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趙燁的話說出口,乾陽殿中的氣氛稍稍沉凝了幾分。
「陛下,進來京城中亂象頻生,尤以東城、南城為重。」
趙燁有些沉痛地道:「如此情況下,京城中已是人心惶惶,連朝中諸多大人們都受了影響,此時東城、南城兵馬司還市尸位素餐,沒有作為……」
「趙通政,你莫要亂說!」
左側有一武官怒而起身,瞪著他道:「東城、南城兵馬司一直被調撥人手,在貢院附近守備,分身乏術,又怎能顧及那麼多?」
要是放在以前,這人在朝堂上貿然打斷別人的奏報,早就被王莽懟了。
可如今王莽被關在貢院里,一時間反倒沒人管他了。
那武官怒氣沖沖地道:「反倒是你們這些人,自己住在東城,非但不幫忙平息亂象,反倒縱容僕從為非作歹……」
「咳咳~」
「熊將軍此言差矣,什麼叫縱容僕從為非作歹?」
「熊將軍可莫要亂說……」
官員們一下子坐不住了,京城的布局向來是西富東貴,官員們大多把家安在東城。
如今熊姓武官說這種話,大多數人都是老臉一紅,爭辯起來。
武將們同樣也不例外,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也住在東城,其所作所為甚至比文官們還要過分。
但在這朝堂上當然不能承認這些,只能避重就輕,並且把錯誤推到別人身上……
「東城亂象,我等也是受害者!」
「不錯,前日劉主事家還有竊賊翻牆而入,連劉家的錢財都盜走了許多,至今還未抓到那賊人!」
「奇恥大辱,朝廷的官員竟然也會被這等賊子偷走東西……」
看得出來,官員們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怨言。
騷亂的朝堂中,鄧洵武同坐在身邊的高勛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意外和欣喜。
現在不僅是他們計劃中的官員在開口助威,還有許多非蔡黨的官員也在抱怨,這算不算意外之喜?
現在就等著皇帝做出反應,然後他們就順勢發難。
就算不能讓李淵和魏徵的調查完全停下來,也得讓他們忌憚蔡黨的力量,不敢對蔡黨的官員動手……
「肅靜!」
這次說話的人中氣十足,顯然不是老太監。
秦檜難得地硬氣了一次,站起身來怒斥著殿中群臣:「須知此乃朝堂之上,諸位是否太過放肆了?」
接著他轉頭望向那熊姓武官,怒而指責道:「熊大人,趙大人方才向陛下奏事,你突然打斷,該當何罪?」
官員們或許還對秦相大人有些不忿,但此刻一見有了犯錯的「公敵」,紛紛怒視了過去。
不錯,你該當何罪!
「下官……」
熊姓武官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低了頭,如果真要按章追究,這件事還真是他的錯。
「陛下,臣君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無妨。」
李乾笑呵呵地看著這一幕,只要朝堂上有爭執,就免不了這些人吵起來:「熊卿家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此等小錯不必在意。」
「謝陛下。」
熊姓武官拱了拱手,又接著道:「陛下,方才趙大人反駁臣時,還罵了臣髒話,也是君前失儀。」
李乾又將目光轉向了趙燁。
趙燁臉色一僵,心中大罵姓熊的龜兒子王八蛋沒屁眼,但此時在眾人的目光下,也只得硬著頭皮拱手道:「陛下,臣君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無妨,無妨。」
李乾笑呵呵地擺了擺手:「趙卿家也是關心則亂,太在乎京城裡的安定,朕也能理解你。」
「至於熊卿家所言……也有道理。」
李乾一臉認可地點著頭:「東城、南城兵馬司的確分身乏術,難以顧及太多,如今京城中的亂象也不是你們的錯。」
「謝陛下。」姓熊的武官一臉感動之色。
其他官員不明所以地望著皇帝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不想對蔡大人乘勝追擊?
如今在這裡和稀泥又是為了什麼?
鄧洵武和高勛也對視一眼,目中閃過一抹不解,按照計劃現在他們就該起身上奏了。
但眼前這種未知的變化卻讓兩人遲疑了片刻,而就是這片刻,讓他們失去了把話說出來的機會。
李乾又開口了:「朕也明白諸位卿家的顧慮,如今貢院泄題一事牽扯了朝廷的太多精力。」
「不只是東城、南城因缺少兵馬司巡守,屢現亂象,就連被關在貢院中的舉子們都是個大難題。」
「更何況,若此事一直懸而未決,恐怕還會有更多亂象出現。」
乾陽殿中寂靜無比,大臣們都閉上了嘴,聽著皇帝陛下的話。
下方的鄧洵武和高勛卻傻眼了,這不是我們要說的嗎?
怎麼都讓你搶了??
只是這失神只持續了片刻,隨後這兩個人、或者說大多數官員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陛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惜李乾並未給他們留下太多思考的時間,而是直接道:「所幸皇天眷甚,朕有皇叔和魏大人。」
「有他們二人出馬,如今已經查清楚此事的罪魁禍首。」
查清楚了!!
這話猶如一顆驚雷,在大臣們心中炸開。
李乾卻不管他們如何反應,而是繼續自顧自地道:「如今這兩名最大的賊首已經被御史台收押,只待將其餘黨盡數歸案,便可將其定罪行刑!」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充斥著強烈的自信和快意。
大臣們心中一陣恍惚,皇帝陛下好像真的……拿到了證據。
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震撼。
皇帝陛下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拿到了證據,抓到了人,而且還沒和任何人說!
要是沒有今天早朝這檔子事,他是不是就要把這個消息一直藏到最後,直到藏無可藏的時候?
鄧洵武和高勛心中同時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此刻,一臉凝重的秦檜沉聲替所有人發問了:「陛下,請問究竟是何人策劃了此次喪心病狂之事?」
李乾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很失望的樣子。
「犯下如此罪行的人,竟然就是朝廷的兩位侍郎,也是朕最信任的兩位卿家……宋喬年和韓木呂。」
話音落下,前陽殿中一片寂靜,過了片刻之後一陣陣討論聲,才爆發開來。
「竟然直接牽扯到了兩位侍郎?真的假的?」
「既然是國公大人和魏大人查出來的,應當就沒有假,兩位侍郎大人糊塗啊!」
「我倒是覺得此事太過蹊蹺,已經從事發到現在,不聲不響就直接查完了,咱們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萬一這其中另有隱情呢……」
「肅靜!」
老太監尖銳的嗓音擴散到整個乾陽殿,正在觀望交談的大臣們漸漸安靜下來,抬起頭望向上方。
「朕知道諸位卿家可能心有疑慮,因為朕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同樣萬分不信,甚至一度覺得這是皇叔和魏大人在同朕開玩笑。」
「但直到朕看到了他們拿出的證據,這才不得不信。」
「後來朕才想明白,這兩人一人是會試副考官,一人是會試副知貢舉,也只有他們這等身居高位之人,才有可能接觸到會試考題。」
大臣們聞言全都沉默了。
只有鄧洵武和高勛急了眼,前者忍不住奏道:「陛下,前日不是還有賊人去貢院外投案嗎?試題乃是飛賊竊取而出,為何又與宋侍郎和韓侍郎牽扯上了關係?」
大臣們也紛紛抬起頭,等著皇帝陛下的回答。
李乾搖了搖頭:「那兩人的確與會試泄題有關,只不過他們並非幕後元兇,只是幫凶而已。」
「其所言多有不實,不過是為了掩護真兇而已。」
他瞥了一眼鄧洵武,淡淡地道:「而且這兩人也只是主謀之二而已,說不定背後還有其他人。」
「如今王宗伯和蔡大人也在貢院中,皇叔和魏大人正在對他二人調查,若兩位卿家真沒有參與此事,朕一定還他們一個清白。」
換而言之,要是參與了,那也跑不了。
鄧洵武卻沒理會他的威脅,而是越發急切地奏道:「還請陛下慎重考慮此事,宋侍郎和韓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司掌禮部和戶部的眾多差事,切不可貿然定罪!」
他根本不怕李乾拿蔡京做威脅,換句話說,就算皇帝真的給蔡京定罪,也成功不了。
李乾聞言心中冷笑一聲,你反倒威脅起我來了。
只不過還沒待他再開口,秦檜就突然問道:「陛下,敢問是何證據,指出了兩位侍郎?」
李乾將剛才準備說的話咽回去,又頓了片刻才道:「當日封鎖貢院時,搜出來了內外勾結的證據。」
這裡他還特地留了誤導,沒說搜出韓木呂內外勾結的證據,而只說搜出了證據,別人就會誤以為把這兩人內外勾結的證據都搜出來了。
所以,只是這一句話,就讓其他再想開口的大臣們一下子憋回去了。
這種級別的鬥爭中,只要被拿到了證據,鐵證如山之下,其他任何努力都是白搭。
鄧洵武和高勛的臉色煞白一片,一下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李乾沒有再繼續講下去的意思,直接站起身來:「其他的事情,朕此時不便過多透露,諸位卿家只需等案子辦完,就知道內情了。」
說著直接轉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殿中大臣們面面相覷。
走出乾陽殿之後,他們才得到消息,原來就在今天早上開朝會的時候,韓木呂和宋喬年就已經被押送到了御史台,接受審問。
在大臣們的震驚中,不到半天時間,這場朝會的內容就擴散到了整個京城中。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勁爆的消息,一下子牽涉到兩個正三品的侍郎,這可謂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大案了!
不少官員們憂心忡忡,都看不清這件事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影響。
聽聞此事的百姓們則興奮地將其當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雖然他們不認識宋喬年,也不認識韓木呂,但這種大人物倒霉的話題總是格外有市場。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兩人是真的難以脫身了。
就連蔡黨的人也不例外。
刑部衙門中,鄧洵武面色焦躁,不斷踱步。
「最開始是什麼也沒查到,但今天突然又說搜到了東西,若是這其中沒有蹊蹺,那才叫怪事。」
「那些牆頭草當真可恨,居然還有人說什麼早就搜到了,只不過如今才拿出來而已!果真這些見風使舵之輩,沒一個可靠的!」
高勛臉上也隱有怒色,只不過此時他卻壓住了怒火:「鄧大人,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還是趕緊想想有什麼補救之法吧!」
鄧洵武腳步一下子頓住,也長長嘆了口氣:「說的不錯,當務之急不是處置那些牆頭草,而是要將此事拖住,給我們的後手爭取時間!」
高勛也用力點了點頭:「過陣子消息就能傳到明國,相信那人肯定不會拒絕咱們的提議。」
「只是接下來這段時間要怎麼撐過去……」
他思索了片刻,眼神微動:「要不我們上書朝廷,讓三法司聯合審理此案,定然要拖他個十天半月才行!」
鄧洵武乾涸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只要刑部能參與進去,就能和其他兩個衙門不斷扯皮,讓這個案子始終無法宣判。
他們想要拖住時間,但是李乾早就防著這一手了。
奏疏一遞上去,就被李乾拖了幾天,這期間李淵和魏徵都在緊鑼密鼓的調查,時不時就有舉人從考場里被帶走,收集證據和口供,一時間連貢院里都風聲鶴唳。
又過了兩天,見實在拖不下去之後,李乾才把奏章批了。
至於內容,當然是理所應當的拒絕。
理由就是蔡京乃刑部尚書,如今嫌疑尚不能完全洗清,所以為了避嫌,就不能讓刑部參與審案。
這個理由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蔡黨中人只能無奈接受。
還沒等他們接著整出下一個幺蛾子,李乾就悍然宣布,所有證據都收集完了,責令御史台開堂審理此案。
「皇叔代朕旁聽,定要除惡務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