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我瞎了一隻眼(3)
我醒了,醒的黑咕隆咚,不知是在閻王殿里,還是在家裡,只感覺腦袋有一把錐子在一下一下猛力地剜我的腦仁,痛的直蹦蹦。感覺整個頭顱都要炸開了。
耳朵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說話,還有急促的跑步聲,頭一陣麻,又昏死過去。
這次,我看見一則詭異的情景,荒山中矗起了一座黃土包,「大花瓶」和虎子頭纏白布跪在墳包錢燒紙哭泣。
而她們身後不遠處,玲花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正瞅著草叢抓螞蚱,那表情稀奇古怪的,像一個孩子。
我想,那墳包里的死人應該是我吧,要不兒子虎子咋會在燒紙呢。
還有玲花,她本就是個快意恩仇的女人,現在可能是真瘋了,變成傻子了,只是,以後誰來照顧她呢。
她當過尼姑,後來又四處要飯,無依無靠,現在又傻了……
我哭了,哭的一塌糊塗,拼力大聲呼喊著她,可憐的女人,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啊。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玲花聽不見,虎子和大花瓶仍跪在地上哭泣著燒著紙。
我突然又想起了我和三麻子曾經九死一生奪下的那些巨額財寶,它們藏在哪兒,有多少,沒人知道,我死了,這些財寶就永遠……
咦,不對,三麻子應該還沒死呀,他咋不來看我呢,不給我磕頭,來鞠捧黃土添我墳上也是半生的情誼啊。
那,我是怎麼死的呢,我極力搜索記憶,噢,是被玲花殺死的,因為我違背了和她的誓言,又找了另外的女人,而且還有了10歲大的兒子。
麻子曾經多次警告過我,早晚會死在女人身上,以前我還不屑,現在才知道,那話是真的靈驗了。
我真凄苦著,忽見一股黑風颳起,那黑風烏煙瘴氣,激滾如火,在墳前嗚嗚急轉了幾圈,接著嗖地騰空往東南方向而去。
我正驚悸著,卻突然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忙回看,玲花哭喊著跌跌撞撞往這兒撲來,而墳前的虎子和大花瓶卻不見了……
我驚悚之下,大聲喊虎子,嘴裡吆喝的竟是「玲花……」
「玲花!!!」
整個空間里回蕩著我的凄喊,忽覺有無數雙手在死死摁著我,把我緊緊摁在地上,不,應該是在床上,因為我身下感覺軟綿綿的。
「誰,誰叫玲花?趕緊把她叫來,就說病人醒了……」一個女人喊道。
緊接著有腳步聲匆匆跑遠。
咦,這是在哪兒?咋這麼多人呢?
隱隱地,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藥水味道,這種味道應該只醫院裡有。
難道我是在醫院裡?我忽然想起了石頭屋裡的情形,這才終於明白過來。
很可能是玲花極度絕望之下,挖掉我的一隻眼吃了,見我昏死過去,害怕了,就和大花瓶把我抬出大山,送進了醫院裡。
這就可以理解了,先前那些詭異的惡夢應該是我潛意識裡的東西吧。
現在好了,我瞎了一隻眼,玲花解了恨,應該也不會再怨我了吧,那大花瓶和虎子呢,她們能容得下玲花嗎?
這是個難題,不過從我的觀察來看,「大花瓶」的醋勁應該沒玲花大,好言勸說著,也許她也能接收這個現實,畢竟有了兒子了,以後也有個依靠了。
我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一陣痛一陣暈的,迷迷糊糊地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腦子就越來越清晰,身上感覺也有勁了。
除了眼睛被蒙著,其他一切都聽聽見,能感覺到。
女醫生告訴我,我是在膠州醫院裡,當初是一個女人領著孩子趕著驢車把我送到大珠山鎮衛生院,因那兒的醫療設備簡陋,護士和她們又連夜把我送到了這兒,到現在,前後已過去七八天了。
她這麼一說,我才終於明白過來,那送我來的肯定是大花瓶母子,那玲花呢,難道她覺得犯了錯,跑了?
不可能呀,憑她性格,不會那麼做的,或者……被大花瓶殺死了?
我娘,我想到這兒,心猛地一抽,連問醫生她們人呢?趕緊叫進來,我要問個明白。
醫生不吭聲了,跟旁邊的護士悄悄嘀咕了幾句,對我道:「你說的是那個帶著孩子的女人嗎?她昨天還在這兒呢,今天可能回家了,別急,她們也許回去做好吃的給你送來呢。」
我聽了,便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就不再說啥,又想起了玲花,剛才從醫生的口中,從沒提還有個女人,只提了「大花瓶」母子,那玲花呢,她去哪兒了?
我心裡不由擔心起她來,既愧疚又汗顏。
這樣又過了幾天,除了醫生和護士進出換藥打針,「大花瓶」母子始終沒出現。
我心裡愈發急躁,想儘快弄清楚玲花和她母子的下落。
可醫生不讓動,並安慰我很快就會好的。
好個屁呀,眼珠子都沒了,能好到哪兒去?好在還有另一隻眼,只要不瞎,也算湊合了。
又過了四五天,我實在是心躁的不行,就央求醫生只把我瞎眼包紮,另一隻眼看事。
她答應了。
捆蒙了半個多月,第一次能看見外部的景物,我激動又好奇,躺在床上貪婪地查看有限的空間。
這屋子不大,只一張床,前面是一個帶玻璃的窗戶,外面白雪皚皚,連屋前樹枝上都積滿了厚厚的雪。
牆壁是白的,屋頂糊了一層報紙,地面是水泥的,整個屋子潔白又乾淨。
北側門口邊上有一個小櫥櫃,上面放著一把竹篾外殼的暖水瓶,還有一個帶蓋的茶缸,門后還立著一把笤帚。
我頭頂上呢,一根尼龍繩子上掛著一個玻璃酒瓶,口間扯著一根細細的塑料管,一直延伸到我左手背上,而手背上就是針頭了。
我娘,我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呀,人民政府就是好。
我心裡一陣感動,禁不住嘆了口長氣。
這時,一個頭戴白帽,穿著白褂子的護士端著一晚飯菜進來,見我醒來,欣喜地抿嘴笑了笑,近前道:「感覺好多了吧?好好養傷,再過幾天差不多就能出院回家了。」
她說著,就用湯匙撮了點米飯往我嘴裡送,我不好意思再讓人家餵了,便讓她放床頭小柜子上,我餓了就自己吃。
護士拗不過,只好妥協。
她二十七八歲,膚色很白,臉上有幾個雀斑,不俊也不醜。
我問了「大花瓶」母子,她安慰我說肯定是家裡太忙,路上又大雪封地,天寒地凍的,來不了吧,不過別急,過幾天好了就能回家團圓了。
過幾天?一分鐘都難熬呀。
我嘴裡應著,心裡卻盤算起來。
等那女護士一走,我遂拔下手背上的針頭,穿上帶著血漬的棉襖,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口,伸頭左右望了望,見走廊上除了牆壁上寫著「救死扶傷,是革命的人道主義」幾個紅色大字外,一個人影都沒。
便大著膽子,沿著走廊來到門口,一股冷風吹來,激的我身子一哆嗦,腦子更加清醒,拔腿向院門口急急向院門口奔去。
好在,醫院沒有看門的,院子里也沒人,我順利來到街上,因為心裡一直揣著玲花和「大花瓶」母子的下落謎團,也顧不得寒冷,出了城,尋摸著大珠山方向,在滿目皚皚白雪中,艱難孤獨地往前走去。
其時,大約是上午七八點鐘吧,天色陰沉,北風呼嘯,四野一片荒涼,整個世界都被白雪覆蓋,路上別說人影,甚至連條狗都難見。
應該進了臘月門了吧,「大花瓶」母子肯定在家盼著我早回去,帶著她娘倆去趕集置辦年貨。
玲花呢,也許解了恨,心情好些了吧,只是,以她的性格,不會跟「大花瓶」母子和平相處,怕是早就離開大珠山了吧。
若那樣,她會去哪兒呢?
這麼多年來,她之所以忍辱負重艱難地活著,唯一的奔頭就是我,因為,我曾跟她發過誓,一個人,一輩子,過一生。
但她沒想到,我這個信誓旦旦的畜生竟有了老婆孩子,她的信念瞬間崩潰,繼而絕望發作。
這個,我能理解,更不會怪她,現在挂念的是她的去向和下落。
若再能找到她,我絕對會不顧一切地和她在一起,廝守一輩子,絕不會再碰任何女人,包括「大花瓶」。
我心裡發著毒誓,感嘆著,難受著,一路往南,往南……
一百多里路,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艱難跋涉,天色黑透的時候,我終於來到了大珠山下,稍微喘息了一會,凝神打開夜眼,踩著沒膝深的積雪進了山谷,走了幾里,仰頭往北側山坡的石頭房子望去。
那兒也是滿目雪白,也沒星點燈光。
也許,「大花瓶」母子早熄燈睡下了吧,這麼冷的天,母子孤零零的呆在大山坳里,晚上除了睡覺還能幹啥?
我心裡這麼想著,沿著雪坡,艱難地往上爬去。
只是,令我奇怪的是,山坡上雪平如鏡,沒有一個腳印。
難道她娘倆這些天呆在屋子裡一直沒出來過?還是天天下雪,又加山風吹拂,把腳印抹平了?
我暗暗納悶著,手腳並用,爬到了石頭房子院外前的空地上。
院門用幾根木棍攔著,院子里積雪有一尺多厚,但還是沒任何腳印。
我心裡一下子毛了,她,她們娘倆不會是遇到意外了吧?
「蓮花,虎子!」我大叫著,一腳踹開攔門棍,跌跌撞撞地向院子里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