非李莊主往日行事正派,結下不少良緣,武林同道不對擁翠山莊太過落井下石就已經算是正義非常了。
現如今李觀魚的病好了,那些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這三個人的病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只有一點,他們都是得了誰都醫不了的絕症。
許嬌嬌那差得一塌糊塗的脾氣與她神鬼莫測的醫術一樣的有名。這位壯漢輕功很俊,更好的是他的脾氣。
他自小到大,從未和人動過怒。老實的讓人覺得欺負他都沒意思。
「您名氣非常大。」
老實人老實地將自己知道的消息講了出來。
「那麼,你要救誰?」
「我們的大堂主,狄飛驚。」
他說的是我們。
這位老實人代表著很多人來。
「我收費很貴的。」
許嬌嬌嘆了口氣。
「一萬兩隻是起步價,上不封頂啊。」
她實在不想再趕路了。
馬車坐得她難受的要死,而騎馬……
她得先從屋頂下去才能騎馬啊。
「上不封頂。」
老實人也老老實實地一本正經的說著他效忠的人要求他說出來的承諾。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
這銀票是四大錢莊之一的四通錢莊。
大通匯銀是京商,四通錢莊是晉商。
她還差剩下的兩家錢莊,就能將四家錢莊的銀票收集齊了。
「好啊。」
許嬌嬌將手抬了起來。
「首先,我要先從屋頂上下去。」
老實人不敢碰許嬌嬌。
他跳下屋頂,給許嬌嬌搬了梯子。
她慢吞吞的爬下了梯子,然後皺著眉,死活不進屋。
「有跳蚤!跳蚤!」
她只要一想到被子裡頭的跳蚤,就不要進屋子裡頭去。
「我才不進去!但是我現在要睡覺!」
於是老實人一點抱怨沒有,硬是捉了一個時辰的跳蚤。
而許嬌嬌也沒能睡好。
「我要長不高了怎麼辦。」
她頂著黑眼圈,一臉憂鬱的坐在馬車裡頭。
沒辦法,她這樣子根本騎不了馬。
便在回京的路上,他們兩人遇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