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隱有劍拔弩張的氣氛的侍郎們,蔡京只是輕聲笑了笑,拍拍桌子,示意所有人先安靜下來。
「先不用着急。」
他笑呵呵地捋著鬍子道:「反正不管會試副考官是誰,都在我六部之中選出,肉總是爛在鍋里的,誰來做副考官,其實差別並不大。」
侍郎們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對你來說不大,對別人那能不大嗎?
蔡京望向禮部方向,笑呵呵地道:「選拔會試副考官本就是禮部的應有之責任,究竟要選誰,主要還是得禮部來拿主意。」
侍郎們又將目光轉向禮部。
司馬光似乎早就料到蔡京會有這一手,直截了當地對蔡京道:「蔡大人,前陣子大宗伯就對下官叮囑過,會試副考官之位全憑大人吩咐。」
禮部決定這個自然有很多油水,但現在這也是個得罪人的差事,給了這個勢必要得罪那個。
更何況王莽可是知道蔡京的打算,真要讓他把副考官給韓木呂,那豈不是把呂胤和閻立德都得罪了?
蔡京聞言也是一愣,下意識就捋了捋鬍子。
王莽不親自來說,而是藉著司馬光的口說出來,這就是留了餘地,免得雙方真起了衝突下不來台……
「既然王宗伯有如此想法,那老夫也不勉強了。」
蔡京呵呵地笑着,他也不是那種把事情做絕的人,既然王莽不樂意,那又何必勉強呢?
本來把這個好處分潤出去,他還有點不捨得,可既然王莽看不透,覺得這是個燙手山芋,那他還巴不得再拿回來。
「那到時候咱們就一塊商量商量,看看這副考官該如何定。」
侍郎們聞言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量?
大傢伙意見不一,能商量出個什麼來?到時候只能是蔡京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侍郎們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只得齊齊點頭應是。
經過了今天這麼一次小會,但大家都明白了,關鍵就在蔡京蔡大人身上。
所以接下來的這陣子,蔡京的府上更是門庭若市,來來往往不絕。
李乾這兩天也沒少在京城裏轉悠,自然也見識到蔡京府上的盛況。
他雖然不知道蔡京是怎麼打算的,但心裏也升起了幾分緊張,難不成蔡京還有什麼后招?能擺平那幾個落選的侍郎?
但不管怎樣,他現在也只能繼續等下去,局已經布好了,不能再變動了。
李乾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呂布盯緊了蔡京府上的動向,一旦有什麼意外發生,他好能做出反應……
眨眼間,數日一晃而過。
今天李乾正在東暖閣里和武媚娘、呂雉一塊批奏章。
那天正旦大朝的時候,李乾將自己後宮里的妃子們都封了一個遍,即便最少的都向上提了一級。
而武媚娘、呂雉她們兩個整天陪在李乾身邊,李乾自然也不會吝嗇,也將她們抬到了九嬪的位置。
兩女之前都是五品的才人,如今一下子連升三級,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工作的積極性也蹭蹭往上竄,對李乾更是百依百順。
只不過今天批著奏章,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陛下,吏部右侍郎吳省蘭求見。」
「請進來。」
武媚娘和呂雉自覺地向側間走去,不一會兒吳省蘭就在老太監的帶領下快步走進來,還貼心地替李乾掩上了書房的門。
「陛下龍體乃天下生民之所系,如今深冬時節,可要注意保暖,切莫凍著了。」
老太監眯着眼睛暗暗瞅了他一眼,看這小子濃眉大眼的,沒想到還挺會鑽營。
李乾笑着擺擺手:「朕在這已經很好了,冬天凍不著,夏天也熱不著,吳卿家快請坐吧。」
「謝陛下。」
吳省蘭一拱手,隨即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正色道:「陛下,臣今日來,實則是有事情要奏。」
多新鮮那,你沒事兒還往我這跑?
李乾心中一陣腹誹,面上卻很配合地出現一抹好奇:「不知是何事?」
吳省蘭下意識就想左右張望,排除附近偷聽的人,可下一刻又想到自己現在可是在東暖閣的書房裏,哪來的人偷聽?
「陛下,前些日子工部侍郎蘇凌阿和臣發現了一樁密謀,臣等覺得此舉有違背朝廷法度之嫌,蘇凌阿也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了,所以臣便來向陛下稟報此事。」
李乾一愣,難不成他們發現了蔡京的什麼密謀?
不過雖然心中激動,但他面上卻沒露分毫,只是稍稍直起身子,表示自己的重視:「什麼密謀?」
吳省蘭當即道:「回陛下,這會試副考官的人選,好像早就已經被人內定出去了,正是戶部右侍郎韓木呂。」
「啊?」李乾一愣,接着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啊~」
難不成是自己告訴關鵬的那事兒,終於傳出去了?
吳省蘭卻被皇帝陛下的兩聲啊搞的有些懵,這是什麼意思?質疑?驚喜亦或是驚嚇?
李乾面色有些古怪地望着他:「是不是從戶部得到的消息?」
吳省蘭一驚,急忙道:「陛下當真燭照萬里,蘇凌阿他正是從戶部左侍郎關鵬那裏得知的此事。」
李乾這一開口,他就察覺到不對來了。
皇帝陛下一點驚色也沒有,看來他是提前知道這事兒了!
而且還知道這消息是從關鵬嘴裏流出來的,雖然沒把事完全挑明,但一個「從戶部得到的消息」就已經很明顯了。
這事兒肯定不可能是韓木呂自己往外咋呼的,多缺心眼兒才能幹出這事兒來?所以只能是戶部的另一個侍郎,關鵬!
吳省蘭也無暇細思皇帝陛下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很不簡單。
既然事情不對勁兒,吳省蘭邀功的心思一下子淡了許多,下意識就想把自己和蘇凌阿摘出來。
「陛下,以臣所見,關鵬和韓木呂同在戶部,兩人之間必然有所密謀。」
吳省蘭一本正經地道:「只不過關鵬謀事不密,再加上蘇凌阿膽識有度,勘破了他們的陰謀,這才托臣來密奏給陛下。」
好么,剛才還是他和蘇凌阿一塊撞破的陰謀,現在就成了蘇凌阿一個人了。
李乾心中暗自發笑,面上卻搖搖頭,無奈道:「關鵬的事,朕自有打算,吳卿家放心就好。」
吳省蘭低着頭,面上滿是尷尬。
聽了這話候他哪還能不明白?
關鵬肯定和皇帝陛下有勾搭,沒想到繞了一大圈又撞回來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正巧是人家放出去的,這事兒也太鬧心了……
李乾卻呵呵笑着道:「不過二位卿家真乃赤膽忠心之人,勇氣可嘉。你們也知道,這種事朕明著沒辦法賞你們什麼,只能在暗裏……」
吳省蘭急忙道:「陛下,這種事乃是臣子的本分,怎麼能再求賞賜?」
搞出這種烏龍來,能不挨罵就已經燒高香了,還要什麼賞賜?
李乾卻笑呵呵地點搖搖頭:「反正二位卿家的赤誠之心,朕是記下了,二位才是真正的可用之人啊!」
吳省蘭訕笑着點頭:「都是臣應當做的。」
李乾其實能大概推算出他們得到消息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正旦那天的大朝會上。
因為除了那時候,和珅的人和嚴嵩的人幾乎都沒有交集。
可大朝會上發生的事,為何今天才跑過來稟報給他李乾呢?
只要推測一下,就不難發現,這十多天恰好就是從京城送信到滎陽,再回來的時間。
這是給和珅請示了一遍,才過來的。
「既然陛下已經胸有成竹,那臣也不好在這多待了,免得被有心之人注意到,破壞了陛下的計劃……」
吳省蘭見李乾久久不開口,就要告退。
「且慢。」
李乾開口叫住了他,這都送上門來了,還能讓他白跑一趟?
吳省蘭心中暗道不妙,但這種時候已經走不了了。
李乾站起身來,面上帶着幾分沉吟之色:「關鵬關侍郎說的話,可能只是小道消息,也不可全信。」
「畢竟現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要是這時候出去亂說,未免有誣告誹謗之嫌。」
吳省蘭愣了片刻,抬頭和皇帝陛下對上眼神,這才一下子明白過來。
什麼誣告誹謗,這不就是怕打草驚蛇,人家不幹了嗎?
「臣明白。」吳省蘭當即拱手回道。
李乾點點頭:「那吳卿家就先去吧,塵埃落定之前,不可太過張揚。」
吳省蘭腦門上滲出一絲細汗,還不太張揚?您老是不知道關鵬的大嘴巴……
「臣明白。」吳省蘭再次點點頭。
李乾這才笑着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再多留你了。」
吳省蘭急急忙躬身行了一禮:「臣告退。」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實際上,從東暖閣出來后,叫冷風一吹,他也漸冷靜下來。
這時候再仔細回想方才書房中的對話,尤其是皇帝陛下最後幾句話,一下子就回過味兒來了。
塵埃落定之前,不能「太過」張揚,這意思就是可以小小地張揚一下,小範圍地放出風聲。
而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就得好好地傳一傳,最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才行。
想着想着吳省蘭心中漸漸泛起一陣寒意。
雖然隱隱覺得皇帝陛下最近的反應有些不大對勁,可他也從沒想過,皇帝竟然真憋了個大的。
要是副考官真落到韓木呂手裏,再配上這樣的風聲……
到那時候讓閻立德、呂胤幾個人知道,他們是白打了這麼多天工,讓人家賣了還幫着數錢,說不定把蔡京吃了的心都有了……
吳省蘭下意識轉回頭,看了巍峨的紫微殿一眼,又繼續向南走去。
這件事中第二讓他心驚的,就是皇帝陛下如此長遠的佈局,而且還是以自身的顏面為代價,一次次地在朝會上丟人,以此來麻痹所有人,達成自己的目的……
想想就非常可怕,原來人家並不是年輕氣盛,朝臣們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層外衣,是達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而最讓吳省蘭心驚的,還是關鵬。
戶部的二把手,嚴嵩的核心心腹,如今竟然被皇帝陛下如臂指使,在他的授意下傳播消息……
吳省蘭不知道這是關鵬心甘情願,故意幫他做的,還是皇帝陛下佈局如此,無形中就讓關鵬成了他的工具人。
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說明了皇帝陛下的實力……
心中想着,吳省蘭腳下馬不停蹄,直奔蘇凌阿家而去。
當時蘇凌阿嘟囔的事兒只有他和他哥吳省欽知道,吳省蘭自然是要先去把蘇凌阿擺平了,再回家搞定親哥。
只不過來到蘇凌阿府上時,得到的消息卻讓吳省蘭傻了眼。
「什麼?你說出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蘇凌阿。
「別這麼大聲!」
蘇凌阿穿着一身黑綢大棉袍,打扮的跟個傻地主一樣,聞言翻了個白眼兒:「咋咋呼呼的幹啥啊?這有不是什麼大事兒?那關鵬還整天到處嚷嚷呢!」
「你……」
吳省蘭氣的牙根痒痒,剛剛在東暖閣的時候,他還想着關鵬是個大嘴巴呢。
沒想到這裏有個比關鵬嘴還大、還松的,這踏馬哪是嘴?這是棉褲腰啊!
人家關鵬最起碼還恪守底線,知道賣賣關子呢,到他這兒全抖摟出去了?
「你告訴誰了??」
吳省蘭咬牙切齒地瞪着他,要是讓蔡京那幫人知道,那可就完了!
如果計劃失敗,事後皇帝陛下肯定是要查!
要是真讓他查出來,是自己等人壞了事兒,那後面豈不是要遭殃??
「沒告訴誰……」
蘇凌阿見吳省蘭如此,也覺得事情不對勁兒,聲音越來越小道:「就是前幾天去立德兄弟家裏赴宴,就和他提了一嘴……」
「閻立德……」
吳省蘭愣了片刻,緊緊盯着蘇凌阿:「他當時什麼反應?」
蘇凌阿努力回憶著道:「我那會兒喝多了,說話禿嚕嘴,也沒怎麼說清楚,當時他也喝得不少,反正不怎麼信我的話……」
吳省蘭下意識鬆了口氣。
可緊接着蘇凌阿又皺眉道:「不過他弟弟當時也在,我不知道他聽沒聽清……」
「他弟弟……」吳省蘭沉默著仔細回想。
蘇凌阿卻試探地望着他:「你今兒個怎麼了?不是說去宮裏面聖了嗎?怎麼一回來就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