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落下,擲地有聲。
別說宋喬年了,就連一眾御史們都傻眼了,瞠目結舌地望著鄭冠。
這貨膽子怎麼這麼肥?
他們這些御史都沒和宋喬年鬧得太過分,可誰常想這個考生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你可是會試的考生啊!哪來的勇氣和堂堂副知貢舉、禮部右侍郎做對?
你想過後果嗎?
往輕了說,這會試可就白考了,要是往重了說,舉人的功名也不見得能保住,甚至給你安個作弊的名頭,發配你去充軍也有可能……
宋喬年一瞪眼睛,面上浮現幾分危險的氣息,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說話的人。
竟然是他!
宋喬年眼睛一眯。
鄭冠毫不懼怕地昂起頭,同他對視。
「來人!抓起來!」
宋喬年毫不留情,這時候別說是叔了,就算是爺爺在這搗亂,他也不會留一點情面!
這不止關係到他一個人,而是關係到整個蔡黨。
鄭家雖然也有些名頭,但放在這裡就不夠分量了。
「擾亂會試,先行收押,待會試考完后發往刑部審問!」
宋喬年話音落下,周圍的兵丁們便呼啦啦地圍了上來。
周圍的無關舉子們臉色蒼白,下意識就讓開了一條路,讓兵丁們直接來到鄭冠身邊。
鄭冠毫無懼色,依舊直直地盯著宋喬年,高聲質問道:「宋大人為何避而不談?會試乃是朝廷的掄才大典。應當光明正大,坦坦蕩蕩。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宋喬年目中閃過一道冷色,根本不理會他。
「住手!」
葯子昂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鄭冠身邊,抬頭望著宋喬年:「宋大人,單憑此事就要將一個考生抓起來定罪,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剛才就是鄭冠告訴的他考題,現在葯子昂也投桃報李,力所能及的要幫他一把。
如果真讓這考生落到宋喬年手中,一個舉人的後半輩子可就完全毀了。
「本官從未說過定罪,只是先行拿下,留待審問而已。」
宋喬年話里留了足夠的餘地,一是為了在此刻堵住葯子昂的嘴,二就是為了和滎陽鄭家談判,萬一他們願意為了鄭冠做一些讓步呢?
然而在葯子昂看來這不過是敷衍罷了。
現在不定罪,等轉過頭去再定罪,誰也沒法說他。
還發往刑部審問,誰不知道刑部和你穿一條褲子?
只不過還沒等他開口,鄭冠就繼續高聲喊道:「宋大人為何避而不言?還要將在下抓起來?難道這次泄題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話?」
現在他已經達到了目的,場中的騷亂漸漸平息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望著宋喬年這位副知貢舉,甚至還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他們的眼神讓宋喬年的面色更加鐵青。
「抓起來!」
宋喬年指著那些兵丁怒吼道:「還愣著做什麼!!」
「是非公道朝廷自有定論,豈容你一黃口小兒在此狺狺狂吠!」
兵丁們頓時一股腦的沖了過去,鄭冠人高馬大,下意識就要反擊,但事到臨頭還是忍住了,任憑那些兵丁們將他制住,口中仍不斷地高喊著:
「宋大人,您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為何要堵人口舌呢?」
宋喬年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故意不去看鄭冠,而是以冷冷的眼神望著在場的其他舉人。
「考完就速速離開,莫要繼續逗留!」
他本以為鄭冠的下場會嚇到其他幾個人,但沒想到結果卻適得其反。
顏真卿深吸了口氣,剛要開口,就聽一旁傳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
「宋大人,雖然朝廷自有定論,但我等乃參與會試的舉,又為何不能說這會試?」
所有人驚愕地望過去,發現說話的正是黑臉的包拯。
顏真卿也急忙跟上,昂首對宋喬年道:「宋大人,我們是考試的舉人,若會試真的泄了題,對我們來說豈不是有失公平?」
「向朝廷問問又有何妨?」
其他幾個考生雖然沒有說話,但沒有轉身離開就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周圍的御史們紛紛暗中感慨,這屆考生可真是太莽了。
連副知貢舉都敢正面硬剛,這放在往年根本難以想象。
「如今是會試之時,無論你們有何事,都要等會試結束后再說!」
宋喬年臉色鐵青發黑:「若真打算與他同流合污,那就都留在這吧!」
他心有顧忌,並沒有讓兵丁們直接把這些舉人都抓起來。
抓一個還算正常,要是一口氣抓七八個、十幾個,這事就沒法收場了。
更何況在這裡的舉人好像都是些有名氣的,要是他們真被抓起來,難免會有別的舉人為他們鳴不平,跑到京兆府或者別的衙門前鬧事兒。
宋喬年現在最怕的就是事情鬧大了。
只不過事情的發展卻並不如他的意,這些舉人們依舊直直地立在這裡,身上的圓領黑綢袍隨著寒風獵獵,根本沒有要挪步的意思。
「都抓起來!押下去!送往刑部大牢!」
宋喬年也發了狠,如今局勢緊急,必須要有所取捨!
他今天可算是恨的咬牙切齒,如果眼神能傷人,鄭冠他們早就死了一百遍。
宋喬年已經暗中決定,定不能讓這些人好過。
別看他們是舉人,不能用刑,但是刑部整人的辦法多了去了。
不說別的,只要把這些人和那些窮凶極惡的犯人的放到一塊,關上半天,就能讓他們掉層皮!
有了鄭冠和顏真卿的示範,幾個考生都沒做反抗,而是任由兵丁們將他們押起來,只不過一個個嘴上還不閑著,依舊高聲質問著宋喬年。
「且慢!」
葯子昂一聲高喊,又讓兵丁們頓了頓。
「全部押走!」
宋喬年冷聲怒喝,現在他一刻也不想讓考生們繼續多待了。
「宋大人,剛才已經有御史趕往皇城,上奏此事了!」
葯子昂直勾勾地盯著他:「想必陛下和朝中的諸位大人們早已得知此事,朝廷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宋大人難道不等朝廷的人來了,再做定奪嗎?」
「本關乃知貢舉,有權處理此事!」
宋喬年冷冷的望著他:「事急從權,本官現在要平息騷亂,免得有人干擾貢院中的舉子會試。」
「事後朝廷的人來了要做什麼,那是事後的事!」
說著他大手一揮:「押走!!」
兵丁們立刻不再猶豫,押著這群舉人就要往外走。
「你……」
葯子昂氣的臉色漲紅,但宋喬年說的也有道理。
而且貢院考場的事以知貢舉為尊,他們這些御史只能監察上奏,並沒有權力置喙其中。
看著這幾個刺頭被押送往場外,宋喬年臉上的陰沉並沒有緩解,因為這幾人依舊在不停聒噪,說什麼泄題的事。
但宋喬年也不能堵上他們的嘴,真要這麼做,就顯得他太過心虛了,而且也會給這幾個御史落下口舌……
宋朝年已經在極力忍讓了,但他還是沒想到,舉人們還沒走出幾步,就出了意外。
「全都圍住!一個也不許跑了!」
不知何時,一隊隊刀明甲亮的禁軍們已經包圍了整個修政坊!
然後在此的考生家屬們瞬間大亂,驚叫著就要往外跑。
「我不知道什麼會試泄題的事,我想回家!」
「各位軍爺,我是來接我們老爺的,真的不知道什麼會試啊!」
「我們家老爺突發惡疾,求求各位軍爺給個活路,讓他出去看病……」
尖叫聲、哭喊聲,整條街上瞬間亂作一團。
虎賁衛!
宋喬年遙遙望著那些裝備精良的禁軍,眸子一縮,但卻並未表現出什麼慌亂。
朝廷中人都知道,虎賁衛如今聽命於唐國公。
而他們蔡黨中少數人則知道,唐國公和蔡京的關係非常不錯……
「全都滾回去,否則格殺勿論!」
那些妄圖往外跑的人沒一個成功,全都被禁軍們明晃晃的長槍逼回來了。
一個身著山文甲、國字臉、濃眉大眼的將領騎著赤色高頭大馬,領著一隊騎兵從人群中緩緩穿過,擋在他們前方的人莫不驚叫著讓路。
看似緩慢,實則飛快,這些騎兵們很快來到了貢院門口。
鄭冠看到為首這將領,眼睛一亮。
但這人卻並未理會鄭冠,而是冷眼望著貢院門口的宋喬年。
「會試泄題一事,朝中的大人們和陛下已經知曉,如今陛下令唐國公處置此事,稍後就到!」
~~
幾刻鐘前。
一個個探子回到皇城,奔向皇城、宮城裡的各個衙門,過了片刻之後,從修正坊歸來的御史們才回來,跑向御史台。
僅僅過了片刻,魏徵、秦檜兩人就領著一大票官員走出衙門,浩浩蕩蕩地向紫微殿而去。
李乾今日並未到貢院外去看熱鬧,實際上他早就料到有人會來找自己。
「陛下,他們來了。」
老太監急匆匆的跑進了東暖閣:「秦相,魏大夫、兵部大司馬……」
李乾聞言長長吸了口氣,稍稍平定了情緒,這才沉聲道:「請他們進來。」
「是,陛下。」老太監應聲,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門外傳來。
以秦檜、魏徵為首的一大票文官一股腦的湧入了書房。
「臣等參見陛下。」
李乾不解地望著他們:「諸位卿家今日怎麼連袂來朕這裡?莫非有什麼事?」
一眾大臣們匆匆施過禮,魏徵率先抬起頭,凝重地道:「陛下,有御史奏報,會試泄題了!」
「什麼?」
李乾一愣,似乎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了。
秦檜深吸了一口氣,在一旁補充道:「陛下,會試考題提前泄露,出了貢院的考生們已經在貢院外鬧起來了。」
「泄題?」
李乾下意識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向前來,難以置信的望著大臣們:「怎麼回事?說清楚!」
魏徵同秦檜對視了一眼,還是前者開口道:「回陛下,歷年會試時,京城中一直有人買賣會試考題,然這些人賣的題大多為胡編亂造,都是為了騙取錢財,也不值得朝廷大動干戈。」
「今年同樣有人買賣考題,但經查證后發現,這些人賣的考題竟然同今科考場中的頭道四書題一樣!」
「如今消息傳出去了,貢院外已經有了不小的騷亂。」
李乾聽著他的話,面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猛然轉頭望向秦檜。
「魏大夫所言為真?」
秦檜急忙回道:「事實確實如此。」
李乾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強壓著心中怒火,他冷冷地盯著眼前這幫文官:「誰泄的題?」
「回陛下,目前尚且不知。」
魏徵急忙道:「不過會試考題經手的人有限,只要詳細篩查,必然能查出是何人所為!」
「查!一定要查!」
李乾再也忍不住怒火,砰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朕剛登基第一次會試,竟然就有人如此放肆,他們把朕當成什麼了!!」
「查到此人,定要從嚴重處,凌遲斬首!」
文官們的頭低更低了幾分,一個個連聲都不吭。
唯有魏徵急聲道:「陛下,當務之急還是控制住局勢。」
「今日頭場會試結束,貢院外聚集了大批人,貢院里也有舉人不斷出考場,修政坊擁擠不堪!若是那裡起了衝突,必將死傷無數!」
李乾盛怒之下,還想再說什麼。
可秦檜卻拱手高聲道:「陛下,貢院外還有許多無辜之人!還請陛下以士子和百姓們的性命為重!平定亂局!」
文官們也跟著喊了起來:「還望陛下以百姓和士子的性命為重!」
李乾被他們這麼一勸,似乎也冷靜了下來,他猛然轉過頭,望向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監。
「大伴!」
「你騎上快馬,速去唐國公府,請朕的皇叔帶兵封鎖貢院!並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文官們先是心中一緊,隨後悄悄鬆了口氣。
大家還以為皇帝情急之下,要把自己身邊的太監派出去辦事呢,那也太荒唐了!
「是,陛下。」
老太監快步向殿外跑去,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官員出聲反對。
究其原因,還是唐國公在文官之中的名聲很好。
但也有不少人從其中看出了端倪,原來在危急時刻,皇帝陛下最信任的還是他的國公叔叔……
「陛下,事急從權!」
老太太已經跑遠了,兵部尚書李靖突然又道:「如今再去國公府請國公調兵,恐怕會耽擱不少時間。」
「不如先令兵部調兵,將皇城中的虎賁衛派往貢院平定局勢,待唐國公去了之後再接手貢院,開始調查!」
李靖的話音落下,小小的書房中立刻陷入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文官們沒一個說話的,但大家都清楚一件事。
虎賁衛肩負保護皇城的重任,若把他們調出去了,皇城的守備就會陷入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