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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三麻子之死(4)

  王鳳蘭氣丟丟地瞪了我一眼,撇嘴道:「想的美,你不是想打一輩子光棍嗎?」


  這口氣,這話語,即使傻子也能聽出啥意思來。


  我心忽地一熱,眼眶竟濕潤了,原來這個女人心裡一直有我啊,而我竟然傻不拉唧地觀察不出來。


  我激動了,深情地看著她,輕輕地叫了聲:「鳳蘭……」


  她正低著頭在縫鞋墊呢,我一叫,她手猛地一抖,一針就扎在了指頭肚上,呀的一聲驚叫,急甩手。


  我忙欠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咋了,咋了,我看看!」


  說著把她的手湊到臉前,見一粒豆大的血珠從食指頭肚上冒了出來,紫紅紫紅的。


  我心下一橫,低頭張嘴就吸,她卻啊的一聲,一把抽回了手:「一邊去!」


  話雖這麼說,但語氣卻是歡快的。


  我這時不敢跟她嬉皮笑臉,也不是嬉皮笑臉的時候,認真道:「痛不?我給你捏捏就不痛了,真的。」


  她隨手把指頭上血漬抹在了笸籮沿上,道:「痛啥痛,針尖大的傷,權算被蚊子叮了下,沒事。」


  「鳳蘭……」我凝視著她,又輕輕叫了一聲,貌似真誠而又痴情。


  「咋了?」她的表情沉穩下來,口氣不溫不火,仍不看我,低頭縫著鞋墊,


  「其實,我心裡也一直挂念著你。」這是屁話,在此之前,我可連想都沒敢想,當然主要是心裡沒有她,但既然她有我了,我也就順水推舟了,故作動情地繼續說道,「這些年來,不論我走到哪兒,都能夢見你……」


  她慢慢抬起頭來,眨眼疑惑地看著我:「真事咋的,夢見我幹啥了?不會是夢見在訓斥你吧,嘻嘻……」


  我搖了搖頭,不笑,認真地道:「夢見咱倆一起下地幹活,一起做飯,你還給我端洗腳水……」


  「去去去,想的美!」她呸了一下,又認真地問,「真的假的,我可不聽你忽悠……」


  「真的呀,千真萬確,我若撒半句謊,天打雷轟!」


  「別瞎說!」她猛瞪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唉,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樣,在男女之事上,總是讓人琢磨不透,明明喜歡,卻還要裝,累不累啊。


  事情已明了,但我知道卻不能再進一步,起碼暫時進不了,想進她也不會讓進的。


  接下來,我倆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閑話,主要是聊村裡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比如他兒子虎子多麼多麼懂事,爭氣,比如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雞毛蒜皮的溴事,等等,她說,我聽,偶爾查一兩句問問,多數時候是點頭或裝作感興趣地笑兩聲。總之一切都要順著她的意思走,哄她開心。


  晚上十點多,三麻子醉醺醺地被王寶林架了回來。


  王鳳蘭回西屋睡覺去了,我伺候著他睡下,剛吹滅了燈,只聽他嗚嚕道:「小子,今晚進展的怎樣?」


  咦,這老東西咋料事如神呢,我裝作不明白,問啥事咋樣?一直等你回來唄。


  他嘆了口氣,說你特么別棒槌了,人生好時候就這麼幾十年,老子可不想坐吃等死,該玩了玩,該享受了享受,要不死了都對不起閻王爺。


  啥,啥?閻王爺讓你這麼胡作?我對他的閻論嗤之以鼻,沒好氣地說了聲:「快睡吧,又啦醉話!」


  「你以為老子說醉話?」麻子語氣有些不滿,「實話告訴你,今晚剛挨身,老子就摸了她的屁股……」


  我靠,我一下子愣住了,這麼說,死麻子還真要勾搭寶林媳婦呀,這怎麼可能呢,人家才三十來歲,你個老東西快七十了,沒牙少腿的,看著就噁心,能釣上她?


  不過又一想,麻子在這種事上從來不說假話的,即使寶林媳婦看不上她,但看上的是錢呀,不定還真能上套呢。


  我心裡不由緊張起來,這種事,尤其在農村,那絕對是紙里包不住火的,而一旦被那些長舌婦偷窺到一點動靜,全村也就會炸開鍋,到時會不會批鬥他?應該會吧。那我們還能在這繼續呆下去嗎,應該不能吧。


  這一晚,我失眠了,心裡煩躁的要命,都說吃一塹會長一智,不能在一個坑裡跌倒兩次,麻子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咋就是不改呢,只能用一句話來解釋:色迷心竅!或者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吃屎不要緊呀,可臟到我就磕磣了。老子已經被你攪了一回了,今晚剛要再成,你又要……


  我就納悶了,都說人過六十古來稀,你都快七十了,那玩意咋還……


  咦?我腦子猛然一閃,既然這老東西這麼混賬,我何不治治他的病呢,一副葯下去,他不就「永垂不舉」了嗎?

  不舉后,你還能胡作嗎?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我剛為自己想出來的計謀而沾沾自喜著,又突然想到了另一種人:太監。


  太監沒那玩意,可他們也能娶老婆呀,聽說有的大太監還娶好幾房呢,也不知他們心裡咋想的。


  到時麻子就算真的沒了生理功能,那心理還是會渴望的,不定會做出更荒唐的事呢。


  我越想腦袋越大,也有些痛,痛恨三麻子這個老畜生人事不幹,害的老子整天提心弔膽地沒個安穩日子過。


  好久好久,三麻子的呼嚕聲震天的時候,我猛推了他一把,低聲道:「三爺,你別跟那女人叨叨了,都啥年紀了呀,你不是說要安穩地過日子,要我給你養老送終嗎?這若再作,政府就會給咱吃兩顆花生米送終了,那樣的話你能對得起誰呀……」


  罕見地,這次麻子沒有反駁,只是迷迷糊糊地吧嗒了兩下嘴,轉身又呼嚕起來。


  我的話他肯定是聽見了,不反駁可能是因為心虛吧,或許他也不想那樣做,只是本性使然。


  第二天一早吃了飯,趁著我攙著他出門往隊部走的時候,他低聲對我道:「郭子,我看這樣吧,那個王鳳蘭年紀也大了,還有個兒子,過兩年兒子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人家就顧不上你了,半路夫妻,那個兒子也不會對你有感情,所以我看還是不要惹她的好。」


  啥?咋又改變策略了?

  我一愣,沒吭聲。


  「寶林媳婦不錯,人長的俊,又年輕,雖然浪點,但那是她吃不飽,你若和她,她肯定會黏死你,安穩地和你過一輩子……」


  麻子剛說到這兒,我騰地火了,好你個老東西,自己不想作了,又來慫恿著我作死?我可不想吃花生米,尤其昨晚王鳳蘭還對我隱約表明了心跡,這若突然把她拋了去找別個女人,她不往死里整我才怪了。


  再說,再說那女人是有丈夫的,我特娘的憑著單身的不娶,去橫插別人一杠子找災?絕不能,除非腦袋被驢踢了。


  「你別瞎叨叨了,人家鳳蘭已經答應嫁我了,你叨叨個啥,還嫌死的不夠慢嗎?哪有你這樣的長輩,我真是……」後面的話我不敢說了,怕他發火。


  三麻子驚訝地轉頭看向我:「啥?你,你倆日搗上了?」


  靠!靠!靠!

  這都啦的是啥屁話呀,你以為是狗呀?我一蹙眉,想堵他,但又一想,何不將計就計,默不作聲,讓他死了「拉郎配」的心,便冷哼一聲,不作答。


  麻子見我默認了,遂長嘆了口氣,說道:「唉,你既然有了,那老子也就不管了,該咋的還咋的,反正那女人閑著也是閑著,我不去勾她,還會有別人去勾的,老子特么不是聖人!」


  老賊呀!老子這輩子遇上你,真是倒了死霉了。


  我氣往頭頂竄,恨得牙根都痒痒起來,握拳低聲道:「你敢去勾,我就敢跟王鳳蘭說,讓老少爺們斗死你,你信不?」


  我以為這話會把他震住,或領他暴跳如雷,不料,他不惱也不怒,而是微微點了下頭,道:「好,那樣的話,老子也就不用顧忌了,不就是耍狠嗎,老子比誰都狠,你睡了李冰冰,設計害死了姚大明,還……」


  我腦袋轟的一炸,懵了。瞪眼張嘴地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麻子這是要幹啥?難道要跟我同歸於盡?

  我靠你八輩祖宗呀,死麻子,沒想到你竟對付起我來了,我呸!老雜毛,老子不管你了,愛咋咋的吧!


  我氣呼呼地一把推開他,大步朝大隊部走去。


  心裡苦逼的要死,也氣的要死,真沒想到給他當牛做馬半輩子,他竟算計到我頭上了。


  罷!罷!罷!

  什麼狗屁父子情深,什麼恩重如山,什麼養老送終,這特么都是虛的,為了那麼個浪娘們,他狗日的竟要跟我魚死網破,我真是瞎了眼了啊。


  邊走,我的淚水邊汩汩地流了下來,傷心,痛恨、委屈,五味雜陳,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一上午,我坐在會場角落裡,虛望著會台,木木地像個木偶,腦子像在做夢似的,也不知想了些啥,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暗,毫無生氣。


  三麻子呢,卻在會上談笑風生,義憤填膺地批評李山子的渾蛋行徑,好似自己是個正經人似的,啥狗屁玩意呀。


  中午,我幾次想提醒王鳳蘭,要她注意三麻子這個老畜生,但又怕真把他惹惱了來個破釜沉舟,同歸於盡,就硬憋著沒敢說。


  麻子也看出了我的心情,但不理不睬,好似無事人似得,該說了說,該笑了笑,把個王鳳蘭逗的直樂。下午照舊開會,王鳳蘭宣讀了春節期間防盜、防火、防毒、防敵的縣委文件。


  晚上,我們包的餃子,三麻子讓我給王寶林家送去些,說他們兩口子不容易的,不但窮,還招人欺負,所以咱要特殊照顧下,既能顯示出村幹部的關心,又能嚇退那些心懷不軌的光棍和混蛋。


  既然三麻子說出了口,王鳳蘭自然應允,便讓我用包袱提著一小泥盆水餃送到了王寶林家。


  其時,天色已黑嚴,大約是晚上快七點了吧。


  剛進門,見王寶林蹲在鍋灶前燒火,鍋蓋冒著騰騰熱氣,一股地瓜的甜味湧入我的鼻孔。


  「兄弟,還沒吃飯?」我問道。


  王寶林抬頭見是我,忙咧嘴:「大哥,俺還沒做熟呢,你吃了?」


  說話,身子卻不動,仍坐在那兒,那聲音和舉止就能判斷出這人木訥的夠數。


  我點了下頭,說王支書讓我給你家送些餃子,還熱乎著呢,先吃了吧。


  寶林媳婦在裡屋聽見,忙圾啦著鞋跑了出來,熱情地招呼我進屋坐坐,我就提著包袱進了裡屋。


  他家只兩間土坯茅屋,一間做飯,另一間就是土炕卧室了。


  炕上的席子很舊了,中間還破了好幾個洞,但都被用布片縫住,薄薄的被褥整齊地疊靠在炕邊牆下,炕前北牆下擺著一張沒上漆的高腿桌子,上面堆了些雜物,其他?連個高凳子都沒有,一盞煤油燈掛在炕邊牆上,整個屋子黑乎乎的,顯得格外寒顫沉悶。


  唯一的靚點就是寶林媳婦了,她才三十多歲,烏黑的頭髮挽著簪,臉盤大而略長,柳葉眉,雙眼皮大眼睛,微挺的鼻樑,嘴唇厚而有形,下巴微微翹起,白皙的脖頸,棉襖是棗紅色的,鼓囔囔的胸脯,腰身略細,腚盤大又圓,因為穿著藍棉褲,腿就顯得粗,白襪子有個破洞,但被用紅線縫住了。


  這女人這形象,若出去,沒人會想到她家如此窮困拮据,唉,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啊。


  「哥,坐吧!」寶林媳婦接過包袱,爬上炕,拿起笤帚掃了掃炕沿,朝我熱情地招呼道。


  我本想走,卻因寶林還在灶間燒火沒過來,也不好意拔腿,就應了一聲,坐到了炕沿上。


  「王支書呀,就是熱心……」寶林媳婦嘆了口氣,望了眼包袱,卻沒動,也許她想動,但守著我,不好意思。


  我倆就這麼干坐了有一兩分鐘,她見我不說話,就問了幾句別的,我一一答了。


  寶林媳婦聽到他在灶間掃地了,就叫道:「寶林,過來陪咱哥說說話,悶下面幹啥?」


  王寶林應了一聲,慢悠悠地進了裡屋,叫聲哥,坐到了炕沿對面,低著頭不說話了。


  我靠,兩口子都很木訥呀,我原以為他媳婦嘴巴快,沒想到也是個悶葫蘆,兩人真是般配啊。


  我坐不住了,指了指那包袱,說找個泥盤把餃子倒出來吧,我還要回去呢。


  寶林媳婦就讓他端來個缺了邊的大黑碗,把餃子倒進去,又讓他快把泥盤洗洗。


  我忙說不用,自己回去洗就行。


  他媳婦哪能依?爭執著就出溜下炕,奪過泥盆去了灶間。


  王寶林則緊瞅著炕上大黑碗里還冒著熱氣的水餃,咕咚咕咚地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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