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振聾發聵
話語石破天驚,姜紅芍回頭,看向這番熟悉聲音的來源。四周圍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卻詭異到落針可聞。
記者瞠目結舌,前排的學校領導有點懵,突然覺得,這好像要即將演變成一場事故……
孫蕭仿若座山雕,雖然階梯教室是逐級往上遞高,但他委實給人一種鷹視俯瞰那一男一女兩個學生的觀感。
姜紅芍看到了彤紅光照中的程燃,意外又不意外,眼眸子顫動著,但這個時候,她心底浮上一層陰霾。
程燃的話,非常嚴重,輕一點,都是目無尊長,往重了說,孫蕭都可以告他侮辱和誹謗,即便不付諸法律,往報紙上一發,也就越描越黑。
程燃罵得痛快是痛快……但這個孫蕭名氣之大,你可以質疑,那還算是學術內容,但如果一開罵,罵對方沽名釣譽,滿口謊言,也變相置身於孫蕭的網中,程燃越是掙扎的厲害,接下來的束縛和反噬也就更猛烈。
一個學生,如此目無尊卑,毫無敬畏之心,這不是靈魂沒有信仰是什麼,這不是無法無天的一代人是什麼?
姜紅芍腦海電光火石閃過這些東西,但聰穎如她,此時也是毫無辦法,攥緊的手指指甲掐進了掌心的肉里。
就連前面愕然的記者,這個時候也不由得搖搖頭,為那個學生惋惜。他們肯定是要付諸筆端的,也幾乎能想象到,後續後果對他們而言是什麼。
短暫的停頓后,不等校領導和老師反應過來可能發生把自己隔離出去的情況,程燃道,「我說你在騙人,請問中澳那個糖果實驗,是刊登在哪則報道上面的?是哪個機構或者哪些人做的實驗,從哪裡可以查證?」
孫蕭氣笑,「這些自有文獻記載,在相關的刊物上面,難不成我現在還要當場給你找出來?年輕人,多讀點書,就不會這麼膚淺了。」
「真正的糖果實驗,被稱之為『棉花糖實驗』,是1966年沃爾特米歇爾博士在斯坦福大學幼兒園進行,研究人員將 1 顆棉花糖放在兒童面前,並且告訴他們如果能夠在研究人員回來之前忍住不吃這顆棉花糖,就能得到第2 顆棉花糖。如果他們吃了這顆棉花糖,就只能得到這 1 顆棉花糖了。這個實驗跨度是十幾年,跟蹤了十幾年後的這批學生,實驗告訴你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我們能夠教會兒童更有耐心、進行更好的自我控制,他們之後就很有可能取得成功。但實驗沒有說的是,那些面對棉花糖誘惑的小傢伙們都是來自富裕家庭的兒童,父母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也沒告訴你為了彌補棉花糖實驗的局限性,後來紐約大學選取了1000名四歲兒童,分為母親有大學學位和沒有大學學位兩組,分別測試。結果證明,延遲滿足並不能影響兒童其之後生活中的其他方面。影響兒童未來的,可能是更宏觀、更難改變的因素,例如兒童的智力和家庭是否優越?」
程燃的語調平靜,但卻引得全場鴉雀無聲。階梯教室那黑壓壓的人頭,人們扭動身體座椅吱嘎作響聲音中,轟隆隆的轉過來,一個個側頭看著他,對他這番理據詳實的回應,愣是有點吃驚。
「所以所謂的糖果實驗,本就是一個偽命題,且先不說糖果實驗的本質是研究延遲效應對兒童未來的影響,結果在你這裡,卻變成了中國學生和澳洲學生的較量……孫專家這種偷換概念的方式,倒也是爐火純青了。不,這種移花接木的手法,本也是你的天賦。」
「實際上你的那篇夏令營中的較量,在1994年,中國青年報就以第一版整版篇幅刊登過對你失實報道的披露。但你彼時的言論正大行其道,沒有任何人在意過那篇報道,而你自己也沒有回應,因為你知道,那篇報道,說的都是真的!」
「報道上澄清,負重步行距離,是日本根據兒童體能科學制定,即負重10公斤,步行20餘公里,你編撰20公斤50公里匪夷所思的數據,是因為從一開始,你根本就枉顧事實,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你說那些中國的孩子把書包扔在車上偷懶,而日本的孩子一直自己背著。事實是國產書包質量的確太差,80%的學生書包因為不能負重斷裂,而日本學生都是專業野營背包,當中國孩子把書包扔進車裡之後,中國老師只說了一句:『這馬車是拉公用東西的。』孩子們立即把書包重新拿起,有的扛,有的抱,有的用鐵絲把帶子勒上繼續前進,產品質量差使中國孩子承受了比日本孩子更多的困難。」
「你所說的那個躲在席夢思上品著奶茶的漂亮女孩,是在行軍中病倒,一個人躺在硬紙板上,醫生看過後送回大本營,第二天一早,這個女孩尚未痊癒就歸隊加入,並直至走到目的地。」
「日本的孩子不會在野外解手,中國的孩子沒搭過帳篷,雙方都在真誠的發現對方的優點,對照自己的缺點,甚至日本孩子還說過,沒想到中國孩子沒有日本獨生子女的缺點。」
……
「報道上還披露,中國孩子其實當時承受著比日本孩子更大的困難,因為各班班長都是日本大學生,中國孩子有語言障礙,飯食全按照日本口味設計,中國孩子想吃也吃不好,日本方面為了做一次兒童飲食實驗,飯量控制得很少,日本孩子搶著吃,中國孩子卻因為講『傳統美德』謙讓而經常挨餓,即使如此,就算知道附近供銷社能買到吃的,但他們仍然忍住飢餓不去買。請問這樣的中國學生,當年看到你的報道,他們該怎麼想?他們明明很努力,卻被你就這樣釘在恥辱柱上。因為他們沒有話語權,就可以蒙著他們的嘴,把一個個標籤往他們頭上貼。」
「你說日本人公開說你們這代人不是我們對手,在你的報道出爐后,日方國際青少年冒險實行委員會會長河邊新一先生給中方宋慶齡基金會寫過一封信,信上表達這次夏令營中日孩子們的友誼,『恰似一部充滿激動和淚水的連續劇』,卻也說到,『他們得知中國某雜誌刊登了令人遺憾的文章,我們日方有關人員深感痛心,我們沒有一個人說出過那樣的話。』日本隊員回國后對中國同伴的回憶是,『他們很有禮貌』,『一個人埋頭幹活』。『很會做飯,日本孩子絕對做不來的飯菜』……」
「而不是你所說的,『中國孩子又白又胖,抄著手在旁邊玩耍』,各種偷奸耍滑的形象。他們明明努力著,沒有給任何人丟臉……卻在你這篇文章裡面,他們都是畏首畏尾,驕里嬌氣,妄圖不勞而獲的飯桶和垃圾!」
人潮開始窸窸窣窣,躁動的聲音也開始越來越大。
校領導這邊,人人面面相覷。他們本想採取措施,但程燃的一段段,一句句,都有理有據,翔實充分。連他們都忍不住一直靜默聽到頭。
沉默,就是一種態度。
看著此時的程燃,態勢彷彿睥睨眾生。
張平瞠目結舌,一旁的郝迪愕然以對。
認識他的人,譬如李韻寒,秦芊,袁慧群,都有點發懵,不敢相信這是平時那個在她們面前不太能吭聲出氣的程燃。
滿堂更多學生,都感覺自己胸腔在隨之起伏。
羅維,蘇紅豆,馬可,舒傑西,腦袋裡都彗星般劃過一個念頭,開學看到他跨越山與海來到這裡,就知道有朝一日,必會這麼石破天驚。
「你指責我們虛偽,指責我們虛榮,指責我們嬌生慣養,沒有忍耐力,對享樂沒有節制,沒有競爭力,我們自私自利,不具備生存能力,沒有批判思維,我們思想墮落離經叛道……」
「就好像虛偽狡辯的不是你,睜眼說大話的不是你,滿口謊話欺世盜名的不是你,道德缺失的不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卻反過來教育下一代人有問題?到底是誰出了問題?」
「如果不尊重事實,還能得出什麼有價值的結論,如果不敢正視孩子的眼睛,教育還有什麼希望?」
「你老是愛以美國來舉例,那麼我也同樣以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傑斐遜的話作為回應……」
「相信年輕人,相信未來!」
靜謐的片刻后,階梯教室不知是誰不知死活鼓掌,然後又是剎那間的面面相覷后。
嘩啦啦,如傾盆暴雨,滿堂掌聲雷動。
這是時代在振聾發聵。
=====
更完,睡覺,久等,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