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平墳風暴(6)
周鄉長他們走後,快晌午的時候,代理村長鄭志國同志就搬進了我和三麻子的家,開始正式掌管村務。
為了迎接歡迎新村長,三麻子也拿出了自己的態度,特意去村民家裡買了只雞和一些雞蛋,殺完,連煮帶炒加煎,弄了六個菜,寓意六六大順,祝賀新村長馬到成功,大展宏圖。
鄭志國一看卻不樂意了,說這啥意思,我們黨員幹部不搞吃喝腐敗這一套,都給我撤下去,我吃紅薯、苞米餅子就行,能鍛煉意志。
三麻子見此,也不客氣,讓我把菜分送給順子和大憨子家,說鄭村長不搞特殊,要和咱們打成一片,同甘共苦。
這高帽戴的,使鄭志國聽的很舒服。
我端著兩盆子菜出了門,看看還冒著熱氣,香味拱鼻,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見街上沒人,伸手捏了塊雞肉填嘴裡,邊嚼著邊往順子家奔去。
穿過兩條衚衕,遠遠地望見他家院門緊鎖,這才突然想起順子媳婦還在醫院裡陪床呢。
那這些東西只有全送大憨子家裡了,便轉身往村南頭的大憨子家走去。
憨子家很窮,他爹五十多歲,有癆病,不能下地幹活,他娘是個聾啞人。本來生的孩子不少,但在那個戰亂年代,缺醫少葯沒營養的,都病餓而死,只有憨子命大活下來,這剛娶了媳婦沒幾個月,又被炸死了,苦。
我端著菜肴來到他家的三間破草屋前,隔著低矮的院牆朝屋裡喊了兩聲,大憨子媳婦穿著一身灰布衣褲出來,見是我,剛要問,我便隔牆跟她說是我三爺和鄭村長的意思,把菜盆遞了進去。
她眼眶又唰的紅了,我忙安慰幾句,轉身竄了。
回到家裡,見三麻子和鄭志國倆人盤腿坐在炕上守著一盆紅薯,就著碗熱水在吃喝,嘮嗑。
心裡嗤之以鼻,這特娘的何必呢,有好東西不吃,干遭罪,能說明啥?只能證明是倆二逼。
不過鄭志國是純二逼,三麻子是沒辦法也就被逼成二逼了。
當然,以三麻子的性格和為人,他是絕不會任憑鄭志國擺布的,只是風頭正勁,他不得不暫避鋒芒罷了。
鄭志國見我回來,鄭重地道:「德金同志,來,先上炕吃飯,咱么順便談談話。」
這口氣完全是一個領導和長輩,其實我倆年齡最多相差一二歲,特么人家這兵當的,應該還沒我打仗時間長呢,可又是鄉幹部,又是村長的,牛逼閃閃不含糊。
「對,你小子好好跟著鄭村長學學,看看人家,跟你差不多歲數,都打過仗,人家是三等功,你還一等功呢,狗屁,連鄭村長一半的覺悟都沒,丟不丟人……」
三麻子這一嗓子把鄭志國喊暈了,疑惑地看看我,又瞅瞅三麻子:「啥?德金同志立過一等功?在那兒立的?不會吧,一般人,一般戰鬥是立不下一等功臣的……」
他這一問,似乎正中三麻子下懷,於是滔滔不絕地講起了我的戰史,先從抗日戰爭開始,再解放戰爭,再朝鮮戰爭,語言簡練又動情,句句直擊要害,連我曾經的職務都一句帶過。
這樣說了十幾分鐘,兩個紅薯啃完,把鄭志國聽的是目瞪口呆,感嘆連連,對我說話的語氣也客氣起來。
三麻子則嘆道:「唉,憑這小子的能力和功勞,若一直在部隊,現在起碼是個副師級幹部,就是專業到地方,也是個縣級領導,可都怪我呀,我思想跟不上,還是老腦筋,只抱著一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封建思想,帶著他東躲西藏,總想找個不打仗的安穩地方過小日子,可就是沒想到天下都亂,哪兒能有我們的立身之所?等覺悟過來,又晚了,白耽誤了這孩子的前途……」
三麻子說完,悔恨地用拳頭狠拍了下自己的腿,那表情憾恨萬分的。
鄭志國忙安慰,說既然德金同志曾為革命為人民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您老人家應該高興才是呀,啥官不官的,那都是資產階級思想在作祟,我們無產階級,只要肯為人民服務就是個好同志。
我靠,又扯上了。
我吃了一個紅薯,聽了一大籮筐鼓勵的話語,精神沒提起來,腦袋反而迷糊了,還有些痛。
麻子說是熬夜熬的,都兩三天沒好好睡了,鐵打的也抗不住。
於是我就堂而皇之地呆在家裡睡起了大覺,為革命積蓄力量。
鄭志國呢,則和三麻子及二賴子等人,一邊找人加緊修建村部房屋,一邊上南嶺亂墳崗子去勘察測量要平整的工程,忙的是團團轉。
可憐麻子,六十多歲了,老目卡哧眼的,又瘸著條腿,跟著東跑西竄的,上氣不接下氣,很累,也很可憐。但沒辦法,因為剛犯了錯誤,必須端正態度,充分認識目前的形勢,否則你就是死不改悔,人家一句話就能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傍晚,鄭志國和三麻子他們從亂墳崗子上回來,又召集村民開了個臨時大會,決定明天一早就去南嶺向那些墳墓開戰,為子孫後代造福。
三麻子表示堅決擁護,雖然自己六十多歲了,還被日本人砍斷一條腿,但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拼出自己這把老骨頭也在所不惜。
原副村長二賴子也發了誓,要帶頭破除迷信,緊跟鄭村長大幹一場。
我這個原民兵隊長也說了幾句大話,然後其他村民紛紛擁護,摩拳擦掌地要為子孫後代造福。
會議開的熱烈而又順利。
散會後,鄭志國回來套上驢車,連夜去鄉政府了,說明天一大早就載著炸藥回來,帶領鄉親們上嶺平墳。
我和三麻子及二賴子送鄭志國出了村口,望著他趕著驢車消失在夜幕里,便轉身往回走。
三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二賴子終於忍不住了,嘀咕道:「真是,咱村多少能人,讓個外來戶佔了第一把交椅,讓外人聽著恥笑……」
三麻子停步,轉頭用嚴肅地口吻道:「二賴同志,你這是說的啥話,這是一個黨員應該有的態度嗎?咱犯了錯誤就得思過改造……」
「切,」二賴子一撇嘴,「大哥,咱犯啥錯誤了?你說我聽聽?咱兄弟爺們的既沒放火,又沒點炸藥,是特娘的那個大憨子抽煙不小心引起的,能賴著咱嗎?是不,說話的有良心,噢,說咱犯錯就犯錯了?說擼了咱就這麼白擼了?我,我特娘的真心不服,你說咱們為集體出了多少力,操了多少心,沒白沒黑的,倒頭來反而沾了一屁股屎尿……」
二賴子因為副村長被擼,媳婦也肯定當不成婦女主任了,不窩火才怪。只是他不敢當面跟組織頂,背後發發牢騷而已。
三麻子火了,猛一揮手:「滾滾,直到現在了你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怨組織不公,告訴你,你再抱著這樣的心態,不好好接收改造,你的黨票早晚也的沒了,明白嗎?趕緊回家吃飯歇息,明天一早就上南嶺挖墳去!」
二賴子一聽黨票也要丟,嚇得不敢再咋呼了,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急步往前走去。
可剛走了兩步,又停下,猶疑著回身,小聲對我們道:「大哥,大侄子,今晚我說的話可別當真呀,都是一時糊塗說的屁話,你們千萬別傳出去啊……」
我靠,這二皮臉翻的,真叫一個快呀。
我忙說不會的,放心好了。
二賴子這才急急走了。
三麻子望著他暗夜中消失的背影,嘆了口氣,道:「看見了吧,這種東西,變臉比狗都快,以後你在他面前說話可的注意。」
我當然知道他是啥樣的人,也就沒吭聲。
回到家裡做了點飯草草吃了,三麻子倚在炕頭被褥上眯眼想開了心事。
我則打水洗腳,完事後又給他打了盆,伺候著他把那隻腳洗完,鋪下被褥要睡覺的時候,三麻子低低說出了一句話:「趁著這個機會,得把他弄死。」
啥?我一愣:「把誰弄死?是二賴子嗎?」
三麻子撇了下嘴:「弄他幹啥?」
「那弄誰?」我緊問道,這社會,誰也不敢弄呀。
「鄭志國!」三麻子咬牙吐出了這三個字。
我娘,我腦袋轟的一炸,差點驚了個半死,瞪眼張嘴地看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若不死,咱倆就沒個好,」三麻子說道。
麻子呀,麻子,這都啥社會,啥形勢了,還想跟以前似的說殺人就殺人?這不嫌死的慢了嗎?
不行,不行,要殺你去殺,老子是絕對不幹了。
三麻子見我傻愣著目瞪口呆,遂冷哼一聲:「你放心,這事不用咱倆動手,老子讓他自己找死去。」
「咋找?」我一聽不用我動手,心裡大鬆了口氣,脫口問道。
三麻子一蹙眉:「那麼多墳,哪個鬼魂還弄不死他,這還用擔心嗎?」
他說到這兒,我猛然想起了「活閻王」兩口子,忙問是不是要他倆再作怪?
麻子說不是,他倆的魂早沒了,到時挖墳的時候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