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殺倭令(1)
貨郎是那個年代特有的行業,鄉村沒有賣百貨的,貨郎的擔子就是流動的百貨店。
我挑著擔子,一路急奔,在太陽偏西的時候,終於到達了德縣縣城。
城樓下,進進出出的人依然不少,我混在人流里,在城門口被兩個偽軍把擔子翻了個遍,看看沒啥危險物品,就順手拿走了幾塊麻糖。
這點小東西無所謂,只要我的身份不被識破,能混進城裡即可。
還好,他們沒太難為我,也沒看出我的妝容。
我挑著膽子進了城,直奔德縣醫院。
那地方我知道,要穿好幾條街才能到。
可既然是挑著擔子賣貨的,總不能一聲不吭,光低頭走路吧,還是吆喝幾句,裝裝樣子吧,要不萬一引起別人的懷疑,反而麻煩。
我仔細想了想見過的真貨郎們的唱腔,先在腦子裡捋了一遍,而後清了清嗓子,搖動手中的撥浪鼓,邊走邊吆喝起來:「鄉親們,看這裡啦.……針頭線腦撥浪鼓,麻糖跳猴皮老虎,大姑娘的紅頭繩,小媳婦的納鞋墊,瞧一瞧,看一看,全在貨郎擔子里啦……」
我邊吆喝著,邊緊趕路。
不料,前面衚衕里走出一個女人來,且沖我直招手:「貨郎子,過來,俺娘要看看買些納鞋墊的線團.……」
咦?這聲音咋這麼耳熟呢,我疑惑著定睛望去,腦袋突然轟地一炸:桂花!
我娘!我一下子僵住了,這才猛然想起,桂花家就在這條街上呀。
咋辦?趕緊轉身裝聾子開溜吧,要不分分鐘就會玩完。因為桂花娘倆也肯定早知道了我和梁大牙的事。
我忙轉身往左邊的小衚衕里走去,也不敢瞎吆喝了,灰溜溜地縮著身子疾走。
而那可惡的桂花一見我拐進衚衕里,也急了,忙拔腿追來,大喊:「貨郎子,貨郎子……」
叫親漢子我也不敢應呀。
她叫的越急,我奔的越快,連穿兩條衚衕才把她甩掉。
後面的叫聲沒了,我終於暗暗舒了口氣,這才發現驚出了一身冷汗。
也因此記住了縣城裡的幾個雷點:一是皇協軍營房那條街,二是「大花瓶」附近那條街,避開這兩處雷點,危險就消除了一半。
我把棉帽子又往眉骨上壓了壓,跳著膽子向德縣醫院方向走去。
因是貨郎身份,也不敢走的太快,偶爾還必須啞著嗓子吆喝幾聲,還擔心有人過來看貨。
你娘,死麻子真是給我出了個『好』點子呀。就是打扮成個討飯的也比這營生強啊。
我心裡暗暗罵著,一路提心弔膽地終於來到了醫院外面。
看看院門口也沒啥站崗的,心裡鬆了口氣,接下來就要改頭換面,裝成體面人士進去看望病人了。
我尋了個茅廁進去,三下五除二把假鬍子和套在外面的老頭衣服扒掉,躲躲腳,剛要出來,又突然想起三麻子還在我臉上畫了幾筆。
可,這兒也沒水呀,咋辦?我急得轉了兩個圈,實在沒轍,乾脆往手心裡猛吐了幾口吐沫,往臉上抹了,又用袖子用力擦乾。
但,因沒鏡子,我也不知臉上是否還有沒有墨漬或成了大花臉。那樣的話,用不著進到醫院裡面,就會成為眾人的焦點。
咋辦?沒辦法,對著尿坑照照吧。
死麻子呀,死麻子,你狗日的缺了八輩子德了,你只管死不管埋,算個啥玩意呀。
我心裡暗罵著,屏住呼吸,對著水窪瞅了瞅,又用袖子蘸著唾沫,擦凈了臉頰上的幾塊墨點,這才轉身出了茅廁,深吸了幾口涼氣。
來到醫院門口小攤上買了一盒點心,拎著就進了大門。
這醫院前後有五排房子,每個房間門口上都釘著一個白木牌。
可我不認字呀,就點頭哈腰地見到穿白衣服的就問。
人家也不客氣,隨便往後一指,讓你自己找去吧。
悲催的是,我連問了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後,竟稀里糊塗地問到了一個喪主家屬,也是穿白大褂,頭上戴白帽子,只是醫生的衣服是雪白,而喪主家屬的衣服是黃白。
我娘,我問完后才突然看清了這點。
苦逼的是,人家剛死了爹,正一肚子苦水沒處發泄呢,我就成了那個出氣筒。
只聽嗷的一聲,那喪主家屬一拳打在了我的腦袋上,在我眼前金星四濺的同時,棉帽子應聲飛出了老遠,隨風像個破皮球似的,骨碌碌滾進了路邊的水溝里。
我靠!這若在平時,老子非一腳踹死他不可,可現在有任務呀,何況我還是個A級通緝犯,裝孫開溜才是正道。
我不敢哼一句,強忍著屈辱,拔腿向後面竄去。
一氣跑到最後一排房子前,竟又碰上個穿白大褂的,我先是一楞,仔細瞅了瞅,認準了這才是正宗的醫生穿戴后,鼓起勇氣,點頭哈腰地沖他一咧嘴:「大夫你好,請問骨科病房在哪一排上?」
那醫生隨手一指:「就這排,你找誰?」
我一愣,我也不知瘦八仙真名叫啥呀,就嗚嚕一聲,急急走開。
等進了後排房子的第一個門口,才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棉帽子沒了,而沒了帽子遮擋,我特么真容全露了呀,只要碰見任何一個熟人在這兒,我就死定了。
咋辦?趕緊尋個東西遮擋下臉吧。
我在走廊里一睃目,發現前面牆根排椅上有一張報紙,忙走過去,拿起來就要遮臉,不料,上面的一張照片令我一愣:梁大牙?
他閉眼呲牙,眉心上還有一個彈坑,顯得更加醜陋,顯然,這是他被槍斃后,鬼子拍的現場照。
我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咬了咬牙,把報紙折了折,用手拿著遮住了半張臉,提著點心,透過房門的玻璃,挨個房間查看起瘦八仙夫妻的蹤影來。
當我走到第四個房間門口時,心下猛地一緊,站住了。
透過玻璃,病床邊的凳子上,一個肩披長捲髮,身穿藍色旗袍,搭著白色披肩的女人的背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而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因額頭上纏著白布,我看不準是不是那個瘦八仙,只是從他瘦削的臉頰上能判斷出此人很瘦。
這應該就是那對漢奸狗男女了。
不過,我怕搞錯了而功虧一簣,又繼續挨個房間窺探了一遍,再沒發現有相似的陪床家屬和病號。
那個就是了!
我見走廊上沒人影,遂咬了咬牙,疾步來到第四個房門口,把報紙塞到提著點心的左手裡,從兜里摸出一塊石頭,沉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
然而,即使這麼小的開門聲,也被那個背對著我的女人聽到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來,可能以為是醫生吧,動作並不快,只是半轉了頭,想等我走近再開口打招呼吧,這種做法,文化人叫矜持,我這樣的文盲叫做是裝逼。
我眼盯著兩人,心裡咕咚咕咚跳的要死,隨手輕輕掩上了房門,輕步還沒走到那女人的近前,她轉頭朝我婉兒一笑:「大夫.……」
剛說出這倆字,一下子怔住了,沒等她再有反應,我一石頭「啪」的就拍在了她的臉上,她身子一歪,咕咚跌在了地上。
而正在閉眼養神的瘦八仙聞聲睜眼,我一個箭步撲上去,一石頭擊中了他的鼻樑,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他身子猛一抖,一股鮮血噴出,眼珠就翻了上去。
神不知鬼不覺,乾淨利索地除了奸。
我不敢馬虎,彎腰把那女的抱到床上,掀開被子塞了進去,遮掩好,遂急步出了房間,匆匆穿過走廊,想去找我的棉帽子戴上。
然而,剛才帽子滾落的那個水溝里,除了幾棵爛樹枝,再無任何雜物。
我娘,帽子被人撿去了,這咋辦?
也不敢再在這磨嘰呀,趕緊先跑吧。
我手假裝撓著頭,袖子遮住半邊臉,匆匆出了醫院大門,溜到附近的那個茅廁里,想貼上假鬍子,挑起貨郎擔子逃跑。
可,進去往牆角一瞅,懵了。
那兒空空如也,只有尿坑的水面上還飄著那撮假鬍子。
這他娘的完了!就在我發懵之時,忽聽醫院那邊傳來一陣亂叫:「殺人啦,殺人啦,骨科那屋殺人啦……」
我腦袋轟地一炸,身子猛哆嗦了下,暗叫不好,拔腿閃出茅廁,撒丫子向西面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