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短板漸裂心魔生

  徐長卿隨意挑選的這個城市，位於北緯30度線，其具體的區域位置，類似杭州。


  陰冷的冬日，天上下著瀝瀝的雨。


  對徐長卿這樣的人而言，這沒有什麼不好。


  有對比才能更好的感覺到差異。


  雨地里和有著遮雨棚的大排檔就彷彿兩個世界，蒸騰的熱氣讓人聯想到溫暖，而食物的香味更是勾人，寒雨的冰冷則將之襯托為一份簡單的幸福。


  只要躲在雨棚下隨便吃點什麼，比起那些縮著脖子在雨中穿行的路人，幸福感就有了。


  徐長卿不知道是否別人也會像他這般偶爾文藝個一下半下，反正他自己覺得，人就是種永不滿足的生物，哪怕做了世界之王，也仍舊不介意享受市井小民的快樂。一如現在的他。


  他幻想過自己就是個小**，比他當初在市井修行時還要缺乏力量的那種。


  忙碌整日只為三餐糊口，吃遍大排檔找到自己對口味的那幾家，一天勞累之後在其中吃喝一口，然後滾回狗窩般的旮旯房休息，不被誰關注，也不用想太多，攢著一份小家當，給個還算有幾分姿色的妹子當N號備胎，終因老實，被玩夠了、也累了的妹子看上，走到了一起，組建一個家……


  簡單的幸福，只看眼下，小小期盼下未來，過去就留給老了以後再去想。


  這似乎也不錯。


  可真要這樣，願意接受嗎？能夠承受嗎？


  短時間裡似乎也還是行的，久了，大約就會像現在幻想簡單幸福的種種美那樣，勾勒心中叱吒風雲的瑰麗壯闊。


  這就是人，一邊高尚一邊卑劣，一邊偉大一邊渺小，一邊善良一邊邪惡，一邊冰冷一邊熱烈，一邊幸福一邊痛苦，想泯滅於眾又想獨一無二。


  「老闆兒，餐飯得嘞！」


  徐長卿笑了笑，大排檔經營者帶有地方特色的招呼讓他想起了故鄉，不止是廣南、不止是閩浙蘇杭、而是他知曉的所有地域。


  粉絲汆蝦丸，淡白的高湯中飄著一些白綠的蔥花和香油油花，香味撲鼻又不會讓人覺得油膩，看著就食指大動。


  味道也不差，湯鮮，粉絲勁道，蝦丸也做的地道。


  當然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專心吃這樣一份餐飯時，那种放松的感覺才是價值所在。


  「救命！救命！」奔跑呼救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凌亂單薄的衣著和雨水，襯顯了她的好身材，欲蓋彌彰的恰到好處。


  後面追著個個頭奔兩米的大漢，同樣穿的單薄，一身腱子肉，一臉猙獰，張牙舞爪的邊罵邊追。


  年輕女子慌不擇路，就在距離徐長卿不遠被道邊的雨漏井蓋絆倒，摔的很慘，然後大漢追了上來，揪住女子就打，拳拳到肉。


  徐長卿輕嘆口氣，放下湯匙，確認了下左右，扭身對雨中的兩人道：「好了，演的很賣力，過來吧，我請你們吃東西。」


  那大漢提起飯缽大的拳頭還要打，結果之前毫無抗力的女子突然出手如電，在他臉上輕拍兩下。大漢不打了，自行起身，又把女子拉起來。


  徐長卿抬手一指，一股無形熱風卷盪，濕漉漉的兩人，衣衫頭髮瞬間乾燥，雨水也無法落在他們身上。


  大漢的神情有幾分傻乎乎，女子則一臉訕訕，邊整理衣服，邊對徐長卿道：「對不起。」


  「把另外一個也叫過來吧，這種天氣，適合吃點熱乎乎的東西。」


  女子吹了聲口哨，片刻之後，又過來個妹子，十六七的樣子，手裡拿著兩件舊外套，遞給兩人，女子用肢體語言，讓其坐下。


  妹子立刻笑了起來，大眼睛笑彎成好看的月牙，歡快的坐下，開始點餐。


  徐長卿問女子：「鑽石還能賣上錢嗎？」


  女子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答道：「成色好的話，應該還不錯。」


  徐長卿點頭，伸手從筷筒里拿過幾雙筷子，咔嚓！咔嚓！碳元素高溫高壓，鑽石！

  噹啷！大排檔師傅手裡的笊籬掉在了地上。


  徐長卿沖他笑笑：「當是變魔術就好。」


  師傅傻傻點頭。


  「用這種東西支付飯費，會不會引來覬覦，反而害了你？」


  師傅看了看四周，搖頭。


  徐長卿將半個小拇指肚大的七顆鑽石放到桌邊。「好了，這些是你的了，滿足他們的飲食需要。」


  師傅笑了，大漢也笑了，因為女子告訴他：「可以放開了吃喝！」


  徐長卿又讓師傅給加了大半勺湯，慢條斯理的將一碗粉絲蝦丸吃完。


  女子也表現的很懂事，沒有再打擾他，而大漢和另外一個妹子，有熱乎的大排檔食物，他們就很滿足了，吃的正歡，顧不上其他。


  擰身面朝外，徐長卿翹著腿，看著外邊的雨景，和聲問：「為什麼混的這麼慘？你們都是有能力在身的。」


  女子情緒有些低沉，道：「也許這正是問題所在。」


  徐長卿想了想，點頭：「有些道理。」


  他是看過XMAN系列和美劇【英雄】系列的，能體會有些異能、卻又不強的超凡者在生活中所面對的種種難。


  而且，科技進步，有時候並不意味著普通人變得更幸福。還包括越來越讓人絕望的鐵幕統治、兩極分化、階級固化、工作崗位減少等等問題。


  在古時候，哪怕騎士老爺花重金讓自己甲胄在身，也可以被一把廉價的弩弓擊殺。而在現代，就算想殺個為富不仁的黑心商人，也無法越過監控和機械守衛的保護。至於官員，不好意思，生活完全沒有交集，實民的高度管控也讓任何異常行為成為被關注的誘因，當你還在搜集情報時，就已經被盯上了。


  整個社會看起來安定、平穩，就算有點死水跡象也不嚴重。這是大多數人的感官印象，但你不能過線，哪怕只是過一點，比如像影視中常演繹的那樣，突然被某個事件牽連了，就會赫然發現，這個社會其實是個牢籠。


  平時之所以感受不深切，不過是因為還有種稱為禮、法的隱性束縛在規範著人生，每一個細節、點滴。當你突破這些，哪怕是被動的，那麼也會立見牢籠，以及能想到又或想不到的刑具和惡意。


  低級的超凡者，是被普通人類群體本能排斥而必然要感受社會牢籠的一群人。


  普通人無法接受這種源自本體差異的特殊本領，畏懼，以及覺得不公平，與生俱來、生命根源的不公平。人們對這種不公平的排斥，比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排斥要大的多。


  不被接納，不被信任，沒有信譽檔案，受高度秩序化的社會管理體系的『優待』，如果本人再有那麼一點點想著還能好的自尊自愛，那麼好了，社會的陰暗面教你做人，而另一面卻很少為其開放，況且一時的施捨和廉價的同情也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會起反作用，一種似乎還有希望的假象，或者說，給予希望，再毀掉希望，是種狠毒的懲罰。


  天朝有句俗話，叫做有錢好做人。


  不是不通禮數，不懂人情世故，而是無力走禮。


  這道理也能用在現在的東方宗門上。


  沒有足夠的資源，同時被人不錯眼珠的盯著，沒有辦法大開方便之門。


  因此像施家姐弟這樣的、其實天賦已經很不錯的超凡者，也只能在歲月中蹉跎，在泥沼里浮沉，在塵世的磨盤中泯滅。


  「真是個沉重的話題。」徐長卿自言自語。


  他發現自己不適合在塵世間接觸具體的人或物，容易讓自己變成逗逼。


  他在幾個小時前才下令殺了兩萬多人，包括婦孺老弱。現在卻為這種社會問題感懷，為幾個社會底層掙扎的小人物唏噓，這不是逗逼是什麼？也許是精神病患者？

  不接觸，就是冰冷的數字；接觸，則是鮮活的生命。感官差異很大。


  「溫妮莎，做份綜合數據調查報告，我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經濟結構，產業活躍點，就業情況等等，數據要詳實，做好了直接發給我。」


  「是，大人！」


  有艦載AI瓦力幫忙，溫妮莎做這樣一份報告，難度並不算大。


  結束超遠程聯繫，徐長卿手腕一番，手中多了張奇特的名片，這名片看不出是什麼材質製造的，而實際上它是自然之力的一種凝固態。


  它的表面有樹紋般的天然紋理，中央豎著有個鏤空的『安卡』標識，就是字母『T』的頂端加個尖頭向下的水滴形環。


  安卡在古埃及代表生命，同時也是分別代表男人、女人、太陽的符號的融合，有創造、繁殖之意。它也代表生命內在的力量，同時還是權柄的象徵，因為傳說中神拿著這樣的符號，彰顯其威能。


  有些與法則體系的親和度更好，更適合承載信息和力量，徐長卿也不介意取用，對現代的他而言，門第差別已經不是很看重，跨體系的知識取用，用也就有了。當然，這會涉及轉化，完全照搬的話是要承擔後果的，那就需要思量了。


  「很多時候，看著花團錦簇的美好，不過是人生中的另外一個荊棘坑。像熟悉的這一切告別，自由、簡單、甚至良知，由此換來渴望的力量、敬畏、和物質上的富足，很難說哪個更好。」


  徐長卿說著將卡片放在桌上，推到女子面前。「命運的抉擇，足夠的決心才能撕開它。」


  「謝謝。」


  徐長卿笑了笑，沒說話，緩步行入雨中。


  他知道，做為修行者，紛雜的塵世就是無數個可能和選擇，進入其中的經歷，則是一個質疑和求解，肯定自我的過程。解決了大部分質疑，也就照見本性。至於是否人情練達，圓融多智，反倒不那麼重要。


  他缺少這一課，世俗歷練還不夠。


  而缺了這一刻，別說是元嬰一級，就是金丹一級也談不上圓滿。


  只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沒找到好的切入點，在邪魔世界的魔土，遭遇魔物的特殊道法靈魂牢獄，本來是個不錯的機會，可開局不久又跳轉到了極界。


  時間流速，導致經營極界的分魂成為一種必然選擇。畢竟這裡的兩年，於本源世界而言不過是幾分鐘。


  然後就陷入了時空系列事件，他成長了，卻也搞出一大堆隱患。


  高的太高，低的又很低。一方面他幾近於神，在不斷觸摸和解析萬事萬物至理的法則本質，另一方面，金丹、元嬰的階段並未正式度過。


  儘管他現在已經不是仙道中人，但那些跟靈魂密切關聯的關隘，仍舊可以作為判斷水平的參照。


  他需要一個正式的晉陞，前提是他確實具備了所有條件。


  也就是說，堵上水桶最短的那塊木板已經刻不容緩，否則即便不被敵人發現利用，他自己也會被這個問題困擾甚至拉垮。


  「真不是時候啊，以意識體經歷這種考驗，簡直就是瘋狂……」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最近的多愁善感，疲憊倦怠，很可能與意識體的靈魂結構有關。與意志相關的信息點太薄弱了。


  簡白的說，就是道心不堅，容易被觸動，也容易被心魔入侵。


  而從另一個角度講，瓦罐不離井沿破，缺乏紅塵歷練是他的短板，那麼出問題也往往是從這個開始。


  並且不能逃避，越是逃，惡化的越快，並且戰勝的希望越渺茫。到最後，就是把自己關在高密閉空間里也沒用，因為自己的心出問題了。


  心魔只能心念削，外物僅是起到問題觸發作用。


  實際早在他遭受仙道體系的死亡懲罰的時候，就在靈魂核心崩潰過程中意識了跟人性相關的重要原則。只不過他不自知罷了。


  現在，遺失的這部分以考官的面目出現，要求他完成自洽。


  這是個十分危險的情況，一旦他在這種背景下做出與主體嚴重向左的系列調整，就意味著第二人格出現了。


  這可不是簡單的拋棄就能解決的問題。它就如同癌細胞從一開始已經擴散，需要的是全方位結局，而不是切除一部分。


  徐長卿靜默的走在雨中，似在思索，又似在觀覽，雨滴落在他身上，被薄不可察的能量層擋住，像是落在塑料紙上般滾動滑落。


  沒人注意這個細節，他現在不過是個尋常的雨中過客。


  雨天的夜晚總是來的早些，不知不覺中，已是華燈初上，霓虹的光芒在濕漉漉的地面和水窪的反射下更顯燦爛。


  孤絕的感覺緩緩爬上心頭，沒有溫馨，沒有等候，只有自己。繁華喧囂成為了反襯，都不如空蕩蕩來的更讓人好受些。


  可憐嗎？

  不。


  咎由自取？


  有一點。


  不愛別人，只愛自己。也不會被人愛，即便有，也是短暫，很快失去。


  當然，真是發自內心的認可了這種自私。又足夠意志堅定，這類苦痛也可以是清風拂面般容易打發點。


  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總是有個高低潮，與外界的刺激有關，更多的是自己的心，轉到那個位置了，便悲上心頭。


  徐長卿此刻到不覺得有多悲，而是空虛，想想那些研究大業，也是覺得提不起勁。於是他就那麼走著、看著，直到夜深人靜、直到走到城市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