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88】母子團聚
寧玥坐在小隔間內挑選首飾,容卿在她身邊,含笑看著她,順便喂喂她。一盤子糕點,很快去了一半。
王妃趕到首飾店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而這一切似乎還不夠挑戰她的神經,容卿又伸出拇指,將寧玥唇角的糕點沫沫抹掉了,寧玥扭頭,沖他甜甜一笑,他也笑,二人的默契,好似任何外人都插不進去。
王妃當即感到一股血氣衝到了頭頂,從牙縫裡咬出一個顫抖而細小的聲音說:「清場。」
碧清看了看屋子裡親密無間的寧玥與男子,嘆息著走到大堂,與掌柜一番交涉后將客人和夥計全都「請」了出去。
首飾店瞬間安靜了下來。
寧玥起身,要給王妃行禮,被容卿攔住了。不管這個女人是誰,一股滔天震怒的樣子,不是妹妹伏低做小能夠平息的,他可不希望他的小東西受委屈。
容卿的手壓在寧玥的手背上。
一開始只是喂東西,這會子直接有肌膚之親了,王妃湧上頭頂的血氣彷彿要從眸子里噴出來,死死地盯著二人,冷聲道:「這究竟怎麼回事?馬寧玥,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老實講,寧玥的腦子裡有些懵,她與哥哥和容麟逛街只是想給蘭芝買禮物,從沒想過與王妃在這樣的情況下「偶遇」。不,算不得偶遇,王妃是直奔這邊而來的,像是早知道她在,也知道她身邊有男人在。那是一副恨不得抓姦在床的架勢。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司空靜那個混蛋跑去告密了。
挑撥了她與玄胤,又來挑撥她與王妃,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已經快在京城混不下去了,還一個勁兒地得罪她。
「母妃,這是我大哥。」她從容不迫地介紹,她沒做任何虧心事,行得正坐得端,王妃問她一百遍,她也不會心虛。
容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他妹妹,夠膽色,婆婆又怎樣?可不能被對方當了軟柿子捏。
王妃卻不買寧玥的賬,女兒越夠膽色越好,將來去婆家才不至於被欺負,可兒媳嘛,自然是越敬畏她越好,如孫瑤一般。寧玥的態度令王妃不太高興,王妃冷眸眯了眯,道:「騙誰呢馬寧玥?你大哥早在十幾年前就過世了,又哪裡跑出來一個大哥?」
眸光掃過一旁的少年,少年身上迸發出一股強大的殺氣,讓人膽寒,可王妃並不是尋常人家的歸人,她嫁了威震天下的中山王,生了三個優秀的兒子,便是皇帝到了她面前,她都不會感到絲毫懼怕,一個強悍的少年,或許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她轉了轉眼珠,「別告訴我,這個也是你哥哥。」
寧玥道:「不是。」
王妃見男子放在寧玥手背上的大掌還沒拿開,柳眉一蹙:「你們兩個,光天化日之下授受不親,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馬寧玥,你可還有一點廉恥之心?小門小戶的女兒果然是欠缺教養!說什麼身體不好在養病,可瞧啊,你都養到哪裡來了?還養出了個把男人!你是王府的兒媳!你讓王府情何以堪?讓小胤情何以堪?你們倆不說給王府掙多少面子,起碼別拖王府後腿!」
一開始是在凶她,到最後,竟把玄胤一併罵了進去,好像在怪玄胤也給王府丟臉了似的。寧玥冷笑,看了哥哥一眼,見哥哥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寒光,她回握住了哥哥的手:「我可以處理的。」
容卿看了她一眼,點頭。
寧玥似嘲似譏地看向王妃,含了一絲冷笑地說道:「母妃,我已經說了他是我大哥,你不信我,只管繼續問我,或者去問玄胤,卻偏偏兜頭兜臉一頓臭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最後一句話才是你的真心話吧?你不是怪我跟男人糾纏不清,你就是覺得我跟玄胤拖了王府後腿,讓你眼疼!但是你別忘了,我這個欠缺教養的兒媳是你大兒子親自找回來的!你最看不慣的庶子也是你大兒子拚死護著的!他的各種德行,都是被你大兒子慣出來的!你現在才看不慣,現在才覺得他拖了王府後退?早些年幹什麼去了?他第一次打架的時候、他第一次逃學的時候,你怎麼不跳出來管他?別說不是親生的,就不好管。那現在,也別管!他怎麼樣,我怎麼樣,都與你沒有關係!不要總是借題發揮!」
王妃氣了個倒仰:「你……這就是你與長輩說話的態度?」
也許是從前太孤立無援、太缺乏疼愛,別人對她好一丁點,她都異常滿足,她總拿王妃與劉婉玉相比,覺得王妃至少沒像前世的劉婉玉那樣迫害過她,是以,儘管王妃幾次三番地冤枉她、冤枉玄胤,她都默默忍下了。可事到如今她恍然發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不僅毫無價值,反倒助長了王妃囂張的氣焰,認為她伏低做小是應該的,被亂扣帽子是理所當然的。
她握了握哥哥的手,她不會再委曲求全,不會再那這輩子的人與上輩子的人比較,不會因為別人的一丁點施惠就感恩戴德。
「長輩若是愛護我,我自然會百般敬重。但是像您這般,動不動拿一些小事借題發揮的長輩,對不起,我修養真的不夠!」
她的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透出了濃濃的堅定。
王妃像是第一天認識她似的,不可置信地瞪眼了眼睛:「有人給你撐腰了是不是?你就開始目中無人了是不是?」
「目中無人的是王妃你自己!你摸著良心說,如果你今天看到的是孫瑤跟一個陌生男子,你會不會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你會不會相信她說的一切?你會!但對象換成了我,哪怕我把嘴皮子說破,哪怕我跪下來求你,你還是覺得我在外邊偷了人!說白了,你就是對四房有偏見!認為四房的人沒一個好東西!玄胤是混賬,我也不遑多讓!可是你不敢動玄胤,就幾次三番地冤枉我!」寧玥一針見血地說道。
王妃的面色微微地變了。
是這樣的嗎?
她之所以覺得四房的人總行事踏錯都是出於一種偏見嗎?
她……
寧玥接著說道:「在蘭貞為你們母子做了那麼大的犧牲之後,你究竟是憑什麼這麼對他兒子、這麼對他兒媳?你真是好心安理得!」
王妃一噎:「你……你胡說什麼?什麼犧牲?當年的事,你不要聽玄胤亂講,就認為是我辜負了他娘!我告訴你,我從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娘的事!」
寧玥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看,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認為是玄胤在我面前亂講的,這不是偏見又是什麼?」
王妃噎住。
寧玥說道:「王妃,你聽好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件事,玄胤都不知道,我曾經想過一輩子瞞著你,但現在,我瞞不下去了。你這副心安理得地踐踏別人的樣子,讓我忍無可忍了。」
王妃的心裡一陣打鼓,本能地預感可能會告訴她一件讓她難以承受的事情,可理智又提醒她,一個黃毛丫頭知道些什麼?自己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都多,或許她覺得很了不得的狀況,在她眼裡,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罷了。
念頭閃過,她又那麼擔心了。
寧玥被她不屑的身上弄笑了,是冷笑,她大概是認為自己講不出什麼東西吧?其實也的確沒什麼複雜的東西,只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實而已。
「王妃,你知道蘭貞是怎麼死的嗎?」
王妃一怔:「她死了?」不是失蹤了嗎?
「她死了,不是失蹤,也不是拋夫棄子。」寧玥強調了最後一句,因為這個,很可能是王妃一直以來用於激怒王爺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那年的事,她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在北城,玄煜五歲,玄胤和雙胞胎四歲,玄煜想要一匹屬於自己的馬,她不同意。玄煜便去找蘭貞,讓蘭貞帶他去。說來可笑,玄煜明明是她的兒子,有時候卻與蘭貞更親。蘭貞帶他去了,就是那一次,蘭貞逃跑了。為此,中山王沖玄煜發了很久的火,說都怪這孩子調皮,才讓蘭貞有機會出走。她只覺得可笑,那女人天生薄情,十四歲便失蹤一年懷了孕,二十四歲又跟中山王生下玄胤,她能拋棄第一個家庭,自然也能拋棄第二個。可憐她的玄煜被蘭貞當了槍使,最後,還要承擔他父王的怒火。為什麼要罵她兒子呢?玄胤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兒嗎?母債子償,該罵也是罵玄胤才對啊。
寧玥一看王妃的神色,便知王妃又在怪罪蘭貞了,正色道:「王妃,蘭貞不欠你,也不欠玄煜,她不欠任何人。」
「呵。」王妃冷笑,「我不管你對當年的事了解多少,但事情絕不是你所聽到的那麼簡單,不是你說不欠就不欠的。」
「蘭貞是被你兒子害死的。」
王妃眉心一跳:「你說什麼?」
寧玥定定地看著她道:「當年的事,的確不像聽到的那麼簡單。玄煜去選馬,蘭貞借故離開,我倒是希望事實真是這樣,可惜不是。你兒子吵著要買馬,而你不願意去,他便求了蘭貞去。買完馬回來的路上,他們遭遇了一夥北域士兵。蘭貞拖住那些人,讓你兒子騎馬逃走了。你兒子的命,是蘭貞給的!但你引以為傲的兒子卻像個懦夫一樣,根本不敢告訴你們真相!他找到了老王爺,老王爺趕去搭救蘭貞,可惜已經晚了,蘭貞已經被活活折磨死了!他老人家……也被那群人殺掉了!」
講到這裡,寧玥紅了眼眶。
王妃腿腳一軟,倒退了幾步:「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撒謊!你在騙我!誰跟你說的亂七八糟的故事?不是真的!」
她那麼厲害的兒子,不可能這麼懦弱的,不可能不敢講出真相,不可能瞞了大家這麼多年……
寧玥字字如冰道:「這一切,全都是你大兒子親口告訴我的!你不信我,只管去找他對質!看我可有一句不真實的話!」
王妃跌跌撞撞地走掉了,她是來首飾鋪幹什麼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滿腦子都是那句「你兒子的命是蘭貞給的」。
她不相信,她要找兒子問個明白!
知輝院
玄煜在房中看畫,畫上的人兒穿著藍衣白裙、姿容艷麗,坐在賬房中,認真地打著算盤。
突然,王妃進來了,滿眼的驚悚,渾身在顫抖。
玄煜立刻收起畫卷,放到了瓶子里,起身看向王妃道:「母妃,您這是怎麼了?」
王妃奔向他,握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嘴唇顫動著,像是冷壞了,又像是怕極了:「煜兒,煜兒你告訴我,蘭貞不是你害死的……」
玄煜的瞳仁就是一縮:「誰……說的?」
「馬寧玥……」王妃沒有哭,但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她說你害死了蘭貞,說你害死了你爺爺,還說你瞞著不把真相說出來……她太可惡了,居然說這種謊話誆騙我……」
「她沒有撒謊。」
「什麼?」王妃猛地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向比自己高了一整個頭顱的兒子。
玄煜握了握拳,道:「母妃,你又去為難她了嗎?」
「又?」王妃眼底不可思議多了一分。
「不要再為難她了,也不要再為難小胤了,算我求你。」玄煜隱忍著說道。
王妃後退一步,木訥地看著自己兒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玄煜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拳頭道:「母妃,我已經對不起蘭姨了,我不能再對不起小胤,你只當是為我好,別再揪著他們不放。」
這一刻,王妃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兒子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麼風光,他一直活在自責的暗影中。
「為什麼……不告訴我?」
玄煜沒有說話。
「為什麼,要告訴馬寧玥?」
王妃苦笑著,打開了玄煜匆忙藏起來的畫卷,畫卷上的女子優雅閑適、如珠如玉,不是馬寧玥又是誰?
她的淚珠子砸在了畫上。
……
「還好嗎?」馬車內,容卿輕聲問向寧玥,「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改天在回家看娘親。」
「不用,我很好。」死活一次的人,明白時間的緊迫,她不會將時間浪費在糟心的人或事上,已經過去的,她不會一遍遍地回想。她更在意的是身邊這些真正疼愛她、能讓她開心快樂的人,「大哥會不會覺得我很兇?」
「不會。」容卿寵溺地捏了捏她臉蛋,「你做的很好。記住了,你只能在我面前軟弱,憑誰欺負你,都不要跟他客氣。」
少年挑眉:「就是!你要是斗不贏,回來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南疆的大帥可不是白當的,他要是連自己妹妹都保護不好,乾脆回家賣紅薯算了!
容卿:妹妹?說了是姑姑。
少年:就是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
馬車臨近將軍府時,車廂內沉寂了下來,所謂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身為南疆最厲害的軍師,容卿見慣了各種場合,從來都是泰然自若,然而此時此刻,他竟出現了一絲緊張。
比他更緊張的是少年,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去見自己岳母,他連耳朵都紅了。
藺蘭芝在給寧玥做冬天的衣裳,完全不清楚一場怎樣的驚喜在等待自己。
少年下了馬車,將寧玥扶了下來,又將容卿抱下來放在輪椅上。他動作很輕柔,眼神更溫柔,寧玥就發現,不管少年瞪別人時總特別凶神惡煞,可在大哥面前,他簡直乖得像只小綿羊。親生父子如中山王與玄胤,也沒他們相處得這麼融洽。
一陣冷風吹來,寧玥想解下披風給容卿,就發現少年已經給容卿蓋上薄毯了。
三人走進了將軍府。
眾人看到容卿與少年,驚艷之餘都感到非常的詫異,他們是誰?怎麼會跟二姑奶奶在一起?
不怪他們認不出容卿,府里的下人來來去去,十一年時間,早把原先的「血液」換得乾乾淨淨了,只有幾個老人兒依稀記得大少爺的容貌,可即便他們覺得眼熟,也不會真的認定容卿是他們都大少爺。畢竟,他們的大少爺早就去世了。就算沒有去世,也不會是個殘疾。
「有印象嗎?大哥?」寧玥柔聲問。
容卿搖頭。
「沒關係,想不起來就算了。」
三人來到棠梨院。
少年眨了眨眼:「咦?容卿,這裡跟你的寢殿好像!一應的海棠和梨樹,連栽種的位子都很像!」
「這是我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你不在以後,就是我一個人住。」寧玥蹲下身來,仰望著那張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臉,道:「大哥,你記得自己的家,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容卿點頭:「當初皇后問我,想把菩提宮建成什麼樣,我隨手畫了張圖給她,以為是自己亂想的呢。」
藺蘭芝聽到了談話聲,放下針線,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誰在外頭?是玥兒和小胤回來了嗎?」她問著,來到了門口,猛地看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身子僵住了。
望著她的反應,寧玥也頓住了,少年也愣住了,就連容卿,從不改色的臉上都浮現起了一絲驚愕。
時間好似靜止了。
藺蘭芝一步步來到男子面前,探出手,怕驚到他似的,迅速抽回,但很快,再次伸了出去。如此反覆了不知多久,才顫顫巍巍地摸上男子的面龐:「是你嗎?卿兒是你嗎?」
她的手,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有捏針尖捏出的繭子,也有被菜刀劃過一到冬天就會開裂的口子,不像妹妹的那麼柔軟,卻一樣的溫暖。容卿按住她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怔怔地看著她:「是我,娘。」
「啊——」
藺蘭芝一聲驚呼,抱住了容卿!
哪怕她也認為兒子已經死掉了,但只要兒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便是個鬼混她也認了!
「卿兒……卿兒……」
她抱得死緊,淚水素素滑落,落進容卿的領口,烙鐵一般燙著肌膚,滾燙的感覺傳遍四肢百骸,整個胸腔都沸騰了起來。
容卿慢慢地、慢慢地回抱住了藺蘭芝。
藺蘭芝的哭聲,引起了下人的注意,眾人開始竊竊私語,大抵是在問,這名陌生男子是誰,怎麼能跟他們夫人抱在一起?但瞧二人光明磊落,絲毫沒有避諱,而二姑奶奶又站在一旁,滿眼都是欣慰,他們又覺得,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紅玉追隨蘭芝多年,猜出了大少爺的身份,簡直是難以置信,死去那麼多年的人,居然奇迹般地回來了!被二小姐帶回來了!
藺蘭芝直起身子,擦了淚,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是怎麼碰到一起的?」眸光落在容卿的輪椅上,心,咯噔一下,「你的腿怎麼了?」
「娘,進去說吧。」寧玥將母子二人與少年帶入了房內。
紅玉給眾人奉了茶,從外頭把門帶上。
幸福來得太快,藺蘭芝一時消化不了,像做夢似的,總怕它醒了,拉著兒子的手,不敢說話也不敢用力,就那麼顫抖著。
誰都沒想過藺蘭芝會是這樣的反應,以為她會跟寧玥一樣,一下子接受,一下子冷靜,然後慢慢地享受親人團聚的時光。她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抖得像是墜入了冰窖。
寧玥看得心裡一陣抽疼,捏捏藺蘭芝的手道:「娘,大哥是真的回來了,不會再失蹤了。我會保護大哥的,不再讓任何人欺負他。」
容卿被逗笑了,小東西居然說保護她,應該是他保護她才對,總算沒白疼一場就是了。他握住藺蘭芝的手:「娘,我是真的回來了。」
藺蘭芝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她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兒子死了,她承受不住打擊瘋掉了,一直、一直,她在瘋癲狀態中以為兒子還活著,清醒的那一刻陡然接受事實,險些又瘋了一次。
眼下,兒子真的回來了,她卻不敢相信了。
「我怕……我怕睡一覺起來,發現又是自己瘋了,自己想的。」她將臉貼在兒子的掌心,淚如泉湧,「你是不是小胤?你又來哄我開心了是不是?」
容卿微微一笑:「我怎麼會是那個二愣子?娘你看看我,我真的是你兒子。」
藺蘭芝抬起淚水迷濛的眼睛,認真地捧起容卿的臉,好一陣端詳。
是他,是卿兒!
「卿兒!」
寧玥鬆了口氣,還怕她娘又一次瘋掉呢,實在是她娘對大哥的感情太深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幸好,幸好!
容卿拉了拉少年的手:「娘,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容麟。」
少年立刻斂起身上所有的暴躁銀子,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無辜得像只小貓兒。這副德行,比玄胤裝得爐火純青多了,畢竟,他年紀小,賣起萌來,威力太大。
藺蘭芝的心一下子被萌翻了,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這孩子,長得真是漂亮,誰家的呀?」
她以為是兒子的朋友,哪知,容卿突然道,「容麟,叫祖母。」
少年:「……」
藺蘭芝:「……」
……
半個時辰過去,藺蘭芝總算是徹底接受了兒子「活」過來的事實,關於這十一年的經歷,容卿沒講太多。只說自己從護城河起來后,忘記自己是誰,跟著一支商隊去了南疆。在南疆,收養了容麟。二人為朝廷效力了幾年,關於官職,沒做隱瞞。
藺蘭芝深深地驚到了,她沒料到兒子不僅沒死,還在南疆做了那麼厲害的官兒,就連隨便收養的一個孩子都成了南疆的戰神。
這倆人的經歷,簡直太傳奇了。
她又問了二人是怎麼來到西涼,怎麼與寧玥碰上的。
容卿告訴她,是馬援在南疆皇宮執行任務時認出了他,將他帶出了南疆皇宮,他半路遇上了玄胤的影衛,便與他們一塊兒回京了。
至於馬援刺殺他的事、與皇甫珊一起逃亡到山寨的事、遇到馬謹嚴的事、被夙火追殺的事、寧玥生病的事,隻字未提。
「你跟卿兒一塊離開皇宮的嗎?」藺蘭芝問少年。
少年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沒,我……我比他晚出發幾天,後面追上他了。」
驚心動魄的刺殺,就沒必要告訴美人娘親了嘛。
藺蘭芝很喜歡這個孩子,可惜是個男孩兒,不然,她都想把他留下來給做兒媳呢。
藺蘭芝摸摸少年腦袋,完全不知道,大帥的腦袋是不能隨便碰的,除了容卿,皇子碰了都被揍呢。
「這麼說你父親還活著,那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蘭芝問。
容卿早料到藺蘭芝會這麼問,事實上,寧玥也想知道答案,容卿告訴寧玥的與告訴藺蘭芝的沒有什麼不同,寧玥只比藺蘭芝多知道一點,就是玄胤的影衛是因為她需要容卿治病主動找上容卿的。容卿說道:「路上遇到一點麻煩,和父親走散了。」
藺蘭芝鬆了口氣,不是遭遇不測了就好。
「你的腿,還能治好嗎?」
「恐怕不能了。」
藺蘭芝一陣難過,但想著兒子在冰水離開泡了那麼久,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或許自己不該太貪心。可是天底下,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呢?
又與兒子說了會兒話,快到飯點她才依依不捨地鬆開兒子的手:「你跟容麟坐一會兒,我去做飯。」
「我幫你。」寧玥說道。
藺蘭芝見女兒的臉色有些虛弱,不想讓她幫忙,少年忙上前一步道:「我給您打下手吧!我其實很會做飯的!我做飯可好吃了!」
「啊?」藺蘭芝詫異地看向少年,這孩子也就十六七吧?又是個名震天下的將軍,舞刀弄槍才是他本行,他怎麼會做飯呢?
「容卿的飯都是我做的!他的臭襪子也是我洗的!他從小奴役我,我什麼都會幹了!」
這一點,他可沒撒謊,容卿撿他回來才不是所謂的大發慈悲,而是看他力氣大、好使,他悲催的童年,一直是在容卿的各種壓榨、各自奴役、各種慘無人道的訓練中度過的!
他發誓,有一天一定會壓榨回去!
藺蘭芝噗哧笑了:「他欺負你,回頭我說他。」
這話,聽的心裡好甜。
美人娘親真是太好了!
不過,藺蘭芝不會真的讓一個南疆大帥跑到廚房裡打下手,自己一個人去了。
寧玥想她,跟著去了。
母女倆一走,屋子裡只剩容卿與少年。
少年收了半天的獅子毛終於能夠舒展了,飛身撲到床上,震得承塵都險些掉了下來,他將臉埋在枕頭裡,深深地呼吸著:「容卿,這真的是你小時候睡過的床嗎?好小呀!」
容卿看著他,薄唇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都敢跟我娘告狀了。」
少年嘿嘿一笑:「誰讓你總欺負我?你對我好點,我說的不都是你的好話咯?話說這個床真的好小!我們晚上要在這兒睡嗎?那得擠死了哦!算了,我讓著你,你趴我上面吧!」
他裹上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容卿看了他一眼,燭火在眸中跳動,隱隱,跳出了一絲熱意。
飯點,玄胤沒有回來,讓冬八帶了消息,說軍營還有事,晚些時候再來接寧玥。
蘇沐奪回遼城后,果斷又朝臨淄進軍,沒了大帥,南疆士氣大減,但架不住容卿曾經製造的弩車與兵器還在,容卿設的陣法也還在,蘇沫慘敗,被弩車射中了右腿,為保命,軍醫給他截肢了。
雲州軍退回遼城,南疆大軍守住臨淄,雙方虎視眈眈,卻沒人再敢動手。
朝廷得知玄煜回來了,責問玄煜為何臨陣脫逃?既然出了陣法,就該立刻返回戰場,指揮士兵作戰才對。這頂帽子扣下來,玄家軍在百姓之中威望驟減。
中山王命玄煜立刻擺平戰事,不論是出戰還是和談。同時,也命玄胤待命,萬一玄煜失敗,就由玄胤領兵出征,務必奪回臨淄。
月輝如梭。
皇甫燕躺在柔軟卻冰冷的大床上,白天玄煜想拿她手印,她劃破了自己手掌,直到現在,掌心還在隱隱作痛。
怕她逃跑,玄煜給她餵了軟骨散,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嘎吱,門被推開,一道高大的暗影順著月光投射了進來,落在帳幔上,像是壓在了她的身上。
「臨淄又開戰了。」
「那你們一定敗了。」皇甫燕冷笑著說。臨淄有玄鐵兵器,有容卿的陣法,玄煜領兵都不一定能贏,別人就更不用說了。除非是玄胤上陣,但玄胤不是在京城陪她生病的小嬌妻嗎?
「是,我們敗了,但你們也好不了多少。容卿和大帥沒了,你們南疆如折了羽翼的雄鷹,飛不高,還會有可能摔死。」
「他們只是暫時失蹤而已,會回去的。」
「天真。」玄煜漫不經心地說道,「承認與否,皇甫燕,你們南疆會輸。大帥和容卿,永遠不會再為你們效力。但我不想再打仗了,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做夢!」皇甫燕撇過了臉。
玄煜走到床邊,毫不留情地掀開被子。
皇甫燕冷聲道:「你做什麼?」
玄煜拿起她光潔如玉的腳,抹上印泥,在白紙上蓋了一個腳印。
女子的腳,僅夫君可見,玄煜此舉,無異於扒了皇甫燕的衣裳!
皇甫燕惱羞成怒:「玄煜,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你從我們南疆偷黑曜石就算了,如今還羞辱皇室公主!你就不怕我皇爺爺和談的那天,會拿你的命做條件?」
「你就是和談的條件。」玄煜漫不經心地說完,收好白紙,走了出去。
皇甫燕氣得血氣上涌,待玄煜離開后,拔下金簪,在掌心的幾處穴位刺了幾下,鮮血流出來,慢慢恢復了一絲力氣。
她穿上鞋子,趁著丫鬟打瞌睡的空檔,慢慢溜出了院子。
她走得很慢、很艱難,幾乎幾步,便要停下來喘喘。
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須逃出王府。
殺不殺玄胤倒是其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趕在皇爺爺被玄煜威脅之前回到南疆,她不可能讓自己成為敵人的把柄,哪怕自刎也不能!
卻說司空靜挑撥完王妃與寧玥的關係,馬不停蹄地回了府,找大夫治自己的手,大夫給上了夾板,但能不能痊癒得看日後的恢復情況。
司空家主將她痛罵了一頓,罵她不好生在家備嫁,非得跑出去惹是生非,再敢這樣,就打斷她的腿!
父親不是真的在乎她死活,只是不希望她死了,從此拿不到北城那糟老頭兒的豐厚聘禮。
她想著,難過地哭了起來,雖然整了馬寧玥,但她一點都不開心!她還是個失敗者,還是要被賣給老頭子做填房!
「嗚嗚……」
司空成推門而入,看著妹妹伏案大哭,關切地問:「妹妹我聽說你受傷了,很疼嗎?」
司空靜抽泣道:「疼死了!都是馬寧玥那個小賤人!是她害的我!她讓人把我的手打斷的!」
那小婦人這麼彪悍的嗎?
不過妹妹也太過分了,沒事幹跑去挑撥人家夫妻關係,難怪人家會生氣了。
聽說那小婦人最近回春堂都不去了,肯定在家生悶氣吧。
「好啦好啦,別哭了,你以後見到她,繞道走就是了!」
「你是不是我哥哥啊?居然叫我繞道走?我被人欺負了!你應該去給我報仇啊!」司空靜怒氣填胸地說。
司空成的眼神閃了閃,說道:「報仇不是不可以,一個小婦人嘛,她哪天落了單,解決她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不過……哥哥最近手頭有點緊,請人什麼的都不方便。」
司空靜毫不猶豫地拿了十錠金子給他:「給你!都給你!我現在不缺錢!你只要能把那個小賤人給我解決!多少錢我都給你!」
司空成迷上了阿芙蓉,沒錢花,才想來妹妹這兒打打秋風的,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騙到了。
「妹妹,你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對付馬寧玥?切,他又不傻。那個小婦人,他壓在身下疼愛都來不及,怎麼會去對付?
司空成拿著銀子走掉了。
哈哈,阿芙蓉,我來啦!
皇甫燕翻出了王府,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地上,如同踩在雲端上一樣。
軟骨散的功效還沒過去,她幾近眩暈,又拿出金簪,放了幾滴血,好了一小會兒,再一次陷入了眩暈,最後,她終是體力不支,倒在了路旁。
一輛馬車,急急忙忙地前往瓊樓的方向。
「快點,慢了,阿芙蓉就賣完了。」馬車內,傳來男子含了一絲興奮的聲音。
「是!」車夫揮動馬鞭,加快了速度,突然,他瞧見街角趴著一個姑娘,「爺,您看!那邊有人!」
「停車。」
「好。」
馬車停下,司空成跳了下來,撥開皇甫燕的髮絲,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涼氣,天啦!這小姑娘……比小婦人還長得好看啦!
他壞壞一笑,將皇甫燕抱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