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解放了(1)
我躡手躡腳來到西屋門口,側耳附在門上聽了聽,裡面傳出細微的鼾聲。
心下又猶豫了。
昨晚胖掌柜的失蹤,那丫鬟曾問過桂花娘,她說回老家了,丫鬟也不疑,畢竟我們是初來乍到的陌生人,對於我們走不走,她並不關心。
今晚那護院的夥計死,她顯然也並不知曉。
在這樣並無任何威脅的情況下把她殺死,是不是有些太畜生?畢竟是一條年輕的生命啊。
我猶豫了一陣,最後決定不殺她。只把那個夥計扛出去埋了。
其後的日子裡,三麻子也並沒再折騰,而且逐漸也不再給人『看病』,每天除了在院子里溜圈,就是看書學習。
當然不再看那本破黃書,而是隔三差五地讓我去鎮子上買些過期的報紙回來,抱著逐條研究。也不再提他仇敵黃福貴的事。
一九四六年初夏,這邊傳來了一條驚人的消息:德縣被共軍打下來了,而且還把守城的最高長官,國民黨中將王繼祥俘虜了。
我娘,我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大花瓶母子的安慰。
要知道,她可是國軍縣長太太呀,連守城的最高指揮官都被俘虜了,她們母子,包括王大拿,還能跑的了嗎?
而一旦被抓住,不死也的蹲大牢。那樣豈不……
我昏了,晚上,我偷偷問三麻子該怎麼辦?
三麻子卻不急,眯眼想了想,道:「沒事,共軍現在是爭取民心的時候,軍事也還處於劣勢,所以他們不會對俘虜人員下死手的。」
「那,那我去德縣打聽打聽吧,不管咋的,得有個準確消息呀。」我沮喪地地道。
三麻子一瞪眼:「得瑟個啥,現在兵荒馬亂的,你以為外面是自有市場呀,在這兒老實呆著,等局勢明朗了后,咱再行動也不晚。」
「那,那她娘倆咋辦?」我急道,「我不能看著不管呀,我可只有那麼一個兒子。」
三麻子火了,當初若沒我橫刀奪愛,大花瓶的孩子肯定就是他的種,現在我在他面前提及兒子,自然讓他心堵,瞪眼道:「你去了管個屁用?告訴你,現在國共兩方都在抓人當炮灰,你特么出去就回不來了,明白不?」
他這一頓訓斥,把我心頭燃起的火光澆滅了。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就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了。
不過心裡還是鼓顛的不行,盼著外面的戰局早已平息,不管國軍勝還是共軍贏,只要這個世面安靜了,我才能出去干我想做的事呀。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外面消息漫天飛,都是啥子國軍和共軍的戰事。
曾有一段時間,說國軍已經佔領了大半個中國,共軍只有鑽山溝的份,又過了幾個月,說國軍潰敗了,且輸的很慘。
我心裡亂糟糟的,也估摸不透到底哪一方佔領天下對我們有利。
若國軍勝了吧,王大拿就會得勢,那我的龍種就有發展上升的潛力了,不過,三麻子的死敵黃福貴也會得勢,他肯定又會追殺剿滅我倆。
共軍勝利呢?大花瓶母子遭殃自不必說,一枝梅也會滿天下尋我,不過不是尋我跟她成親,而是要我狗頭落地。
當然,也有有利的一面,那就是黃福貴必會被鎮壓。
還有小鵝、王鳳蘭、秀兒、萍兒,她們也會過上好日子。
玲花呢,如果她還在這世上,應該也會平安度過一生了吧。
總之不論哪方最後勝出,皆對我有利也有弊。
那就聽天由命等著吧。
這期間,我和桂花娘再沒那方面的接觸,主要是雙方都過不去那個坎。
那個丫鬟小嫚呢,隨著年齡的增長,情竇初開,似乎對我有意,但我一是對她沒感覺,二是礙於桂花娘的面子,所以不應和。
三麻子也懶得管我的破事,每天看完報紙就拿筆在上面演算啥,而且都是些八卦符號,神神叨叨的,全沒了以前的精靈和活力。
這樣平平淡淡過了兩年,到了一九四八年夏天,應該是農曆六月底,七月初吧。
突然有一天,三麻子看完了我從鎮上買回來的報紙后,握拳暗暗嘆了口氣,緩緩道:「共軍贏定了。」
我一愣,眨眼望著他:「誰說的?」
三麻子嘴一撇:「這還用誰說嗎,形勢擺在那兒呢。山東地界很快就會落入共軍之手,你知道嗎,山東可是老將曾經重點進攻的省份,這才兩年時間,沒了。」
「那,濟南府不是還在國軍手裡嗎,共軍只是在鄉下活動,還有青島,也在國軍手裡……」我雖然認不下報紙上的字,但在外面也挺說過。
三麻子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共軍就要打濟南了,現在國軍是兵敗如山倒,撐不了幾天了。」
對於這些,我並不太關心,關心的是誰執政后,我們的命運會如何。
「共軍一旦掌了權,他們首先要做的是穩定大局,追剿、處理一批反動分子,而我們這樣的『寓公』,也將是被教育爭取的對象。」三麻子一字一句地分析著,「所以,咱們要趕緊離開這地方,與時俱進,加入到歷史的洪流中去搏擊,方能掙得一片立足之地……」
我靠,麻子越來越神叨了。
我聽的是雲山霧罩,心裡慌慌的,不知該咋說。
「共軍必勝,黃王八必死在我前頭!」三麻子咬了咬牙,渾濁的小眼裡就露出了凶光。
當天晚上,我一夜沒睡著,現在知道共軍將佔領天下了,那大花瓶和虎子必死無疑,一枝梅也會興風作浪追殺我,還有那個悍婦林山花。
這特娘的,我終於把賬算明白了,共軍掌權比國軍掌權對我的威脅更大。
可形勢已發展至此,我也沒辦法呀,三麻子說要散盡家財,去做一個「革命戰士」,我也只有跟著他混到底了。
因為他畢竟是老江湖,在任何時候,任何年代都能混出個人模狗樣來。
這是經過長期實踐和例證得出的結論。誰不服死誰。
第二天吃了早飯後,三麻子把丫鬟和桂花娘叫進了客廳,鄭重宣布,自己不再是啥狗屁老爺,而是一個革命分子了。並拿出十塊大洋,給倆人,要她們各奔前程。
這下把倆人驚懵了,以為自己做錯了啥事老爺要辭掉她們,彼此對望一眼,咕咚跪在地上搗頭如蒜,連求老爺開恩。
三麻子和我忙上前把她們扶起,說現在世道不同了,以後不會再有啥子萬惡的老爺,都是階級兄弟姊妹。
又說小嫚(丫鬟)年齡也不小了,回去找個革命青年嫁了,以後會享福的。
丫鬟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就千恩萬謝地挎著包袱,帶上三麻子給的一個白饃,戀戀不捨的走出了大宅門。
而桂花娘呢,則愣怔地站在那兒,完全傻了,不說話,也不動,像個木偶。
她女兒沒了,胖掌柜的也死了,這兩年好在跟我們在一起,在這個家裡過活,也習慣了。
若讓她出去,根本沒法謀生,除了討飯,或嫁人,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而且,嫁的對象也只有窮困潦倒的老頭之類的。
我心裡一陣刺痛,轉頭沖三麻子道:「三爺,讓我嬸留下吧。」
三麻子臉一沉:「留那兒,咱特么也的去外面幹革命,這個家已經沒了。」
沒了?不是還有他太太小雲嗎,三麻子只要帶著她,我就有理由帶上桂花娘。
我道:「那你太太呢,她去哪兒?」
「她?」三麻子朗聲道,「你去裡屋看看她去哪兒了?」
我一愣:「她不是剛吃了飯回屋了嗎?還能去哪兒?」
三麻子冷哼一聲:「去西天了!」
啥?我腦袋轟的一炸,瞪眼張嘴地傻了,這,這怎麼可能呢,好好的個女人,咋說死就死了?
肯定是死麻子下的毒,讓她不聲不響地死了。
我娘,我頭皮不由一麻,驚悚地看向了桂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