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公審三麻子(4)
待王團長、李連長、王鳳蘭和一個年輕的書記員對頭小聲嘀咕了一陣后,四人抬頭挺起了腰板。
二柱子見此,沖熙攘的人群厲聲喊道:「都別喳喳了,八路軍首長要審判漢奸了!」
我靠,還沒審就定罪?
我暗叫不好,仰頭沖他道:「我不是漢奸,是殺鬼子的英雄!」
二柱子嘴一撇:「狗屁,你以為你們倆狗漢奸做的事,我們不知道呀?小子,等會看!」
他惡狠狠地說完最後三個字,槍口沖我點了一下,那意思是你死定了。
我急了,轉頭看向三麻子,見他坐在太師椅上緊皺眉頭,一臉肅殺。
這傢伙心裡肯定在翻江倒海,可縱是有萬千妙語,嘴上也說不出來呀。
李連長見此,啪的一拍桌子,道:「好了,肅靜,現在開始審問!」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盯住了我和三麻子。
「胡大海,我問你,你把我派給你的那十位戰士帶到哪兒去了?」王團長開口了。
這個我可以替三麻子說,就接道:「我們開著卡車進了濟南府了。」
王團長道:「進去后發生了什麼?你們為什麼不抵抗?是誰要投降的?」
我娘,句句要命呀。
我欺三麻子不會說話,忙實話實說,是三麻子不讓抵抗,是他逼著我們投降的,等等。
三麻子聽著,臉上的汗珠子滾下來了,臉皮急抖,嘴巴也顫的不行。
沒辦法,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我沒冤枉他,先把自己摘出來再說。
我陳述完事實,又緊說道:「當時我見被鬼子包圍了,就從腰裡掏出手雷,準備跟鬼子拚命,同歸於盡,可,我三爺他硬逼著我放棄反抗,舉手下了車.……首長同志,我不是漢奸,我跟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呀,死也不當漢奸的……」
我說這話時,腦海里突然閃出了荷花的身影,她和阿雲就是被鬼子殺害的,眼淚奪眶而出。
「好!」王團長點了下頭,「是誰殺害了戰士們的?他們在犧牲前有沒有投降,有沒有向日軍屈服,都喊了些什麼?」
這些,那個翻譯劉謙應該早就跟他們說了,王團長的目的就是要通過我的口,來說出八路軍戰士的勇敢,趁機鼓舞教育圍觀的百姓。
我雖笨,但絕不傻,自然知道我該說什麼,就高聲道:「是三麻子要殺戰友們的,十個戰士被鬼子嚴刑拷打,寧死不屈,在被害前還高呼『中國人民團結起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共產黨萬歲』,他們,他們喊完就犧牲了.……」
我說完,抱頭嗚嗚大哭起來。
「是誰殺的?」李連長厲聲質問道,火氣衝天。
我心一顫,也不敢哭了,膽怯地用手指了指我身邊的三麻子:「是他.……」
轟的一聲,整個會場頓時炸了,鄉民們舉胳膊拼力大喊著往前擠來,幾個八路軍戰士忙張手拼力阻攔。
我們瞬間處在了暴風的眼上。
「打死這個老漢奸.……」
「替犧牲的戰士們報仇.……」
……
在二柱子的極力鼓動下,人群一波波地往前擠來,戰士們眼看被推的前仰後合招架不住了,王鳳蘭忽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肅靜,肅靜,都別急,聽首長宣判!」
二柱子一跺腳:「王會長,這倆東西都承認殺了八路軍戰士了,這就是死罪,還等啥呀?」
他的話剛落,鄉民們又要起鬨,尤其是那個烈屬李冰冰,她也許想起了自己犧牲的男人大福,也許想起了我的奸行,抱著孩子嗷嗷大哭起來。
二柱子忙穿過人群奔到她身邊,高聲安慰道:「別別,妹子你先別傷心,這兩個狗東西今天死定了,等會我就一槍一個替你報仇,你要學會堅強,化悲痛為力量,跟鬼子,跟漢奸鬥爭到底.……」
這小子,真特么是嘴上的巨人,行動的矮子呀。
但在群情激奮面前,我是不敢再有哪怕半點舉動和語言來引爆炸點的,只能悶頭等待王團長的最後判決。
不過我心思我應該死不了,三麻子是鐵定玩完了,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若死麻子不逃出來,也許這回我早把那個日本藝妓佐佐木純子睡了,還用的著來遭這個罪,丟這個命嗎。
麻子呀麻子,你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這回,你有口不能言,縱有天大的花言巧語也說不出來,生生帶著一肚子智慧見閻王去吧。
待人群冷靜下來后,王團長又沖我道:「你,郭德金,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這是要我表白此後我們殺鬼子為八路軍報仇的事,以平息民憤,把我的罪責脫出來,單摘十惡不赦的三麻子。
我哪敢放過這表現的機會?
於是瞪眼咬牙掄胳膊的把我們怎麼為犧牲的戰士們報仇,怎麼殺鬼子的事,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地講了一遍。
話落,全場一片肅靜,無數隻眼睛驚訝地盯著我,他們不明白我們這倆漢奸咋會突然殺起鬼子來,你娘,太複雜。
因為在他們的意識里,只有壞人和好人兩種,這既殺八路又殺鬼子的做法,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一臉迷糊。
王團長聽了,讚賞地點了下頭,我心裡也終於一塊石頭落了地,命,保住了!
接下來,王團長和李連長及王鳳蘭三人對頭小聲嘀咕起來。
他們在做最後的決定,也就是定三麻子的生死。
我偷眼看向三麻子,見他臉上已沒了汗,臉色赤紅,兩眼瞪得溜圓,緊咬牙關,臉上的肌肉條條綳起,不知是憤怒的還是緊張的。
但不管他咋想,死是一定的了。
我心裡不由一陣悲哀,三爺,別怪我,我這也是實話實說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您老橫行江湖幾十年了,也算作到頭了,唉。
王團長他們嘀咕了一會,皆把目光轉向了三麻子,表情冷酷且帶著惋惜。
我心裡咕咚一下,這是要宣判了。我突然一陣激動,忽地站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沖王團長道:「報告首長,我,他.……也是迫不得已,被鬼子逼的呀,我們不想殺戰士們,可鬼子.……」
「好了,好了。」王團長壓了壓手,「我們知道,但政策是不能寬恕的!」
完了!
我瞪眼張嘴地又慢慢坐回了凳子上,等待著王團長的最後判決。
王團長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經過我們的研究決定……」
我聞聽此言,心就猛地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現在我宣布……」
王團長剛說到這兒,忽見三麻子轟地站了起來,舉手高叫:「我有話要說……」
我腦袋轟地一炸,傻了,麻,麻子敢開口說話了?
雖然語氣含混不清,但我們每個人都聽明白了他的話,我心裡不由一陣驚喜,也夾雜著一絲擔心。
麻子能說話了是天大的喜訊,可萬一他反戈一擊,為了逃脫自己的罪名而把一切罪過摁到我頭上,我豈不倒了霉了?
眾人一看,也懵了。
二柱子嗷的一聲竄上來要阻止,忽聽王團長喊道:「別動他,咱們八路軍有政策,他有啥話儘管說開。」
「對,」李連長也叫道,「看他怎麼表演。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讓他說!」
二柱子一聽,訕訕地退到了一邊。
我吃驚地發現,三麻子額頭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來,因為開口的緣故,下巴傷口處也滲出了血水,吧嗒、吧嗒地滴到了胸前的衣襟上,他的身子在微微顫動著,在聚集全身的毅力來運用到嘴巴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三麻子艱難地說道,「我胡大海生不改名死不改姓,我走南闖北幾十年,雖然做過一些混事,但心中始終抱有一個堅定的宗旨:我是中國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出賣同胞,不當亡國奴,不做漢奸……」
他越說越勇,越說聲音越清晰,但沒有一句廢話,字字動人心弦。
他說,在被鬼子包圍后,本來也要跟他們同歸於盡,拚死一個算一個,但又想到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沒法跟敬愛的首長交代,遂硬著頭皮假裝投降,但雖然受盡鬼子的折磨,寧死沒吐露半點情報。
至於殺害戰友們,是鬼子逼得,因為我們不殺,鬼子也會殺,為了儘可能地保留革命的火種,他忍辱負重,咬牙殺害了英雄的戰友們,此後,不論是幫鬼子攻打國軍還是在憲兵隊里,他都在絞盡腦汁想辦法為犧牲的同志們報仇。
於是就有了挖寶殺敵的英雄壯舉,隨後又以兩人之力,掃光了武平縣的大部分鬼子。
因此他才受了重傷,但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際,他意識里也要回到根據地的懷抱,向親人八路軍傾訴事實真相。
最後,三麻子道:「我的話說完了,我這一生,尤其在濟南府,在大青山,在武平縣所做的這一切,我認為我問心無愧,我做到了一個中華子孫應該做的事,我們雖然被逼迫殺了十個戰友兄弟,但我們也殺了一百多個純種倭寇,我不想說別的,只是,請首長明鑒,也感謝首長能讓我把冤情說完,我死而無憾,只是,我沒死在鬼子的槍下,現在卻要被自己的親人.……」
麻子剛說到這兒,咕咚一頭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