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三麻子之死(26)
就在我滿臉迷糊之時,汽車戛然在我前面十幾米的地方停住。
這回,我終於看清了坐在駕駛室中間那個人——三麻子。
他,他一夜之間混上官了?咋還有專車送?
不等我上前,車門打開,那個戴著雷鋒帽的人從車上跳下來,沖我喊道:「你幹啥的?是這兒採石場的嗎?」
他穿著軍大衣,軍褲,大頭皮鞋,應該是個軍人吧。
我點頭應了,心裡更加疑惑起來,難道他們看到三麻子走路不方便,特意來送他?
「上去敞開大門,我們進去搜查!」那雷鋒帽喊了一聲,又上了車。
這下我慌了,搜查?搜查啥?難道……
我娘,壞了,壞了,麻子不會是被人逮住當罪犯押回原地搜查啥罪證吧?
我不敢磨嘰,轉身連滾帶爬地跑上山去,敞開大鐵門,汽車就噴著黑煙,轟隆隆地駛了上來,直接進了場地,停在了宿舍前。
雷鋒帽跳下來,仰頭沖駕駛室里的三麻子吼道:「下來!」
表情嚴肅,口氣凌厲。
我心徹底碎了,只覺腦袋發懵,兩腿顫抖,氣也喘不上來了,傻站在那兒,顫著嘴唇,張了幾張,鼓足全身的勇氣問了一句:「你們……幹啥的?」
那司機從車窗里伸頭道:「公安局的,審查疑犯,希望你配合一下。」
完了,完了,我嗷的一聲撲到車前,大喊三爺,三麻子卻面不改色心不跳,雙手戴著拷子被從車上拖了下來,轉頭沖我道:「閉嘴,誰特么是你三爺!」
咦,他這啥意思?我又一下子愣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三麻子押進了屋,鼓搗一陣,那個司機又拖著他回到了車上,接著雷鋒帽在門口沖我招手喊道:「你,進來!」
我迷迷糊糊地踉蹌著進了屋,雷鋒帽換了一種口氣,問道:「同志,你跟這老頭是啥關係?」
我?他是我三爺啊,不過這時候了我不能跟他『攀親』了,忙說是工友,留在這兒一塊看門的。
雷鋒帽又問老頭平時在這兒表現如何,我照實說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沒看出他做啥壞事。
他又問了昨天的情況,我說他要去縣城買身過年衣服,我就送了他一程。
雷鋒帽問老頭沒跟你說過啥?我搖頭說沒,就是說要去縣城買新衣服。
雷鋒帽哦了一聲,剛要再問別的,此時我也鎮定下來了,反問道:「同志,老胡犯啥錯了?你們咋逮他?」
雷鋒帽說這個你別問,老實地呆在這兒,哪兒也不要去,我們有事的話會隨時來找你。
說完抽身出了屋,我木木地跟著走到門口,只聽三麻子在駕駛室里喊道:「小郭,伙房裡有肉有菜有白面,我若回不來,這個年你自己在這兒過吧,沒事,你放心,以後繼續聽領導的話,要你幹啥就幹啥,爭取做個勞動模範,對的起組織,對得起政府……」
麻子的每句話就像在永別,刺得我心生痛,眼看著汽車在空地上轉了一個圈,轟隆著往大門口駛去,我嗷的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一聲:「三爺……」
聲之凄厲,驚天動地,在空曠的雪谷里久久回蕩……
麻子被抓了,應該是他和金玲玲的事,這下我該咋辦?我不知所然,躺在床上盯著屋樑木木地發獃,想起了他的過往,麻子確實是做過大孽,死有餘辜,可我心裡卻只覺得悲傷萬分,畢竟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要說沒感情那是扯淡,麻子就像我的一個長輩,雖然有時嚴厲、自私,但對我還是網開一面的,可以說一直把我當兒子看待。
我呢,幾十年來也習慣了這如影隨形的生活,或者說是狼狽為奸的人生,也曾恨過他,甚至盼著他早點死去,我好脫身過自己的另一種生活。但當看見他真倒霉的時候,我又感覺心如刀絞,惶恐不安。
唉,三麻子呀,三麻子,你咋這麼糊塗呀,玩了一輩子大鷹,咋就栽在雛鷹身上了?難道你真的老了,智商下降了?連我都不如了?我都能想出來的計謀,你咋就沒想到?
我越想越心焦,眼淚汩汩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擦一把淚,茫然四股,屋裡空空蕩蕩,我不知道在沒有他的日子裡,我會咋辦。
整整一天一宿,我躺在床上哭一陣,呆一陣,感覺天像塌下來似的,沒有半點精神氣。
第二天,劉場長騎著車子來了,他告訴了我三麻子的事,也終於揭開了他被逮之謎。
原來,他和金玲玲坐上車到了縣城后,給她買了些新衣服,到飯店裡吃了飯,就去了一家旅館,拿著介紹信開了一間房,倆人就進去了。
看似一切很順利,但問題就出在旅館服務員身上,她就納悶了,這一老一少看似應該是爺孫,住旅館也正常,但就是覺得哪兒不太對味。
就跟另一個服務員嘀咕,三嘀咕兩嘀咕,被走來的館長聽到了,三人一商量,決定先進去瞅瞅。
於是一個年紀大的女服務員提著暖瓶,以送水為名,來到房間門口,側耳貼在門上聽動靜。
但聽了一陣,也沒聽明白有啥異常,就敲門,說來送熱水,麻子說不要。
服務員就回到了櫃檯上,館長問半點動靜都沒?
服務員說沒,不過聽那老頭說的話,好像挺吃力的,不知在幹啥。
三個人又嘀咕了一陣,都是女人啊,好奇,事多,警惕性也高,最後決定去公安局報告,說店裡來了一個瘸腿老頭,尖嘴猴腮的,很可疑,會不會是特務啥的?
公安局就派了個人跟著館長來到旅館,為了不讓屋裡人聽到動靜有充分準備,便破門而入,屋裡不堪的一幕把他們驚了個半死,只見麻子躺在床上,金玲玲卻騎在他身上,都是赤身,而且麻子的手還……
就這麼的,倆人被抓了現形,帶回了公安局。
金玲玲人小,也沒見過世面,更沒經歷過這種事,嚇的一個勁地哭。
公安局讓一個女幹警審問了她,她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而三麻子見此,也只有認了罪,但聲稱雙方都是自願的,不存在強迫一說。
那個年代,那管你強迫不強迫?只要男女勾搭在一塊就是犯罪,而麻子的這種情況,就是重罪了,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勾搭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不用說警察,就是普通老百姓聽了也會義憤填膺,喊打喊殺。
劉場長說完,連聲搖頭嘆氣地罵娘,說丟死個人了,平時看老胡人模狗樣的,挺實在也挺有文化,覺悟也很高,咋能幹出這種豬狗不如的骯髒事來?
我獃獃地坐在那兒,腦袋一片空白,心裡沉重的要死,也不知道該咋辦。
劉場長罵了一頓,又叮囑我一定不能跟老胡學,必須提高政治覺悟,做一個本本分分,吃苦耐勞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
我點頭應了,問老胡能判啥罪,還能回來嗎?
劉場長回來個屁,他死監獄里吧,形勢緊著呢,弄不好槍斃也夠資格了。
啥?我心裡又是一咕咚,咧了咧嘴,差點哭出聲來。
劉場長遂又安慰我,說爺們我也理解你,你們一老一少的倆光棍,相處這麼多年,說沒感情是假的,但你要認清形勢,你三爺罪大惡極,你必須堅決徹底的跟他劃清界線,否則很可能連你也被牽連進去。
這回我哭了,說三麻子你咋這麼糊塗呀,你幹啥不好,這麼大年紀了咋還能幹出這種事來呀。
劉場長不耐煩地說別瞎咧咧了,事情已經出了,哭死也沒人理你,好好在這兒呆著吧,你若表現好,等來年春天,老子給你尋覓個農村老娘們,等你倆成了親,就一直在這兒看門做飯的待下去就行。
劉場長走了,我心裡愈加難受的要死,又擔心麻子在局子里受不住苦,把我們以前做的壞事全部供出來,那我也就完了。
此後的日子裡,我一直惶惶不安,晚上也經常做噩夢,一會夢見三麻子領著人來抓我,一會夢見麻子在監牢里挨打,還夢見一枝梅在咬牙切齒地罵他。
唉,出了這檔子事,估計一枝梅也會感覺沒臉了吧,畢竟是她要我們來的。
我又想起三麻子的警告,說她之所以派我們到這地方來,很可能是想假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們,雖然麻子這猜測荒唐,可事實已經應驗了呀,想不信都難。
特娘的,想啥都無用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該死該活吊朝上,早死早托生,何必這麼折騰自己呢。
到了年底,我心理終於慢慢地調節過來了,心也放開了,該吃了吃,該喝了喝,但不敢再想那個趙春蓮了,而她也再一直沒來。
一九六七年的大年三十上午,劉場長騎著車子,用皮革包裝著一卷對聯來了。
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金玲玲上吊了。
這個消息差點把我轟了個半死,對三麻子的歸宿也徹底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