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重返濟南府
這老者姓張,在這兒是山東同鄉會的副會長,山東淄博人士。
據他說,早在一個多月以前,黃富貴就失蹤了,後來得知,他們全家十幾口子,都先後返回了濟南,當了漢奸。
那麼,他當初為啥拖家帶口地跑來重慶,現在又回老家呢。
這要從整個國內局勢來說。
黃富貴的大兒子叫黃金彪,原是軍閥、山東省主席韓復渠手下的一個副旅長。
去年鬼子殺到濟南,韓復渠一槍沒放就跑了,黃金彪也跟著跑了。後來,老韓被蔣介石暗殺,其隊伍也被收編。黃金彪不但官降兩級,而且在人家的手下也抑鬱不得志。
所以就萌生了另尋出路的念頭,加上二弟黃金貴在濟南府跟著日本人當了警察局副局長,日子過的不錯,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其老子黃富貴因怕擔上漢奸的罪名,始終猶豫不決,再者,天下局勢也不太明朗,這萬一剛投靠了日本,再垮了台,那哭都沒地哭去。
也正是在心理反覆拉鋸的時候,黃富貴的女婿,商人陳冠希先生,因挂念他在濟南府的產業,在事前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竟偷偷返回濟南,投靠了日本人,當上了濟南工商會的會長。
老爺子黃富貴一看小輩們與時俱進,都混好了,我也不能抱著死腦筋跟自己較勁呀。
於是,便和大兒子黃金彪一塊,拖老攜少的也悄悄回到了濟南。
至於現在他們在那兒混的咋樣,還不知道。
等老者一番話說完,我和三麻子都懵了。
這他娘的千里迢迢,九死一生的好不容易來到重慶準備報仇,卻萬沒想到仇家又回到了老巢。
這不是成心捉弄我們嗎?
回到我們租住的小旅館后,三麻子咬牙決定,重返濟南府,殺掉黃福貴那家王八。
而我心裡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回到山東,就又有機會尋找玲花和荷花了。憂的是,在鬼子眼皮底下,不知啥時小命就沒了,還有那個土匪娘們一枝梅,這萬一再碰上,胯間的玩意很可能就被餵了狗,那活著還有啥意思?
當然,若能得知「大花瓶」有了我的龍種,也沒算枉活一世。畢竟後繼有人,讓龍種繼續發揚光大老子未竟的事業吧。
第二天,我和三麻子就離開了重慶,繼續沿來路往回返。
這次也算比較順利,先是租了輛毛驢車,到達了陝西邊界,又得到了當地八路軍的接濟和關照,一路進入山西,沿大同一線,穿越山西省,來到河南,輾轉回到山東,前後總共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來到了濟南府外圍的長清縣。
故地重遊,我是百感交集。
我們在長青縣的一個小鎮子上安頓下來后,三麻子又派我去小王莊找阿雲,目的是想從她那兒弄點資金,先在這紮下根再說。
我一聽,心裡暗喜,因為小王莊和荷花所在的宋家莊相距不到六七里地,順便去打探下荷花的消息,何樂而不為。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戴著草帽,挎著個破籃子,扛著個糞叉子上了路,裝作拾糞的,沿路直奔幾十裡外的小王莊而去。
其時正是仲夏時節,路邊的莊家都長起來了,路上行人也不多。
不到一個時辰,我便大汗淋漓地來到了小王莊村口。
放眼望去,見阿雲那個店鋪的招牌還在,便把帽檐往眉骨上壓了壓,挑著糞筐子就沿街走去。
不料,來到阿雲店鋪前,卻發現她的店門上著鎖,就問了臨近的店鋪夥計。
夥計乜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愛搭不理地道:「回娘家了,咋的,你來找她幹啥?」
「我,我來問問她,俺家有頭驢,她要不要。」我隨口縐道。
「驢?」那夥計一聽,小眼立馬亮了起來,「你家住哪兒?那驢多大?」
我怕他較真再跟上我,就說驢很瘦,好幾天不吃食了。
夥計失望地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想賣多少錢?」
看來他還不死心。
我道:「起碼三塊大洋吧,少了這個數不賣。」
話剛落,那夥計猛一揚手:「滾,滾!你奶奶的,還三塊大洋,你小子想錢想瘋了吧?呸!」
那小子朝我吐了口唾沫,轉身氣丟丟地回了屋。
我討了個無趣,心思阿雲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便出了村,沿路來到宋家莊。
在村口,我問了一個放羊的老頭,那老頭看看我,疑惑地道:「你找宋郎中?」
「是啊,他不在家嗎?」我見老頭眼神有些詫異,不知道荷花家發生了啥事,心裡不由緊張起來。
老頭突然嘆了口氣,道:「他癱了。」
啥?我猛地一楞,瞪眼張嘴地半天沒說出話來。難道他是被日本人打癱的?這也有可能,因為他兒子宋小寶雖然在那場『捉姦』事故中死了,可也是嫌疑對象之一呀。
老者見我一頭霧水,遂告訴了我真相。
原來,黃金寶夫妻出事後,警察就把宋郎中和荷花帶到了濟南府,經過審訊,兩人啥也不知,但在知道不爭氣的兒子狗蛋也死了后,宋郎中又氣又痛,氣血攻心,竟突發腦溢血,半身癱瘓了。
荷花呢,也為此得了場大病,好歹沒出啥問題,現在整日守在丈夫身邊,端屎端尿地伺候著。
因為宋郎中人廢了,也不能出診給人看病了,家裡就靠他們以前積攢下的銀兩過活,不過天長日久,坐吃山空,日子也緊巴的夠嗆。
聽說荷花前幾天還出去討過飯,在村裡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老頭的話,句句直戳我的心臟,這一切,都是因我造成的呀。
我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情,扔了糞筐,急急向荷花家奔去。
我不知道她會對我怎樣,但即使殺了我,我也沒任何怨言。死麻子,為了你個雜種,老子害了多少人啊。
我來到荷花家門前,望著周邊陌生而又熟悉的環境,心裡五味雜陳,艱難地抬起手,敲了敲院門。心裡早沒了忐忑,而是充滿了內疚。
屋內沒任何反應。
我不忍心再敲門,就硬著頭皮擰開門圈,推門而入。
院子里,沒了往日的清潔和擺設,給人一種蕭條冷清的感覺。
我不願叫出聲,只是默默地走到屋門口,輕輕推開門,屋內黑洞洞的,灶台上擺著一隻空碗,上面聚著幾隻蒼蠅,木廚具也沒了。可能是無奈之下賣掉了吧。
這是那個勤勞善良的荷花的家嗎?
我心裡一陣發酸,低低地叫了聲:「嬸子……」
只聽裡屋「咣啷」一聲,可能是凳子倒了。
緊接著,門帘掀起,一個頭髮凌亂,面頰瘦削又蒼白的女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荷花呀!
這是那個風韻猶存,美麗善良,乾淨整潔,令我朝思暮想的荷花嗎?
雖然在村口的時候我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第一眼看到她,還是猛吃了一驚。鼻子一酸,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荷花也認出了我,先是一愣,緊接著轉身要往裡屋跑,我輕叫一聲:「嬸子……」
一步抄過去,緊緊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荷花腦袋往一邊別著,只把一束枯黃的頭髮對著我,硬硬地道,「你走吧……」
「不!」我一把抱住她,把她的頭緊緊擁在了我的懷裡,心裡悲催的要死。
荷花掙了一掙,突然伏在我的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她原本渾圓的雙肩,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身子在不停地抖動,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胸襟,擰啊擰啊,似一個無助的孩子,令我心裡愈發難受。
我們在外屋的舉動,被裡屋炕上的宋郎中聽到了,他嗓子悶悶地咕嚕了幾聲。
荷花身子一顫,忙推開我,抹了把眼淚,轉身進屋:「狗蛋他爹,你看誰來了?」
荷花雖然在極力抑制情緒,但聲音還是有些發顫。
我進了屋,見宋郎中躺在炕上,身上蓋著條薄薄的,補了幾個補丁的毯子,正歪著嘴看向門口。
我紅著臉叫了聲:「哥……」
宋郎中見是我,顯然很激動,但嘴裡說不出話,只是在喉嚨里咕嚕,腦袋艱難地想抬起來,但卻只稍微動了下,眼睛睜得老大,嘴角也流出了口水。
荷花忙上去用毛巾給他擦了,道:「郭子兄弟來看咱了,你知道就行了,別動彈。」
荷花把我讓到炕沿上坐了,又要燒水,我哪能依她,忙說不渴,一會就走。
她也只好跟我對面坐了,看著她那一身碎花藍褂褲補了又補,我心裡特不是滋味,但守著宋郎中,我也不能多說話呀,就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安慰了幾句。
跟宋郎中告了別,起身往外走,荷花跟著出來送。
走到屋門口,我突然回身一把抱住了她,下顎緊緊頂在她的頭上,輕輕摩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荷花也緊緊抱著我,只是低聲抽泣。
我從兜里摸出唯一的一塊大洋,硬塞給了她,說你放心,我不走了,過幾天就給你來送錢,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荷花一聽又哭了,連說不要,她能湊合著過下去。
我們依偎了一會,也不方便說太多,就匆匆跟她告別。
荷花問我要去哪兒?
我說進城,要她別掛著,一定會再回來的。
出了門,我疾步向村口走去,走出老遠,回頭望望,見荷花瘦削的身影仍倚在門框上,痴痴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