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三麻子之死(13)
日上三竿,氣溫熱了起來。
我和李山子脫了汗褂,一個持钁頭,一個拿鐵鍬,邊干邊把聊,倆光棍有共同語言呀,聊著聊著又扯到了女人身上。
說實話,我走南闖北,行跡江湖二十多年,啥事沒經歷過,啥女人沒遇到過?只是不能跟他說,而是專套他的話。
李山子因沒了和他競爭的對象,拿我也不當外人了,就從他十幾歲起,一氣講到了現在,當然只講女人。
比如他小時候給地主放牛扛活,那老地主娶妻納妾,禍害丫頭等等,還有解放後土改的時候,有民兵借著拷打地主老財的名義,偷偷把地主女兒帶出去糟蹋,云云。反正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也沒外人,無所顧忌。
天快晌午的時候,我倆就把墳坑挖好了。不過在挖到盡底的時候,刨出來一條紅底黑花的大蛇,足有二尺來長。
李山子一钁頭把它的頭鏟斷,爬出墳坑,找來幾把乾草,烤熟,問我吃不吃,我一向對這些玩意不感興趣,他自己就拆著蛇肉吃了個半飽。
幹完活,天也晌了,我倆扛著钁頭鐵鍬就往村裡走去,路上,李山子特意叮囑我,若我有機會一定要在寶林媳婦面前多說他的好話,還要我給他點面子,在寶林媳婦面前一切聽他的話。
我暗暗發笑,點頭應了。
回到寶林家,隊上已派婦女送來一泥盆肉菜和五個大白饃,我和三麻子及半啞的老頭還有寶林媳婦就圍在炕上吃了起來。
李山子呢,說不餓,把他那個白饃留給弟媳婦寶林家的晚上吃。
寶林媳婦哪能答應?說啥不同意,主要是怕我起疑心。
三麻子沖她道:「山子賢侄是好心捨不得吃,你儘管吃就行了,拿捏個啥?郭子,把那個白饃放鍋里去,留著今晚給你弟媳婦吃。」
李山子也忙道:「是啊,三爺說的對,你都這樣了,以後多照顧著自己,別委屈著,唉,人這一輩子呀,說不行就不行了,趁著年輕,想幹啥就干點啥,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咱自己不痛自己,還能有誰心痛咱?是吧,三爺!」
麻子自然答應,拿著個大白饃就著肉菜一氣吃了個飽。
我們三個也是吸溜吧唧的吃了個肚兒圓,把個李山子在一邊饞的直吞口水,這夥計裝逼裝的苦啊。
吃了飯,就商量著往外抬棺材了。
原本這活是四個人乾的,現在麻子和半啞巴老頭連走路都困難,活計只能落到我和李山子肩上,但寶林家卻沒繩子捆棺材。
李山子自告奮勇說他家有一根,轉身出門回家拿去了。
等他走後,麻子問我山子真不餓?可別到時候抬不動棺材,我說挖墳的時候挖出一條大蛇,被他烤著吃了,應該不會餓。
麻子眉毛一揚,哦了一聲,嘀咕道:「這小子,咋啥東西也吃啊,墳地里的蛇也敢惹?」
我問咋的了?他說那樣的蛇都是有靈性的,保不准他要倒霉。
麻子說著,瞟了寶林媳婦一眼,她木木地坐在那兒無動於衷,顯然,麻子這話是說給她聽的。至於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過了好長時間,李山子才拿著根繩子回來,但我吃驚地發現他臉色蠟黃,走路還趔趔趄趄地有些不穩,忙問咋了。
他捂著肚子說不好受,在半路上吐了好幾次,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我娘,肯定是吃蛇肉中毒了。
這咋辦?我自己也沒法抬棺材呀,扛著?雖說能扛動,但不是個事呀,也從沒這種做法。
麻子勸他說不行就回家歇著吧,你這小體格抗不住折騰呀,幾泡屎就把你放倒了。
本來李山子想來一番悲情,一聽三麻子這麼說,瘦頭倏地就昂了起來,拍著乾瘦的胸脯說沒事,這才哪兒到哪兒呀,我三四百斤的大石頭都能扛動,百十斤的棺材更是小意思,就是三天不吃飯也照樣扛著棺材猛跑,腳不帶粘地的。
我靠,這牛逼吹的,兄弟,為了個女人不容易啊。
我們幾個勸著、吹著,而寶林媳婦坐在那兒低著頭仍一聲不吭,或許我若不在的話她還能勸他兩句別逞能,但我和麻子在,她為了避嫌,斷不會痛情他的。
一切工具準備妥當,我和李山子用繩子把棺材捆緊了,伸進扁擔試了試,說一聲:「好了!」
寶林媳婦就嚎啕大哭著連滾帶爬地從炕上往下竄。
三麻子和半啞巴老頭忙一邊一個攙扶她。這都是套路,哭喪是必須的。
「起!」
我和李山子同時喊了一聲,一用力,一鼓腰,就把棺材抬了起來。他在前,我在後,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向院門外走去。
寶林媳婦被攙扶著跟在後面哭天搶地,痛不欲生。
麻子和半啞巴老頭一手攙著她,一手挎著一個小籃子,邊走邊撒紙錢。
這季節,男女老少都在地里和場院里忙的屁股里竄火,沒人有工夫來看出殯的,所以,我們抬著棺材孤零零地就出了衚衕,沿著大街往西南嶺方向走去。
按當地風俗來說,女人是不能出村跟到墳上的,可王寶林沒兒沒女,沒爹沒娘,只有他媳婦一個親人,所以只能跟到墳前,看著下葬。
王寶林的屍體重量有一百斤出頭,棺材板子也只有二三十斤重,按說兩個人抬著很輕鬆,可李山子因吃了蛇肉中毒跑肚子呀,體力自然就大大下降。
剛出村,他在前面就有些堅持不住了,趔趔趄趄,一步三晃。
在過一道小溝的時候,我怕他過不去,就提醒道:「小心點……」
話剛落,只覺肩上的扁擔一震,他忽然一個踉蹌,咕咚一頭就撲在了地上。
我急把繩索,可巨大的慣性使棺材倏地一滑,繩索順著扁擔就往下往前滑去,只聽「嗷」的一聲驚叫,棺材前臉子就結結實實地頂在了李山子的腰上。
眾人大駭,我也慌了,忙不迭地放下扁擔搶過去拽他,麻子則急喊:「棺材,把棺材挪一邊去……」
我遂又彎腰把棺材從李山子背上一把掀掉,急喊:「咋樣,咋樣,磕著沒?」
彎腰去拉他。剛一拽胳膊,他突然大叫一聲,嗷的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這下子我們都懵了。
寶林媳婦也顧不得哭了,站在那兒目瞪口呆,扎撒著手成了木偶,麻子和半啞巴老頭急三火四地蹲身查看,連嚷:「完了完了……」
我也昏了,連問咋辦?麻子說趕緊去地里叫支書和副隊長吧。
我遂拔腿往東南嶺方向竄去,穿田越溝,一路飛奔,遠遠望見前面麥田裡正在勞作的人影,大喊:「救人,快來救人啊……」
眾人聞聽,齊齊轉頭望過來,我呼哧著竄到地頭,見王鳳蘭不在,只有副隊長劉太宗在領著干,便跟他急彙報了情況。
劉太宗一聽也急了,叫上一個漢子,跟著我就往回竄去。
待我們大汗淋漓地跑到事發地點,見麻子坐在地上抱著李山子,胸前全是血,半啞巴老頭手上也有血,李山子則臉色蠟黃,雙眼緊閉,不過還沒死。寶林媳婦也是癱坐在地上,小聲嗚嗚地哭。
劉太宗簡單問了兩句,背起李山子,和那個漢子一起往村裡奔去。
這下也顧不得出殯埋死人了,救活人要緊啊,麻子因為粗略懂點醫術,就讓半啞巴老頭陪著寶林媳婦在這守著棺材,讓我背著他,急急往村裡趕去。
我們跟在劉太宗的後面跑回了他家,把李山子放到炕上,這夥計已蘇醒過來,呲牙咧嘴地直喊腰痛。
麻子一查看,其脊背雖然只有淤青和被擦破了點皮,但麻子說應該是傷到內髒了,要不不會吐血。
那咋辦?趕緊送公社醫院吧。
劉太宗忙讓跟來的那個漢子去場院里拖來一輛板車,倆人拉著李山子就急急送往了醫院。
那在半路上的棺材咋辦呢?劉太宗只丟下一句:你們自己想辦法把它弄墳坑裡埋了。
看來他是真急眼了,麥收緊急,人又出事了,兩頭都竄火呀。
麻子皺眉想了想,問我能不能把棺材扛到墳地里去?
這時候了,一切規矩也必須打破了,要不還能咋樣?我咬牙點了點頭說行。
於是我又背著他返回村外出事地點,見半啞巴老頭坐在地上和寶林媳婦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那歪倒的棺材早已被扶正,橫亘在路上。
見我背著三麻子來了,倆人忙站起來,問李山子咋樣了。
麻子說沒死,不過傷的不輕,送醫院了。
半啞巴老頭嗚哩哇啦地指著棺材問咋弄?三麻子手一指我,老頭吃驚地又看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我只有硬著頭皮從棺材上解下繩子,扔了扁擔,彎腰扛起棺材,大步往嶺上走去。
他們三人拿著工具緊跟在後面。
等我們來到墳地坑邊,往裡一瞅,驚得我差點把棺材扔了。為啥?墳坑裡一窩黑蛇呀。
這特娘的癩死個人了,他們三人也瞪眼張嘴地懵了。寶林媳婦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地上,捂著臉就躲到了三麻子身後。
三麻子一揮手:「別管它,放下去,埋!」
我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放到墳坑邊,用力一推,棺材嘩啦一下就掉了下去。
我們幾個就趕緊用钁頭刨土的刨土,鐵鍬緊鏟,一氣把墳坑填平,這才稍歇了口氣,然後培起一個小土包,讓寶林媳婦跪在墳前磕了兩個頭,嚎了幾聲,算是結束了。
看看天色,太陽已偏西。
麻子說咱也別早回去了,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也該喘口氣了。
於是我們幾個就坐在墳地里閑聊起來。
那半啞巴老頭耳朵不好使,聽不見我們說啥,乾脆繞墳地四周挖野菜準備帶回家餵豬。
寶林媳婦依舊錶情木然地坐在那兒,不說話,只聽我和麻子閑聊。
麻子首先分析了李山子的傷情,說他一時半會出不了院,隊上很可能要派個人去陪床。
可這事女人不能陪呀,也不能抽壯勞力去,只能派個老頭,半啞巴顯然不行,耳聾嘴啞的,有事他也聽不見,說不清,所以王鳳蘭很可能要派他去。
麻子說到這兒,看著我,叮囑道:「家裡若只剩下你和王支書,孤男寡女的在一個屋,你可要警惕點,睡覺的時候要關好門,別讓外人瞅機會進去,保護好支書……」
我靠,這啥狗屁話?這不沒事惹事嗎?
我忙說一人一個房間,外人誰會爬牆進去?再說這社會也沒強盜、土匪,連小偷都罕見,哪有那麼多事?
寶林媳婦終於開口了,說是啊,不會有啥事的,晚上兩間門一關,各睡各的,一個嫂子,一個小叔子,安全著呢。
咦?她這話裡有話呀,我白了三麻子一眼,不再吭聲。
麻子嘆了口氣,道:「唉,說是這麼說,郭子已經四十歲的人了,萬一搞出點啥事來,以後就討不著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