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鋼鐵
年輕的皇帝很高興的看到青苗法的爭議漸漸平息,雖然新黨和舊黨爭議依然存在,但是舊黨和新黨中有一些傑出者都注意到,有些問題,如果用不同的手段去執行,是雙方都能接受的。可惜的是政治的智慧是不可能進步得這麼快,就算有我這個推動者,也不可能。歷史有其巨大慣性,這是個人的力量很難扭轉的,特別是好些注意到這一點的人,都只是一些身處中低階層的官員。因為身居高位者,對爭論陷入太深了,很難跳出來客觀的看待事情,便是如王安石、司馬光這樣有大智慧且人格無礙的政治家,也無法拋棄政治上深深的成見,蓋因他們都是旋渦最深處的人。
我再一次很堅定的拒絕了皇帝給我的「參知政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個位置說白了就是宰相,但是我現在不適合做宰相,我還不想和王安石正面交鋒。我現在的政治策略,就是緊緊的依靠皇帝和下層士子,我用大隱隱於朝的方式來贏得輿論的讚譽,用不斷獻策且免於朝廷紛爭的方式來贏得皇帝的欣賞,用學院和學識來贏得下層士子的支持。我的政治地位在這樣的策略下,必將不斷的鞏固。
皇帝很快批准了處於湖北境內的幾座鐵山給我,為了避嫌,我主動要求皇帝派工部的官員協助我。這一次我動用各種力量,雇傭了三千多名優秀的鐵匠,隨我一起前往湖北。湖北的鐵礦至少在我之前的感覺中,是沒什麼名氣的,我的想法還是在四川建立一個鋼鐵基地。但是目前為止,我的打算只能到此為止,一切等成功再說,畢竟湖北也算有一定的戰略縱深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開往湖北的鐵礦,我把這個地方命名為黑金。然後我就把鐵匠中名氣比較大的幾個人叫來,向他們交待我的構想。
首先當然是要燒制耐火磚,然後在水流湍急的地方選爐址,再就是向他們解釋著我理解中的鐵爐,一個六人高的豎爐,用耐火磚砌成,橢圓型,十圍粗左右,煙囪高聳入雲。旁邊爐子稍小,謂之平爐,中間用耐火磚砌成磚格以為蓄熱室,煙囪處用生鐵做了引風機,和豎爐平爐一樣,皆用水車鼓風。平爐鑄槽邊又有水塔,做一工具控制水的快慢,以冷卻鐵水。在爐邊又有旋梯,可以靠近觀火。
我又細細說了煉鐵與鍊鋼的一些事情,有人聽到生鐵可以直接煉成鋼,當時就有不信之色。只是懾於我的威名,又是奉了旨的,也不敢反對。就只好按著我說的去思忖,有些鐵匠也小心翼翼的提出一些經驗之談,我本來沒什麼實際經驗了,也就鼓勵他們去試。因為是皇帝欽準的,我同時讓鐵匠建了五座高爐,慢慢總結經驗。
另外又叫一些人,去嘗試把泥碳燒成焦碳。
雖然人力不愁,但是耐火磚的燒制,水車的製造都需要時間,當時我甚至想到如果水車制不成功,就用畜力鼓風了,不過這玩意倒沒我想的複雜,這些巧匠們很容易就做出來了。
第一個月的五個高爐,最後竟然塌掉了四座,還有一座也不如人意,燒出來的那都不能叫生鐵。幾個鐵匠頓時有了懷疑,不過李一俠和段子介倒是比我還能堅持信念,他們還沒來得及見我,就被勸回去了。於是那些有點名望的鐵匠就被聚到一起,開了個會,提出了許多細節上的修改意見。我因為有做玻璃的經驗,倒是能夠很坦然的面對這些失敗。只要求他們儘力去試是了。
這些日子累的倒是段子介與李一俠,他們的雄心壯志,全在於此,真是比我還用心用力。我就每天喝酒,寫寫東西,籌劃著另一件大事。相比起來,那個工部的叫杜子建的小官,倒還比我熱心些。
總算老天爺對我不薄,或者也是因為中國古代在煉鐵方面本身就有不錯的基礎,至少這個時代若論技術而言,中國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在熙寧五年的三月份,第一爐生鐵出爐了,一爐就煉出了三、四噸。然後在平爐用焦碳分開一煉,竟然就煉出鋼來了。
(鳴謝酒徒……技術細節來自於酒徒的大作《明》)
就那一刻,歡呼聲震徹大山,段子介和李一俠,還有那個杜子建,都高興的跪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喝著酒,段子介更是不停用刀砍著地,放聲高歌。
當天晚上,我宣布所有的工人都可以好好休息,狂歡一夜。
其實以當時的歷史需要而言,中國所需要的鐵是有限的,在歷史上,每一年政府都要人為放礦工們的假,因為供遠遠過於求了。另外中國富鐵礦較少,限制了中國在鐵器時代取得更大的進步。但是我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我將創造一個鋼鐵與火器的時代,所以鐵器的批量生產,是具有重要意義的。
因為鋼的成色不一,還有改良的餘地。所以僅僅在休息一天之後,我就要求鐵匠們繼續努力。做為了鼓勵,我下令給鐵匠們修建相當的舒適的房間,改善他們的伙食,並且增加他們的工資,並且許諾我將給他們的後代免費的教育。
這一切刺激著鐵匠們不斷的努力。我又要求他們去設計車床和鋼管……這一次沒有鐵匠會懷疑我了,雖然這種工作的挑戰性真還不是一般的強,但是遲早有一天會設計出來吧。不過現在還只能靠鐵匠們用人工和簡易的工具打造各種鋼製工具。
到了熙寧五年五月份,也就是我離開汴京半年之後,我終於又回到了京師,只不過此時的我,還帶了一大堆鋼製的農具、兵器。
汴京城表面上看來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唐棣、蘇鞏和石福盡心儘力的幫我打點一切內外事務,有一件事情讓石福尤其不快並且似乎對我有所抱怨,那就是終於出現一家和我競爭的印書坊,掌事的曾經在我的印書館做了一年半,是一個叫趙青芹的小夥子,據說他家裡也是個有錢的富商,對於這種商業間諜,我倒是很欣賞,至少他做為一個富家子弟能肯吃這個苦,就是讓人欣賞的。趙記印書館開張以來,搶去了我們不少份額,石福更在和李三朴、趙樹福商議,怎麼樣擠垮對手呢。只是唐棣和蘇鞏對這種行為並不支持,所以才要等到我回來再做決策。
我否決了惡意競爭的可能性,我告訴李三朴和趙樹福,和對手競爭,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降低成本,一是提高質量。我是不會降低工人的開支,或者增加工人的勞動時間的;但是我們的對手就一定不會恪守八小時工作法,所以要在成本上競爭,只有鼓勵新的發明。我告訴他們,任何工人都有可以提出任何技術上的改進措施,只要行之有效,我都會給以重賞,我將成為專門的技術組,那些出色的人可以到技術組去工作,工資比工人高百分之三十。另外對於袁樞和郭泰,因為他們不一定能夠長期在印書館供職,我已經要求他們從編輯、太學生中推薦新人,我要求我們印的書,在各方面都要強於對手。
短暫處理完這些事情后,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帶著鋼製產品去見皇帝復命了。
因為那天並無朝會,我也希望可以低調,所以這次接見我,在場的只有皇帝和王安石兩人。在侍衛們的監視下,我讓人一一呈上鋼製的農具和當時普遍使用的鐵制農具,然後讓皇帝和王安石親自試一下。這種農具比我們此時使用的農具真不知要輕多少又要耐用多少,沒一會,皇帝臉上就露出了笑容,王安石也忍不住很高興。接下來就是精心打制的刀具,拿了一把普通的刀過來,一刀就給斬斷了,皇帝噌的站了起來,嘴巴張得老大,王安石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我也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了。然後又侍衛把大理進貢來的寶刀呈上來,讓兩個侍衛大力互斫,結果不多久大理刀就出現了缺口。這種鋼刀的質量,當世無匹。
當我詳細的向皇帝和王安石解釋著生鐵產量,鍊鋼方法,並告訴他們這些都可以大批量生產的時候,連皇帝也意識到,這件事對帝國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影響。帝國有數以萬計的官屬鐵匠,這些人一起動工,完全可以在一年之內把帝國軍隊武裝到牙齒。本來有宋的兵器之費是相當巨大的,但是我這種生產方法,使得兵器費用反而會有所下降。
我看著皇帝的眼神,就已經很明白我本人現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有多重了。特別我是一個文人,並且明確表示我希望由朝廷來控制所有大規模的鐵山和鐵爐之後,皇帝對我更無一絲疑慮。
這時候我向皇帝上了一個條陳,說明我對鋼鐵生產及管理的看法。這個被稱為《上皇帝言朝廷鋼鐵及鋼鐵製品生產及管理條例書》的札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帝國鋼鐵生產的指導性文件。
在言事書中,我建議由朝廷成立專門的鋼鐵專營署,為工部諸曹之一。由工部在四川、湖南、安徽等處建立五到六個大規模鋼鐵生產基地。把黑金山的鐵匠分往各個基地,負責技術指導。但是鋼鐵生產基地,朝廷派兵駐紮,以外五十里不許任何外人進入,凡向外國泄露生產機密者,即行處死。非工部主管官員,不得過問技術事宜。否則將受重懲。鋼鐵產品分為民用製品和軍用製品,鼓勵境內的商人向各基地訂購農用製品,國家制定指導價,最高不得超過指導價位。軍用製品則由兵部向工部訂購。生產基地所得利潤,百分之三十上交國庫,百分之二十支付工人和官員工資,百分之五十用於擴大生產和技術改進。各個生產基地皆獨立核算,其利潤將成為國家考核管理官員的重要指標,而工人與官員工資,亦由其利潤決定,數在百分之二十以內。另外奏請皇帝每兩年向各個生產基地派三到四位御史輪換,負責監督官員之貪瀆行為,並且對生產基地進行財務審計。另外又要求在每個鋼鐵基地成立鋼鐵製品技術開發司,把優秀的鐵匠們集中起來,一起專門對產品進行研製和改進。最後則是有關於工人的福利待遇,包括八小時工作制,工人免費夜校,子女免費上學,科考不受歧視等等。
同時我亦提到對鋼鐵銷售的管理,首先就是要求皇帝下令禁止私人向外國出售任何鋼鐵製品,違者處死。向外國的民用鋼鐵製品銷售,由朝廷建立「管制鋼鐵製品專賣署」來統一銷售。另外我又要求皇帝允許向私人銷售武器,但是亦由專賣署來統一銷售,每個購買者都必須詳細登記在案,並在所購兵器刻上名字,若有遺失,須向專賣署申報記錄,一人遺失四件兵器以上,專賣署將請地方官府調查,並通知各處禁止向此人出售兵器。
言事書中更涉及到許多的細節,我向皇帝估算了鋼鐵製品可能給帝國帶來的利潤,並提出了更鮮明的財政預算的構想等等。
這份並不算很完美的建議書,又給皇帝和王安石很大的衝擊。他們還沒有從前一次震驚中清醒過來,我卻想到更深遠的問題。對於很多的東西,他們不能理解,首先就不能理解我為什麼給鐵匠們如此好的待遇,然後又置疑為什麼只有百分之三十利潤上繳國庫,然後就對要新成立這麼多機構感到不可思議……我不得不耐心的向他們解釋,反覆強調提高工人積極性的好處,不斷的說「仁者愛人」,又要細細的說明每一個新成立機構的好處,另外又要說百分之三十上繳國庫是長遠的打算,以及御史監督的必要性等等……
皇帝和王安石不知道,我是在為大宋建立一個現代行政管理制度慢慢的打基礎,從最邊緣的事情做起,從最新出現的事物做起,先不去觸動舊的整個體制,卻可以慢慢的削弱它們,並讓人們慢慢對新的制度習以為常,然後再取代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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