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麻子拍了一枝梅的馬屁,把我磕磣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一枝梅卻似乎很享受,她站在主席台上沖三麻子微笑著點了下頭,拿著文件念開了。
大體意思是美帝打到咱家門上了,咱們再不出擊,那又會國破家亡,所以中央決定要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打敗美帝野心狼。
大道理講完,接著她有說了關於退伍專業軍人復招的條令。
這下,台下的人就坐不住了,說實話,從內心來講,沒幾個人願意在上戰場去拋頭顱灑熱血,都想在家過安穩日子。
所以眾人就交頭接耳,紛紛嘀咕,個個面露難色。
突然,三麻子拄著拐棍忽地站起,猛一舉胳膊,大聲狂呼:「打倒美帝國主義!共**萬歲!」
我靠,他這一舉動把我讓我始料不及,嚇了一跳。
而他這一喊,眾人也不能不跟了,於是,群情高漲,皆舉臂高喊:「打倒美帝國主義!共**萬歲!」
我只好硬著頭皮也跟著喊了兩句,以為三麻子得瑟完,會坐下了。
不料,他轉頭掃了遍會場,高聲對台上的領導們道:「領導同志們,廣大黨員、複員軍人同志們,我叫胡大海,是小王莊村村長,我剛才聽了副縣長兼武裝部長林賽花同志和幾位領導的報告,我心潮澎湃,激動萬分,恨不能親自去鴨綠江畔殺敵,但我六十多了,腿也殘疾,有心報國,無力殺敵呀,不過我替我侄子郭德金同志先報上名,讓他第一個參加志願軍,替我去為祖國效力!」
啥,啥?讓我參加志願軍?三麻子,你喪盡天良活該死呀。
你狗日的不是在路上還保證讓我穩妥妥地留在家享大福嗎?咋突然又發神經,給我第一個報名呢?
我昏了,剛要用手扯他坐下,忽聽台上那個五十多歲的沒了一隻胳膊的老傢伙高聲道:「好,哪個是郭德金同志,站起來我看看……」
靠!靠!靠!
一個瘸子,一個獨胳膊,這倆是不是早串通好了要置我於死地?
我熱血沖頭,呼地站了起來,氣吼吼地沖那老幹部道:「報告領導,我,我,我瞎了一隻眼呀……」
我堅信,我這殘疾缺陷,任何人知道了都不會再讓我參軍的,這是政策,也是必須的人性。
可不等那獨胳膊反應過來,死瘸子又高聲道:「沒了一隻眼正好,一目了然,打槍更准!」
我靠!麻子這一句話把我擊的咕咚一屁股又砸回了凳子上。
這,這說的是人話嗎?如果一隻眼可以上戰場,那一條腿也可以,單腿蹦更有氣勢,一條胳膊的也能上,扔手榴彈不也不礙事嗎?
我氣瘋了,也氣昏了,心裡把三麻子的祖宗八代咒了個遍。
可又一想,不對呀,麻子不會讓我去送死的,他的大仇還沒報,還要指望我養老,咋能真的讓我上戰場呢。
套,一切都是套!我是冤枉誤會三麻子了。
我想到這兒,心裡坦然了,想想自己剛才的言談舉止,覺得太沒覺悟,太丟人了,尤其會讓土匪婆子一枝梅瞧不起。
不行,必須配合三麻子,挽回我的面子來。這樣既樹立了高大的形象,又不會真的去參軍。
這點,麻子比我高明了不止一個一百個智商呀。
我心裡激動著,昂頭挺胸,認真地聽著三麻子站在那兒滔滔不絕地誇讚我的本領,什麼神投手呀,沒了一隻眼后,瞄準更准了,身高體壯有作戰經驗了,等等,把我誇得跟一朵花似的,引的台上台下的所有人不斷發出一陣陣驚嘆。
麻子把我的情況彙報完畢后,我忙又站起來,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發了一頓豪言壯語。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生是黨的人,死是黨的魂,不管咋的,這軍我是參定了!
我和三麻子的一唱一和,令全場氣氛推向沸點。
人家一看我這個獨眼龍都豁出去了,他們好胳膊好腿,倆隻眼的就更沒的說了。
於是,全鄉二十多個村的六十多名複員轉業軍人全部爭先恐後地報了名。
大會圓滿成功!
另外,因三麻子為我們小王莊村在會上搶了風頭,其他村的幹部們又要求回去動員適齡青年繼續報名參軍。
這個自告奮勇的條件,自然得到了鄉幹部和縣領導的的支持和讚賞。
大會開完,我們的表演也結束了,也該興高采烈地回村了。
不料,就在我攙扶著三麻子剛出了會場,準備套驢往回趕的時候,周鄉長從一排平房的某間辦公室里急急奔來,說衚衕志和郭同志慢走,林副縣長要請你倆吃頓飯。
我靠!我一聽又傻了,瞪眼張嘴地看向三麻子。
三麻子卻大喜,誇張地道:「是嗎,好啊,林副縣長真不愧是女英雄啊,你知道嗎,我和郭子曾跟林副縣長並肩戰鬥過,還開創了大珠山革命根據地……」
這些,三麻子以前就跟他們交代吹噓過,但空說無憑,現在證人來了,而且還對我們這麼親切,周鄉長也是高興萬分,對我們禮儀有加。
可我心裡怕呀,硬著頭皮跟在他倆后,聽著麻子牛逼閃閃的自豪話語,來到了一間辦公室里。
一進門,見一枝梅正在跟幾位幹部說話,布置任務。
三麻子哈哈一聲叫:「林副縣長,不,林副縣長兼部長,可把哥想死了,哈哈,不容易呀,十幾年來出生入死,殺倭寇,打蔣匪,老哥我做夢都佩服你呀……」
他這一嗓子,不但無形中誇讚了一枝梅的功勛,還順便把自己和她的戰友兄妹關係貼上去了,而有了這層關係,在座的其他幹部們會怎麼看,怎麼想?傻子也能猜到。
果不其然,三麻子話剛落,還沒等一枝梅開口,幾個幹部就不約而同,齊刷刷地站起來,又是讓座,又是泡茶,又是顛著臉套近乎,吹捧。
把個三麻子美的眯著眼直呵呵。
一枝梅也是春意盎然,對我們客氣了幾句,又沖幾個幹部道:「那好,同志們就依照這個指示去做吧,若還有什麼問題和困難,咱們及時碰頭商討解決!」
眾人應了一聲,起身告別。
屋裡,只剩下了我和三麻子還有一枝梅。
老戰友相逢,他們是非常識趣的,周鄉長出去的時候還特意帶上了房門,以方便我們私聊。
首先,一枝梅簡單介紹了自己這幾年來的經歷,淮海戰役后,跟著部隊下江南,后,以副團長的身份轉業到濟南長青縣工作了半年,因組織需要,前天剛到濰縣報到。
三麻子連聲誇讚,也簡單介紹了我們倆的情況。
比如去德縣殺地主惡霸,救人,打國軍,我因抓女漢奸而眼睛被打瞎,但仍不氣餒,光榮地參加了解放軍,在南方剿匪,受重傷在濟南軍地醫院治療了半年。他因年老腿瘸,雖然不能上戰場殺敵,但在後方也帶領鄉親們大搞社會主義,捐款捐物,支援前線將士,等等。
反正怎麼對我們有利,就說什麼。
把個一枝梅聽的是激動萬分,連誇胡村長英雄。
當然,這都是套話,估計一枝梅也不會完全相信,我們是啥東西,別人不清楚,她還能不清楚?
客氣話,大話,表揚話說完了。
三麻子見一枝梅手裡捻著一支鉛筆在若有所思,便試探著小聲問道:「縣長妹子,你……」
一枝梅抬起了眼看著他:「胡叔,咋的了?」
「你……」三麻子含含糊糊地問道,「你結婚了吧?妹夫是幹啥的?」
我一聽,心就揪了起來,低著頭,緊張地聽一枝梅會怎麼說。
她若成親了,那以後應該不會太刁難我,若沒成親呢,估計人家這麼大的官,也不會瞧得上我了,總之,現在我在她眼裡就是個草民,最多算是個二混子,也就不值一提了。
只聽一枝梅呵呵笑了兩聲,輕描淡寫地道:「胡叔,這事我還沒考慮呢,這些年光忙著打仗了,不急。」
啥?她真還沒結婚?怎麼可能呢,算來應該也近四十歲了吧,現在這年頭,別說這麼漂亮有身份的女人,就是鄉村的瘸子癱子,甚至是精神病的女人,都有人掙著搶呢,而她……
我娘,不會是還想著我吧?
這個念頭一起,又被我迅即否定,因為她已不是當年的她了,而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了,兩人相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壓根就不會並軌。
我心裡這麼想著,鼓鼓顛顛的繼續聽動靜。
只聽三麻子驚訝地道:「啥?縣長妹子,不會吧,怎麼可能呢,不是在跟哥我開玩笑吧?你這麼漂亮,這麼優秀,又是大幹部……」
「胡叔!」一枝梅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沒有,好了,咱不談個人問題,現在就談談咱們接下來的工作做法,您有什麼好的建議和意見,請儘管提出來,也是對我們黨和政府的一種支持……」
麻子能有啥建議?再說人家是客氣話,他能聽不出來?就說別急,讓他好好想想,先去趟廁所,回來再彙報。
說完,他起身拄著拐棍就往外走,我忙站起來要扶他一塊出去。
不料,他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就行,你有啥心裡話跟林縣長說說吧,唉,不容易啊,十多年了,風風雨雨,生生死死……」
他說著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