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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我和麻子上刑場(5)

  三麻子一路上也沒閑著,一個勁地高呼萬歲。


  看來,他似乎是嗅到了某種能救命的信息,所以才這麼賣力。


  人群離會台還有二三百米,我就遠遠地望見檯子上站著七八個幹部模樣的人。但因距離太遠,除了熟悉的楊縣長和一枝梅的身影外,其他人概不清楚。


  那個「槍下留人」的書記到底是誰?他在檯子上呢,還是沒來現場?


  我不知道,邊被人架著往前走,邊仰頭竭力看向會台上的那些個人。


  近了,更近了,人聲鼎沸中,我見前面檯子上的幹部們急急走下,往這兒奔來。


  「打倒地富反壞特!」三麻子雖然胳膊被警察擒著舉不起來,但仍沙啞著嗓子聲嘶力竭地拼力呼喊。


  忽然,前面的人群似一道青紗帳似的呼啦啦分向兩邊,幾個幹部大步奔了過來。


  「胡大海同志!」一個子不高,頭戴軍帽,著一身灰布軍裝的中年男子激動地叫著,「郭德金同志……」


  咦,這人,咋這麼熟悉呢,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這人四十歲左右,有著一張南方人特有的臉型和眼窩,他……


  我心猛地一顫,脫口而出:「赤腳大仙?」


  「打倒地富反壞特,人民政府萬歲……」三麻子在我後面,加上人群擁擠熙攘,他又老目卡哧眼的,沒看清也沒聽清來人的呼喚,還在一個勁地瞎喊口號呢。


  我忙轉頭大叫:「三爺,赤腳大仙,是赤腳大仙來了……」


  剛喊出這兩句,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赤腳大仙」是我們的老朋友,也是抗戰時期的青島地下黨員,曾救過我們的命,現在不知他當啥官了,也不知道警察口裡說的那個書記是不是他。


  但不論是不是,只要他出現了,我們就有了活著的希望了。


  我這一喊一哭,把三麻子也搞懵了,他稍一愣怔,突然又激動地大吼:「賴首長,是賴首長呀,我親娘啊……」


  三麻子半瘋半癲地嗷嗷叫著,奮力要擺脫擒著他的警察。


  而那倆警察卻仍死死控制著他。


  「赤腳大仙」幾步上前,一把抱住我,緊緊晃了一下,撒手往後闖去:「請放開這位老英雄,放開!」


  他這一嗓子,讓幾個警察終於撒了手,三麻子哭喊著一把抱住了「赤腳大仙」,放聲大哭:「賴首長啊,我們爺倆冤枉啊,你千萬要主持公道呀……」


  「赤腳大仙」也是百感交集,用手拍打著他的後背,連聲道:「胡英雄,會的,我們會的,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只要對革命做出貢獻的,我們會全力保護……」


  楊縣長和一枝梅等幹部見「赤腳大仙」對我們如此真摯,也忙紛紛圍上來假裝關心,簇擁著我們坐上卡車,回到了縣政府。


  我們終於從鬼門關上逃回來了,那種劫後餘生,百感交集的心情無以言表。


  那麼,「赤腳大仙」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了呢?


  說來話長,也湊巧。


  解放后,他在外地幹了一段時間,去年才調到青島,擔任市委書記。


  昨天,他到膠縣(膠州)調研考察,晚上在招待所住下。


  今天一大早,三麻子要茅台喝,本縣沒有,楊縣長就往膠縣那兒打電話聯繫,膠縣的工作人員就查詢招待所有沒,恰巧讓「赤腳大仙」(真名賴可可)聽到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要茅台酒幹啥,是不是哪個幹部哪個單位在搞腐敗?所以讓隨行的人員打電話來問詢。


  這邊的電話是楊縣長的秘書接的,他簡單的說明了情況,大意是這兒有兩個死囚犯,今天要公判槍斃,但因他們都曾經立過大功,所以對他們臨死提出的要求盡量滿足,並報了三麻子和我的名字。


  那邊工作人員也沒放在心上,跟賴可可彙報了情況,說了原因,又說是一個姓胡的和一個姓郭的,云云。


  賴可可一聽,立馬警覺起來,隱隱猜測會不會是我和三麻子?


  他不敢確定,想過來親眼看看,所以帶著兩瓶茅台酒,坐著吉普就直奔濰縣而來。


  膠縣距濰縣有三百多里,他們趕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問了縣政府看門的,便急火火地來到了現場。


  楊縣長和一枝梅等人見上級領導來了,頗感詫異,忙迎接,幾個人正說著話,那個要酒的警察就從刑場跑來,賴可可確認了死囚就是我和三麻子后,立即發話暫停執行死刑,帶回來重申。


  於是就出現了刑場上那「槍下留人」的奇特的一幕。


  有了大官罩著,這重申就謹慎了,一切按當時的法律法規審理。


  三麻子就是跟村裡一寡婦睡覺,我只是十幾年前跟地主婆有那麼一腿,嚴格意義上來說,在農村,這也沒啥大毛病呀。


  唆使殺人?對不起,當初是當事人順子說的,把他押來重新一問,確定是他動的手,不管我事。


  這樣無罪推理,我和三麻子的罪責就撇的一乾二淨。


  順子卻進了大牢,等待審判。


  那怎麼處理我們呢,楊縣長說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也就是罪責沒有,錯誤有。


  送回村裡,勞動改造,接受群眾的監督。


  我贊!當代包青天賴書記啊,這輩子我郭德金是感恩不盡了。


  在縣看守所里住了兩天,楊縣長和一枝梅親自過來,宣讀了賴可可的對我們的特赦命令,信中說「胡大海同志和郭德金同志,在抗日戰爭中,孤身殺敵,表現了他們英勇不屈的民族氣節,在解放戰爭中,又協同我地下黨,從虎口裡為我黨奪回了一百斤黃金,並悉數上交組織,這種崇高的革命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


  這個結論,讓我和三麻子非常激動,這才是黨的好乾部呀。實事求是,不草菅人命。


  楊縣長宣讀完,三麻子又連呼萬歲!


  當天,我們被鄉幹部用卡車送回了村裡,並召集了村民,宣布了我們的回歸原因,洗脫了罪名。


  這樣,我們又死裡逃生,安寧下來。


  另外,我們在監獄的這段日子裡,村裡也發生了一些變化,首先是換了村長,而這村長不是別人,竟是那個二賴子。還有,民兵連長也有了人,是村裡那個支過前的大棒槌。


  當晚,村民們擠滿了屋,紛紛道賀,說心思這事不對嗎,男女相好的多了去了,這若能判死罪的話,那每個村都要被拉出去幾十對。


  並安慰我和三麻子以後好好乾,他們心裡還把我倆當好人,云云。


  三麻子謝了,說太累,要睡覺,眾人這才訕訕地走了。


  我和三麻子對頭坐在炕上,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沉默了良久,我不知道他在想啥,而我是在想賴子媳婦。


  當初,所有人出賣了我,揭露了我的罪行,而只有她堅守住了對我的承諾,就是我曾在青島殺過人的事。


  若當初她把這事透露出來,那我鐵死無疑,誰也救不了我了。謝天謝地,讓我碰上這麼個好女人,而且在我赴刑場的時候還去送我最後一程,更難能可貴的是還要給我雞蛋吃。


  這個,小鵝做不到,「大花瓶也不一定能做到,一枝梅?狗屁!

  除了她,也就是玲花能這樣了。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關鍵時刻就能看出一個人對你的真情來。


  只是,這份情,我也沒法回饋呀,她有男人,我也就不敢娶她,若偷偷摸摸地吧,萬一被二賴子發現了再去告我,那真是丟老鼻子人了。


  我思來想去,覺的最好的回報方法就是偷塞給她兩個錢,讓她買點好吃的或好穿的了。


  當然,一次也不敢給多,三毛兩毛的就行,否則還是會露陷。


  現在,我最顧忌的就是那個死二賴子,特娘的算個啥玩意呀,那品性,真不是個人。


  可就是那麼個品性惡劣的人渣,竟當上了村長,這是最讓我不忿的……


  「郭子,想啥呢?」不知啥時,三麻子已從沉思中脫了出來,眯眼看著我,和藹地問道。


  他對我是絕對有愧的,若不是他昏了頭跟大憨子媳婦日搗,我也不會被牽連進去,更不會陪著他在閻王殿門口走一遭。


  不過,這些已經過去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所以也不忌恨他。


  我嘆了口氣道:「三爺,你今天看著二賴子那個老雜毛對咱咋樣了吧?」


  三麻子不屑地撇了下嘴:「看著能咋樣,現在你敢動他?這事啊,先放著,不急,眼下呢,咱最應該急著要感謝的是『赤腳大仙』,明白?」


  我點了點頭:「那當然,若沒他,咱現在不定就在陰曹地府里被石磨碾了呢。」


  三麻子微微笑了笑,道:「等春耕結束,咱去集市上買點花生果,背著去青島看看他,唉,真沒想到,他能救了咱的命,兩次了,要不,十幾年前咱就死在青島了……」


  麻子喃喃地說著,眼裡竟有了淚花。


  他是動了真感情了,而這,也是十幾年來,我見過的第二次。第一次是阿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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