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57】
散發著淡淡檀香的寢殿,簾幕垂下,光線清幽。
玄胤靜靜地守在床頭。
距離南疆王昏迷已過去小半個時辰,南疆王卻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荀太醫給南疆王施完最後一針,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如何了,荀太醫?」玄胤問。
荀太醫收好工具,對著玄胤行了一禮,道:「回長孫殿下的話,陛下的病情暫時穩住了,約莫夜裡或明日便能醒來。」
玄胤神色稍霽,很快,又聽得荀太醫道:「陛下在路上便大病了一場,如今的身子早已是強弩之末,再經不起任何刺激,還望長孫殿下多替陛下分憂。」
玄胤想起了李順妃的事,面上閃過一絲深沉的意味,凝思片刻,又對荀太醫道:「荀太醫,陛下年輕時曾南北征戰,未曾聽說他受過什麼不可挽回的傷害,何以步入晚年後,比尋常人的身子還弱?」
荀太醫嘆了口氣:「照理說,習武之人,應是比尋常人康健些的,只是陛下這些年過於思念陳皇后,每每想起她老人家,都悔不當初,後面,又知道自己還有個流落民間、吃盡了苦頭的女兒,這心裡,便越發不好受了。」
玄胤的心中微微泛起一絲冷意,若果真思念他外祖母,怎不見他派人去尋她?卻反而見他將耿皇后寵上了天。
荀太醫看了看玄胤的神色,道:「我知道你還埋怨著陛下,怪罪陛下沒去尋找陳皇后和蘭貞,陛下也有很多不得已。」
再多的不得已,都不是將妻女棄之不顧的借口,若是玥玥離了他,他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會把玥玥找回來!
荀太醫又嘆道:「殿下如今看到的南疆局勢已經穩定了,大概以為南疆歷來就該如此,實則不然,早年的南疆是非常混亂的,陛下能把太子養大都是一個奇迹,為了讓太子平安成長,整整十八年,陛下沒往後宮塞過女人。後面實在是扛不住了,兼之太子也成人了,才把那些權貴的女兒們娶進了後宮。陛下之所以要把耿皇后捧上后位,一開始並非是遭了她迷惑。」
玄胤突然冷笑:「看來荀太醫也知道耿皇后的蹊蹺。」
「殿下是在怪罪我沒提醒陛下,說起來,我也無可辯駁,但至少在我看來,陛下盛寵耿皇后之後,的確沒那麼沉浸在陳皇后的陰影中了。」荀太醫說完,見玄胤臉上冷笑不減,又道:「耿皇后這些年在後宮一枝獨秀,在朝堂也獨當一面,表面上看有些阻礙了太子的發展,可長遠來說,她的獨斷,剪掉了陛下也想剪掉的羽翼。」
「荀太醫的意思是本殿下應該感謝她了?」玄胤不屑一笑。
荀太醫道:「我是希望殿下能夠明白陛下的苦心,理解陛下這麼多年的身不由己,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陳皇后和她的孩子,耿皇后雖然受寵,但到底,還是不如元配的。」
玄胤眸光冰冷地望向他處:「本殿下對這些陳年舊事沒興趣!」
荀太醫沒說什麼了,擰起醫藥箱,告了退,臨走時一再叮囑,不能再讓南疆王受任何刺激。
小德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殿下。」
「何事?」
小德子道:「惠妃娘娘請示,如何處置順妃娘娘的屍體?是直接入殮,還是押后?」
玄胤凝眸道:「後宮的事,讓她去問長孫妃。」
小德子想了想:「她說問過了,長孫妃的意思是先不入殮,等陛下處置了謠言一事再行決斷,不知您這邊,可有新的示下?」
玄胤不假思索地道:「長孫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告訴她,照辦。」
「是。」
小德子轉身欲走,又被玄胤叫住:「等等,仵作那邊的驗屍單出來沒?」
「奴才去問問。」
一刻鐘后,小德子拿著驗屍單進來了,呈給玄胤道:「殿下請過目。」
玄胤看到了「無孕史」三字,唇角浮現起一絲暖笑,不用說也知道,是玥玥做的,總是這麼貼心。
斂起笑容,他對小德子道:「順妃的事純屬無稽之談,本殿下信得過六皇子的為人,也相信順妃對陛下的忠誠,造謠之事,本殿下會查個水落石出,若陛下醒了,你把本殿下的話如實轉告。」
小德子福身:「奴才遵命。」
出了南疆王的寢殿,玄胤並未立刻去找玥玥,而是腳步一轉,去往了一處幽僻的冷宮。
蕭瑟的院落,枯木殘花。
一張藤椅、一尊小几、一壺清茶。
女子慵懶地靠在藤椅上,微閉著眸子,陽光透過她纖長的睫羽,在鼻翼雙側落下兩道彎彎的剪影。
玄胤站在門口,冷漠地看著她。
她背對著門口的方向,按理說,腦袋后又沒長眼睛,然而她卻輕輕地笑著道:「你來了。」
玄胤緩步入內,面色冰冷:「你做那麼多,不就是想把把逼過來?」
「不是逼,是請。」她含笑說著,扭過頭,「要站著說話嗎?坐吧。」
玄胤選了一張離她最遠的凳子。
她笑了:「本宮又不是毒蛇猛獸,不必避如蛇蠍。」
「若是蛇蠍,本殿下倒是不用避。」玄胤說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耿妍悠閑地笑了笑,擰起茶壺,給玄胤倒了一杯茶:「長孫殿下,請用茶。」
玄胤掃了一眼,沒動。
耿妍笑道:「殿下連蛇蠍都不怕,會怕本宮的一杯茶?大帥府有神醫,便是殿下中了鶴頂紅也不必擔心有事。」
她咬重神醫二字,玄胤的眸光又涼了幾分:「費盡心思地把我『請』過來,到底想幹什麼?」
耿妍的眸光掃過玄胤始終不動的杯子,笑著給自己斟了一杯,說道:「長孫妃的身子還好么?」
玄胤的眼底冷芒逼人:「你對她動的手腳,你自己心裡清楚!」
耿妍探出手,抓住了玄胤的胳膊,清風幽幽地吹來,搖動她身上的魅香,聚聚散散地飄入玄胤鼻尖,然而令她感到詫異的是,玄胤的神色沒有絲毫轉變。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捋起玄胤的袖子,看到了那串戴在手上的菩提釧,她冷笑:「原來是這個。」鬆開了玄胤的手。
玄胤冷漠地看著她:「耿妍,我真是小瞧了你,已經被打入冷宮了,還能在宮廷肆意造謠,還能對宮事了如指掌,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李順妃。」
耿妍淡淡一笑:「長孫殿下過獎了,怎麼說本宮都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便是閉上眼睛,也能聽到御書房的動靜。」
玄胤笑意漸冷:「耳目這麼多,也想一項本事,不過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的耳目全都給拔了!」
「本宮用二十年種下的耳目,你一時之間,好像也拔不完吧?不如這樣,本宮把他們全都送給你,為你所用,如何?」耿妍淺笑吟吟地說。
玄胤笑出了聲:「這份大禮太貴重,我受不起。」
耿妍恣意笑道:「本宮說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那就多謝外祖母賞識,不過,我心領了。」玄胤意味深長地說道。
耿妍的眸光動了動,端起茶杯:「別不知道好歹,長孫殿下,本宮肯栽培你,是看得起你,不計較你之前冒犯本宮的過失。」
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如果我沒記錯……好像是皇祖母在冒犯我吧?啊,也是,我長得這麼年輕、這麼帥氣,不怪皇祖母罔顧倫常,非得與我在一起,只可惜,我對年紀大的女人……沒興趣!」說著,他微微湊近耿妍,「男人,都喜歡嫩的、粉的、緊的。」
耿妍勃然變色,冷冷地瞪向了玄胤!
玄胤懶洋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你長皺紋了,皇祖母。」
耿妍下意識地摸上了眼角。
玄胤玩味兒地笑了笑:「你這塊臘肉,本殿下嚼不動。」
耿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起來,眼底的寒芒,如一塊鋒利的兵刃,幾乎要戳瞎玄胤的眼睛。
玄胤卻不理她,自顧自地喝著茶。
半晌,她深呼吸,收回了情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幾日不見,長孫殿下令本宮刮目相看。」
「過獎,過獎。」
她不屑地說道:「但長孫殿下別得意太早,激怒了本宮,對長孫殿下沒好處。」
「本殿下可以直接殺了你。」玄胤毫不猶豫地說道。
耿妍大笑,險些笑出眼淚:「長孫殿下,別是你和容卿還沒發現馬寧玥的蹊蹺吧?還是……你們找到醫治她的辦法了?」
玄胤的笑容倏地僵住。
耿妍恣意道:「能救她的只有本宮,所以奉勸長孫殿下一句,別衝動,好好兒地哄著本宮,興許哪天本宮高興了,就把治療的辦法說出來了。」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語雙關:「耿嬪娘娘上了年紀,想取悅你,怕是不簡單,娘娘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耿妍曖昧地看著他:「本宮想要什麼,四爺難道不清楚嗎?」
……
玄胤離開冷宮,望著天際湛藍的一抹麗色,幽幽地吐出了胸口的濁氣,隨後,他調整好表情,出宮,上了大帥府的馬車。
馬車上,寧玥在合眸假寐,斜斜地靠在軟枕上,單手托住肚子,明明才三個月,但她那托肚的模樣,好似已經快要臨盆了似的。
應該,是很期待小東西的到來。
玄胤冰冷的眼底緩緩流轉起一絲暖意,將她柔軟的身子抱入懷中,讓她小腦袋靠上自己肩頭。
「陛下怎麼樣了?」寧玥沙啞著嗓子問,打了個呵欠。
玄胤輕聲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過幾個時辰便能醒來,若是不受刺激,還有些活頭。驗屍單是你讓仵作改的吧?」
「嗯,陛下怎麼說?」
「陛下還沒醒。」
「哦,對,你剛剛說了。」
玄胤摸上她臉頰:「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
寧玥始終閉著眼睛,在他懷裡蹭了蹭:「沒,就是犯困,好想睡覺呀,到家了再叫我吧。」
「好。」玄胤拉過一層薄薄的絲綢給她蓋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路過到時候我買給你。」
寧玥想了想:「就……燒鵝吧。」
玄胤垂眸,笑了笑:「好。有哪裡不舒服的沒?」
「沒。」寧玥乾脆利落地說。
玄胤挑開簾幕,看向車夫,車夫揮動馬鞭,身子身子微微僵硬。
……
寧玥在玄胤懷裡睡著了,抵達大帥府時,玄胤叫了她兩聲,她賴在玄胤身上不下來,玄胤將她抱進了卧房。晚飯,她賴床不起,撒嬌讓玄胤喂,洗澡也要玄胤抱,把玄胤折騰得夠嗆。
入睡前,她圈住玄胤的脖子:「要是我一直這樣,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暗夜中,她眼睛睜得老大。
玄胤親了親她唇瓣,摸著她肚子道:「就當多養個孩子嘛。」
她甜甜地笑了,側過身,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樣。
待到她進入夢鄉,玄胤靜靜退出去,合上了房門。
「如何?」書房中,容卿等候玄胤多時。
玄胤知道他問的不是李順妃的事,沉沉地道:「她失明了。」
容卿靜默了兩秒,面上漸漸泛出白色:「什麼時候的事?」
玄胤在他對面坐下:「應該是處理完李順妃的驗屍單之後。」
「李順妃死了?」容卿隨口問道。
「嗯。」
容卿沒再多言,別人生死與他無干,他所擔心的、所關注的,也就是那個命運多舛的妹妹而已,他按住眉心:「比想象中的還要快上許多,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玄胤看著一旁的葯簍道:「你採藥的情況如何?找到解藥了嗎?」
容卿嘆了口氣:「嚴格說來,她這並不算一種典型的疾病,尋常藥物對她作用不大,我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稍稍延緩一下她的癥狀罷了,無法治癒。」
容卿有多驕傲,玄胤從第一次與他打照面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因為自己曾經傷害過玥玥,因為玄煜曾經欺騙過玥玥,也因為司空朔曾經欺負過玥玥,所以容卿早早地把他們列入了「懲罰」的行列,要知道,那時的容卿僅僅是個敵國的幕僚而已,哪裡來的自信斗贏玄家人與司空朔呢?偏偏他有。後面發生的許多事,消除了彼此的誤會。可不管怎樣,在他印象中,容卿沒有辦不到的事、沒有治不好的病。剛剛容卿說什麼?無法治癒。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玄胤揉了揉臉頰,頹然地說道:「我見到她了。」
「耿妍嗎?」容卿問。
「是。」玄胤沉沉地道:「她把李順妃和六皇子通姦的事散播了出去,又殺了李順妃嫁禍給玥玥,氣病了陛下。」
「她想逼你現身?」容卿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事件的重點。
玄胤點頭。
容卿看向玄胤,眸光動了動:「那你去見她了?」
玄胤的手指緊了一下:「見了,與她說了一些話,她承認是她對玥玥動的手腳,還說她有治癒玥玥的辦法,以你對她的了解,她有沒有可能是在說謊?」
容卿沉吟道:「此一時彼一時,她不是一個滿口胡話的人,但上次在靈蛇島,為了騙取你的信任,一樣撒了無盡的謊,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任何一點治癒玥兒的機會,我們都不能放過。」
玄胤的手指插入發間,深呼吸,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寧可相信她的確能夠治癒玥玥。」
「她的條件呢?」容卿一語道破關鍵。
玄胤道:「娶她,或者死。」
……
討論完畢,容卿回了自己房間。
容麟就坐在床頭,手捧著一本泛黃的畫冊,悶不做聲地發獃。
容卿推著輪椅走過去,拿走畫冊,隨手扔到了桌上:「看這些做什麼?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
容麟倔強地說道:「容卿,那是我的東西。」
容卿說道:「我知道,準備等你長大再還給你的。」
「我都十八了。」容麟又拿起畫冊,翻到金蝴蝶那一頁,「容卿,我小時候見過這個。」
「在哪裡?」
「我姐姐的身上,但好像比這個大,也可能是我當時太小了,所以覺得一點點東西都大得難以接受。」
「你姐姐後來怎麼樣了?」容卿問,問完,立馬意識到了不妥,「不必告訴我,去歇息吧。」
容麟撫摸著冊子上的金蝴蝶,眸光一點點變得深遠:「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三天後,我娘回來,說找到了救治她的方法,但那時,她已經死透了。」
容卿握住了容麟的手。
容麟與他十指相扣,緊緊地扣住:「妹妹會死嗎?」
容卿的呼吸有些發堵:「……不會。」
容麟低頭,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他最近曬得厲害,肌膚都成了淺淺的小麥色,容卿的白如美玉,這麼扣在一起,還真是般配。
他開口:「容卿,通知他們吧。」
容卿難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他的表情很平靜,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鎮定:「我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妹妹,特別是你的妹妹……容卿,我不想你難過。」
容卿抓緊了他的手,太大力的緣故,指節都隱隱泛出了白色。
容麟牽強一笑:「總不能讓你白養我這麼多年,是時候要些回報了。」
……
門外,秋管家聽到了一切,心中約莫明白了怎麼回事,立馬敲響了寧玥的房門。
開門的玄胤:「有事?」
秋管家愣了一下:「是姑爺啊,我、我……我找玥兒小姐。」
玄胤就道:「她睡了,你找她什麼事?」
秋管家踮起腳尖朝里望了望:「那個……我懷疑……那個……小公子……要被帶走了……」
「走去哪裡?」
「回他自己的家,好像是……為了給小姐治病。他一旦被帶走……就可能……再也回不來了……」秋管家邊說便觀察著玄胤的神色,但玄胤面無表情,他看不出什麼。
玄胤語氣如常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
「呃……是。」
秋管家退下了。
玄胤回到床邊,握住了寧玥冰涼的手,心疼又自責地說:「你要是知道容麟為了你給治病,不惜離開容卿,你肯定不會接受的吧?可是玥玥……我想你好起來……我自私地想你好起來!」
寧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一睜眼,便迷迷糊糊地說道:「什麼時辰了,天還沒亮嗎?」
冬梅在門外聽到了動靜,應道:「早亮了呀,小姐!」
寧玥的心咯噔一下。
玄胤忙道:「把帘子拉開,別遮得跟晚上一樣。」
帘子?哪裡來的帘子?窗子都打開了好不好?冬梅一頭霧水。
玄胤沉沉地看著她。
她眨眨眼,走到窗前,試探性地把帘子合上、又試探性地把帘子拉開,這樣?
玄胤移開了視線。
聽到窗帘被拉開的聲音,寧玥暗暗鬆了口氣,差一點就露餡兒了,幸好、幸好!
「你出去吧。」玄胤對冬梅吩咐道。
冬梅哦一聲,退出去,合上了房門。
玄胤拉開衣櫃:「今天想穿什麼眼色的裙子?」
寧玥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白色。」
玄胤選了一個素白綉粉荷肚兜、一條同色高腰羅裙、一件半透明的織金紗衣,給寧玥細心地穿上。
寧玥努力睜大眼睛,偶爾朝他呼吸噴來的方向轉轉眼珠。
掩飾得倒是極好,不怪冬梅都沒發現。
玄胤又幫她洗漱。
「昨天的燒鵝你沒吃,涼掉了,今天還想吃的話,我再去給你買一隻。」
「我、我不想吃燒鵝了,你去給我買些……」寧玥頓了頓,她現在,沒有吃東西的心情,「買些栗子糕吧。」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幾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褲子濕漉一片。
玄胤不動聲色地問:「早餐想吃什麼?」
「三鮮面。」寧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
玄胤接過杯子,定定地看著她雖明亮卻沒有視力的眼:「容卿上次說,紋身對孕婦會有一點影響,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寧玥埋在寬袖下的手緊了緊:「沒有啊,大哥不是還說了,要是我沒感覺不舒服,就是影響已經過去了嗎?」
玄胤輕輕一笑:「是啊,他是這麼說過,你瞧我,記性太差,都給忘了。」
寧玥抿抿唇,壓下心頭的慌亂,說道:「昨天晚上,我好像聽到誰在敲門,是不是有誰找我?」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經處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說,不知從何時起,他學會撒謊了。
「對了,大哥和容麟呢?怎麼沒聽到他們的動靜?」
「還沒起床呢。」
寧玥壞壞地笑了:「這麼黏啊,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
玄胤沒有說話。
寧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處理皇宮的事吧。」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
早飯後,寧玥與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馬車,玄胤則去了皇宮。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聽說李順妃與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當下緩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將散布謠言的太監揪出來,當著全部宮人的面處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兒,熏得人飢腸轆轆,也熏得人連番作嘔。
李順妃成功入殮,號仁貞和孝順妃,以皇貴妃之制下葬。
養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說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懇請陛下恩准他為李順妃守完頭七后帶未婚妻遷往封地。
陛下准了他的請求。
大街上,不少店鋪歇業以示哀痛,即便敞開的,也全都換上了素白的眼色。
冬梅挑開車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嘆道:「陛下的女人那麼多,死一個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還過不過日子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祖制如此。」寧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儘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後,是不是也舉國哀悼了一番?
冬梅拍了拍寧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邊有個人被抓了,就因為他賣了紅花。」
寧玥看不到。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別不信吶,是真的!哎喲,吵起來了!那個人頂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來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
不遠處,傳來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寧玥的心,沒來由的一揪:「怎麼回事?」
冬梅氣呼呼地說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臉了!官兵是幹嘛的呀?不是抓壞蛋的嗎?欺負老百姓算什麼本事?」
「到底怎麼了?」寧玥加重了語氣。
冬梅解釋道:「就是那個小販,他賣了紅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幹,說又不是國喪,他沒觸犯律法,官兵強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給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爛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讓官兵和路人給看了,孩子好像嚇壞了,哭得特別厲害。」
「他們人呢?」喧嘩聲變小了。
冬梅道:「走了。」
寧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
「沒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
寧玥怒氣填胸,天子腳下,光天化日,居然有這種官差?當即怒道:「哪個衙門的?把他們給我叫來!」
「是!」
冬梅跳下了馬車,快步跑上前,攔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
官差頭頭兒瞄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好狗不擋道,讓開!」
「你才是狗!你一衙門全都是狗!」
「你……」
他正要發怒,冬梅亮出了東宮令牌,他一陣心驚肉跳!
冬梅冷聲道:「長孫妃娘娘叫你,還不快滾過來?!」
「是……是……」他戰戰兢兢地跟隨冬梅來到了馬車前,福低了身子,說道:「屬、屬下叩見……長孫妃娘娘。」
此時那哭泣的孩童已經被車夫給抱起來了,車夫給了他一塊麥芽糖,他捧著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
寧玥威嚴的話音自車簾后響起:「你是哪個府衙的?」
官差頭頭兒顫聲道:「回長孫妃娘娘的話,奴才是……京兆府的。」
冬梅湊近寧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嚴惠妃與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
寧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來是這麼辦事的,比土匪還不如!」
官差頭頭兒嚇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執法,順妃娘娘薨逝,舉國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卻當街賣紅花,這分明……是沒把皇室的威儀放在眼裡!」
這些,都是上趕著拍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販說的沒錯,又不是國喪,上頭也沒下達必須為順妃哀悼的命令,大家這麼做,多半是表達對皇室的敬意。
這幾年,盛京被治理得風調雨順,若是不抓幾個犯人、不查幾起案件,顯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寧玥明白這種腐敗主義,卻沒當眾反駁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綁他妻子做什麼?」
官差頭頭兒道:「娘娘,她毆打官差,妨礙官差執行公務,這也是一樁罪呀!」
「毆打?」寧玥被氣笑了,從律法上來說,好像官差做的沒錯,但這世道,從來不是單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爾也得講個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難過也是情理之中,一個大男人,竟跟一個弱女子計較這等小情緒,實在是讓人唾棄。
周圍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憤恨的目光。
寧玥不緊不慢地說道:「男人的心胸要開闊些,別跟女人一般見識,官爺您說呢?」
官差頭頭兒連連點頭。
「還有,你們的職責是除暴安良,何為安良你明白嗎?退一萬步說,他們夫妻都罪有應得,這三歲稚童卻是無辜的,你們抓走他父母,把他丟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車撞到、被人踩到、被販子拐走了賣掉,這責任,是算你,還是算誰的?」
圍觀的百姓紛紛點頭。
官差頭頭兒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時糊塗……請娘娘恕罪。」
寧玥道:「那個女人也是一時糊塗,你恕她的罪了嗎?」
「長孫妃娘娘……」官差頭頭兒的冷汗流進了衣領。
寧玥淡道:「冬梅,回頭記得稟報長孫殿下,把這些在良民身上泄憤的官差一個不留地趕了!」
冬梅解氣一笑:「是,娘娘!」
那對夫妻終究是被帶入了衙門,怎麼處置,由京兆府秉公辦理,那個孩子暫時寄養在鄰居的家中。
……
出了口惡氣,寧玥心情好了許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會幹涉這些事,可自從懷孕后,她整顆心都好像變得異常柔軟。聽到孩童的哭聲,會跟著難過;看到女人被欺負,會感同身受……
冬梅遞過一塊桂花糕:「給,小姐。」
寧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沒摸到。
冬梅心一驚:「小姐,你……你怎麼了?」
寧玥不甚在意地牽了牽唇角:「沒怎麼,就是看不見了。」
冬梅驚得糕點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見……是什麼意思?怎麼會這樣啊?剛才不都還好好兒的嗎?等等,不對。」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兒,「您……您早上就……就……」
寧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著食盒,拿出一塊糕點,輕輕地吃了起來:「別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嗎?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窮,請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輩子,照樣過得悠閑自在。」
冬梅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真是個笨蛋!
「您……您什麼時候……看不見的……怎麼……不告訴我啊?」她泣不成聲。
寧玥噯了一聲:「我都沒哭呢,你瞎哭什麼?」放下糕點,摸上冬梅的臉蛋,「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賺一天,就算看不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見了,以後小少爺生出來……你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寧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訴姑爺!告訴大少爺!」
「不許去!」寧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腫了額頭。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寧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別告訴他們。」
冬梅哽咽道:「為什麼?」
寧玥靜靜對說道:「這是金蝴蝶的後遺症,是耿妍的計,我不想成為耿妍要挾他們的把柄。」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爺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爺和大少爺已經知道了……但這個猜測,她沒告訴寧玥。
在街上買了些嬰孩的用品之後,寧玥與冬梅打道回府,馬車行駛得十分緩慢平穩,只是誰也沒料到的是,就在馬車即將駛過一個小衚衕時,小衚衕里突然衝出了另一輛馬車,速度之快,頃刻間撞撞上了他們的烈馬!
烈馬一陣躁動,車廂都抖了三抖。
冬梅忙用身子護住寧玥,腦袋卻磕到門板上,起了個大包。
寧玥冷聲道:「怎麼回事?」
車夫朝對方嚷道:「你怎麼駕車的?長沒長眼睛?沒看這條路是大路嗎?你出來的時候不曉得慢點兒?」
那車夫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夥子,似乎被這邊的氣勢嚇到了,不敢吭聲,車簾唰的被扯開,一名衣著光鮮的嬤嬤探出身子來:「你罵誰不長眼呢?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長眼睛沒?你們自己不會駕車,怨我們啊?衚衕就這麼窄,你走快一點不就過去了嗎?跟只縮頭烏龜似的!我們啊,不想跟你們計較!」
冬梅跳下了馬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對方:「撞了我們,你們還有理了?跑那麼快乾嘛?趕著投胎呀?」
嬤嬤被氣得倒抽一頭涼氣,捋起了袖子,衝上前來:「小蹄子,敢跟你嬤嬤橫?嬤嬤剔牙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娘們兒的肚子里揣著呢!」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長!老、妖、婆!」
「你……你……你居然罵我老妖婆!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嬤嬤張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
冬梅一躲,她摔了個嘴啃泥!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
嬤嬤氣得面色鐵青,爬起來,就要給冬梅一耳光,這時,車裡傳出了一道高貴而優雅的女子話音:「好了嬤嬤,別與這些沒教養的人一般見識。」
沒、教、養?
寧玥冷冷地笑了,虧她一開口,自己還忍不住讚歎了一番,比司空朔的聲音還要好聽,可事實證明,再動聽,若是噴起糞來,也是讓人作嘔的。
寧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
那天籟之音的主人再一次開口了:「小丫頭,說話不要太沒教養。」
寧玥笑得:「夫人,出門別忘記帶腦子。」
語畢,寧玥明顯感到對方的車裡迸發出一股凜冽的寒意。可寧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嬪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個女人的地位高得過她?
嬤嬤氣壞了:「小丫頭騙子!你知道剛剛跟你說話的是誰嗎?我告訴你!別惹了我們夫人,回頭你還不起!」
寧玥淡淡地說道:「我又不是有求於你們,還什麼還?冬梅,我們走!」
冬梅給了嬤嬤一個白眼。
嬤嬤啐了冬梅一口。
隨後,各自上了馬車。
寧玥的馬車走在前面,他們的馬車走在後面。
冬梅挑開後頭的帘子,困惑地說道:「小姐,他們跟蹤我們!」
「也許是順路。」
然而一刻鐘后,寧玥的馬車停在了大帥府門前,那一輛馬車,也在一旁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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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出這個夫人是誰了沒?
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