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平墳風暴(4)
三麻子之所以要我帶他們三個去,目的就是要相互證明。
因為領取武器炸藥可不是小事,那時雖然管理很松,但萬一出了事,解釋不清。
我們趕了二十里路來到鄉政府駐地,看看太陽已掛中天,幾個人就商量著先吃點飯,再去政府大院領炸藥,然後直接回去。
於是,我們來到街邊一飯館前,把驢車拴在路邊一顆樹上,就進了飯店。
這天不逢集,吃客就少,掌柜的忙招呼著我們坐下,問吃啥,喝酒不?
二賴子他們平常很少出來吃飯的,即使偶爾來鄉上趕集,實在餓了,也是買個包子打打饞蟲,現在四張嘴等著,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捨得呀。
「大侄子,今天咱是為村裡出工,這飯錢村裡不……」二賴子看著我,試探著問道。
順子覺悟高,忙道:「讓村裡管飯?那不都是老少爺們的錢嗎,沒人自己花五分錢買個大饅頭,就著開水吃飽喝足就行了。」
「就是,在家還撈不著白饃吃呢。」大憨子也不甘落後,「是不郭哥?」
我笑了笑,剛要開口,二賴子卻摸了摸衣兜,只摸索出一分錢來,而順子大話雖然說了,但從兜里也只摸出二分錢,都窮啊。
大憨子呢,更慘,往兜里摸索了半天,吊毛沒掏出一根,只好紅著臉道:「我,我和兩碗熱水就行了,不餓。」
二賴子也知道自己那一分錢買不到啥,就仰頭跟掌柜的道:「同志,有餃子湯沒,給我們來幾碗。」
掌柜的見都是窮種,不但一分錢不消費,反而還大言不慚的要水要湯,就有些不樂意了,可新社會了,也不敢對這些貧下中農咋的,就勉強道:「我去後面看看,應該有吧。」
說完轉身往後廚走去。
「慢著!」我叫了一聲。
掌柜的停步,身子沒轉,只是把頭稍微一轉,乜眼看著我:「咋的了?」
「你們店裡有啥好吃的?」我問道。
掌柜的一聽,身子轉過來了,奇怪地看著我:「你們不是沒錢嗎,問這個幹啥?」
我騰地火了,這不狗眼看人低嗎?
「誰說沒錢,去,煮半個豬頭,一個肘子,一隻雞來,老子不差你錢!」我拍了拍衣兜。
掌柜的臉皮一抖,疑惑地睜大了眼睛:「這,這可要兩三塊錢的呀,你……」
我從兜里一把掏出五塊錢,往桌子上猛一拍,火刺刺地道:「夠不夠?」
這下,徹底把那掌柜的震住了,連說夠了夠了,花不了,顛顛地跑后屋去了。
而二賴子三人則目瞪口呆地瞅瞅桌子上的大鈔,又看看我,恍若夢中。
好半天,二賴子才結結巴巴地問道:「大,大侄子,你,你自己的錢?」
我理直氣壯地道:「是啊,我當了三年兵,打死一百多黃毛鬼子,組織能不給我點安家費嗎?」
二賴子一聽,忙點頭說是。
順子則心痛地說咱不要啥豬頭、肘子了,太奢侈,買幾個饅頭吃飽就行了,留著這些錢以後還要用呢。
大憨子也點頭稱是。
唯有二賴子在那猶疑不定,對他們,尤其對他來說,能吃上頓肉,喝上壺酒,那真是神仙日子。
我頗不在乎地說,留著幹啥,老子光棍一條,也不用養家糊口,有錢就花,反正這社會也餓不死人了。
幾個人又忙說是。他們從心底里渴望跟著我吃頓肉啊。
這一頓飯花了兩塊多錢,因下午還要領炸藥槍支的,所以就沒敢喝酒。
其實,我那五塊錢是三麻子給我的,那老小子藏在炕頭席底下一大摞呢,起碼有上百塊錢,這在那時,絕對算得上了富翁。
三麻子這輩子,雖然吃過不少苦,跑過不少路,也死過不少次,但卻從沒缺過錢,這就是本事。
當然,外財不露,這在舊社會是怕被土匪盜賊的惦記,而在新社會,是擔心有人懷疑舉報。
吃飽喝足后,幾個人的精神頭也更足了,在鄉政府武器庫領槍支彈藥的時候,基本不用我動手,他們搶著就幹了。
二百斤炸藥,幾十枚雷管和幾十米導火線,還有三條長槍,一百發子彈,十顆手榴彈,一一登記裝車,簽字。然後開路。
車上裝了這麼多炸藥,幾個人若再坐上去,小毛驢受不了呀。
於是順子和大憨子主動要求步行跟著,讓我和二賴子趕車走。
這完全正確,二賴子快六十歲的人了,尊老是美德。
我呢,一是這次辦事的領導,責任重大,又是民兵連長,在車上是必須的。
幾個人車上車下一路說說笑笑的往小王莊走去。
其時,太陽剛剛偏西,大約是下午兩三點鐘了吧,四野一片荒涼,遠處田埂上偶爾掠過幾隻野兔,一閃即逝在草叢裡沒了蹤影。
順子和大憨子見此,就忍不住躍躍欲試,從路邊撿了幾塊石頭,下了路分頭包抄去了。
「唉,郭子呀,二叔老了……」二賴子趕著車,望著順子他們敏捷的身影,感嘆道,「當年,給『活閻王』家扛活的時候,一有空閑我就用夾子去捕鳥,啥鳥肉沒吃過?啥樣的肥兔子沒啃過?」
這是實話,我也曾跟著沾過光,只是他太摳,經常把逮到的鳥兔挖坑用火堆埋地里,晚上一個人偷偷跑出去吃獨食。
當然,狗剩家的也吃過不少他奉獻的野味,只是始終沒上購。
我突然想起了他媳婦和那個姓曹的野種,因為從我回來到現在有十多天了,始終沒見他們帶過。
便忍不住問道:「叔,你們那兒子早就會跑了吧?我回來咋沒見過?」
不料,這一問,讓二賴子的臉皮急抖了幾下,神情立馬暗淡下來,眼裡還夾雜著一絲悲傷。
我靠,我暗暗後悔不該問這事,可他老目卡哧眼的了,自己生不出,別人替他做了,好歹有個後代養老,也不是孬事呀,總比孤寡強吧?
好半天,他才哽咽道:「死了……」
啥?我一愣:「咋,咋死的?」
「前年,掉炕下摔死了。」二賴子強忍住悲痛,喃喃道,「老天真是,要讓我絕後嗎?我也沒做啥壞事呀……」
我暈,這跟做不做壞事能扯上關係嗎,我倒是做了不少,還有虎子呢。
我忙安慰了他幾句,說不急,慢慢來吧,嬸子還年輕,不定哪天就懷上了呢。
二賴子搖搖頭說沒戲了,這麼多年了,若有的話,早就有了。
這也對,我無話可說了。
突然,他轉頭看向我,試探著問道:「郭子,你看我家你二嬸子咋樣?」
「咋了,挺好的呀。」我隨口答道。
他抖了下臉皮:「那,那你能不能幫幫我?」
「幫啥?」直到這時,我才猛然醒悟,他不會是……
「幫我生個孩子。」
我娘,我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忙搖頭:「不行,不行,叔,你這是弄胡呢,咱差輩分,哪有這樣的,不行!」
我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蹦達起來,賴子媳婦可是個好女人,奶大,屁股也肥,軟軟的,是塊好地,可,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呀,好歹撇清了,萬一再被他賴上,就永遠沒個好了。他這樣的人是絕對能做出來的。
「咋不行,就這麼定了,今晚你就去我家。」二賴子硬硬地道,「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孩子是我的,誰特么知道,以後你當村長,她當婦女主任,幹部子弟肯定有好的發展前途,老子臉上也有光……」
我娘,虧你想的出,連婦女主任這八字沒一撇的事,你都佔下了,以後若真有了孩子,那我還不得被你掐死?不行,老子可不能圖一時痛快,把後半輩子的命運攥你手裡,一枝梅還沒發威呢,又添一個,還有我的好?
我臉一沉,嚴肅道:「叔,你不能逼我犯錯誤的,我還沒媳婦呢,這事若傳出去,人家誰還嫁我?再說組織對男女的事也非常嚴格……」
「切!」二賴子一撇嘴,「小子,別在叔面前裝聖人了,你和『閻王婆』的事,以為我們不知道?好了,這事不說了,今晚我回去殺只老母雞,咱爺倆喝上壺。」
賴子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我知道再爭辯也無用,便不再吭聲,坐車繼續往前走。
車子走出二三里地,順子和大憨子才從後面呼哧著追上來,皆兩手空空。
兩人嘿嘿笑著,互相埋怨對方手腳慢,眼看到腳下的兔子都能讓它又竄了,好乾啥呀。
二賴子聽了,沖大憨子正色道:「說實話,昨晚是不是跟你媳婦那個了?」
大憨子一愣:「你,你咋知道?」
「切,」二賴子不屑地道,「這還用咋知道?抓不著兔子就證明你做過。」
順子眨眨眼,疑惑地問道:「叔,這裡面有道道?」
「那當然,老一輩都說,看女人洗澡,看人家辦事,都會觸霉頭,何況自己辦呢。」二賴子以過來人的口吻繼續教育倆人,「所以,要想第二天辦成大事,最好不要跟女人糾纏,要不肯定成不了。」
順子哦了一聲,半信半疑地道:「怪不得呢……」
看來他昨晚也跟他媳婦做了。
都有的日,就特么老子乾熬,唉。我心裡一陣凄涼,腦子裡又閃出了小鵝的身影,不管咋的,有空該去看看她了,若不去,她還以為我真的死了呢。
回到村裡,已是傍晚時分,我們把炸藥和槍支、手雷都放在村部里,不等我開口,二賴子就布置起了任務,先讓順子和大憨子在這守著,等他吃了晚飯,八九點鐘的時候來替他倆,值到天明。
他這是故意要騰出空來讓我給他媳婦下種呀。
而順子和大憨子一聽,以為二賴子想爭功呢,忙表示今晚不回去了,要值一塊值,一直到天亮。
事情就這麼定了,二賴子回家殺雞去了,我也趕著驢車回了家。
三麻子在家剛做好飯,我們端上炕吃了。
我試探著把二賴子跟我說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
他蹙了下眉頭,看著我,問道:「那你咋想?」
「我?」我忙搖了下頭,「我可不敢,這形勢,那個賴皮,不定哪天高了興就把事給端出來了呢。」
三麻子呵呵笑道:「算你聰明。」
才知道?老子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個傻子狗蛋了。
「不過……」三麻子又眯眼道,「你若不同意,他媳婦也不答應啊,萬一氣急,把你殺人的事抖摟出來……」
我靠,我還沒想到呢,二賴子肯定會回家先跟他媳婦交代今晚的事,她媳婦百分之一萬樂意,若放了空……
「那我該咋辦?」我怕了,也為難了。
麻子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嗎,你小子早沒了生育能力了。」
啥,啥?我腦袋轟的一炸,瞪眼張嘴地望著他,心裡涼了大半截。
「你還記得咱盜古墓嗎,還記得你被鬼纏身嗎?」麻子振振有詞地說道,「那些東西都是陰的,粘身上就沒救了,而你只所以活著,就是全身已帶滿了陰毒,所以就沒了生育,你想想,這些年來,你跟大花瓶、跟賴子媳婦,跟順子媳婦,還有小鵝,她們哪個懷上過?」
對呀,我特么鳥大體壯的,還一直納悶呢,原來……
完了,這輩子就只能有一個虎子了。那即使娶到小鵝,不,娶到任何一個女人,也都甭想再有後代了。
可虎子已經去了海外,這輩子估計也見不著了,那我豈不要孤獨終老一生?
下場會比三麻子更慘,更凄涼呀。他還有我養老送終,我呢?誰來給我養老送終?
我心冰涼到了極點,飯也吃不下了,把筷子往飯桌上一扔,抱頭想哭,可卻哭不出聲來。
三麻子見此,又嘆了口氣,開導安慰我,說人這輩子,其實很簡單,就是幾十年的工夫,你若當不了大官,做不出經天緯地的大事來,即使有後代能咋樣?不出三代,你的子孫都不會知道你曾經的存在,所以,咱這些草木之人,能過好當下,不犯砍頭的錯誤,該吃了吃,該喝了喝,只要對得起自己,管特娘以後咋樣呢,是不?
話正說著,忽聽院門響。
我心一顫,應該是二賴子來叫我了,猛抬頭看向三麻子:「那,我去不?」
「去!」三麻子仰頭把杯子里的酒一口灌下,眼裡射出了一股複雜的表情。
「村長大哥,大侄子,在家嗎?」二賴子還沒進屋,叫叫了起來。
麻子皺了下眉頭,低罵了一聲:「這個老王八……」
「啥?」二賴子一步闖進來,「村長大哥,又喝上了?嘿嘿……」
麻子悲苦地搖了搖頭,嘆道:「兄弟,人啊,能吃的時候就多吃點,能喝的時候多喝點,老了死了,想吃想喝都沒了。」
「對對,村長大哥說的是乾巴脆的實話,我正好殺了一隻雞,走,咱三個去我家喝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