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鬼屋(1)
三麻子這猛然的一句話,雖然聲音極小,甚至是在嗓子眼裡咕嚕的,但在我聽來,卻猶如驚雷般震撼。
我以為我聽錯了,或者他說錯了,遂急問道:「你說啥?」
「過去把她倆殺了!」三麻子嚴厲道。
我娘,這次我是聽清了。
我沒有驚詫,也沒暴跳,而是冷冷地問道:「為啥?」
「為了咱倆能繼續活命。」三麻子低聲道。
她倆活著,我們就活不了?這是啥邏輯?
三麻子,你個畜生,我終於看清,也摸透了,凡是跟你接近過的人,無不倒霉,可以說,你所到之處,死傷遍地,血流成河,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死於非命,幾乎無一倖免。
你,就是個魔鬼煞神呀。
我冷哼一聲,不再理他。當然也絕不會聽他的命令去殺死那兩個無辜的女人。
三麻子見我不動,就嘆了口氣,道:「你自己想想,若我們把她倆放回去,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鬼子能不追查嗎,一追查,她倆就會首當其衝,不用二分鐘,就會把咱的相貌和姓氏供出來,那咱還能逃的了嗎?」
這雜種說的也有道理,但我仍不想把事做絕,那可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呀,而且還是女人。
三麻子繼續分析道:「還有,咱把她倆放回去,鬼子肯定還會再把她們抓回來,也絕對會把她倆殺死,不過那種死,就不是痛快的了,你想想,那些矬子鬼會用什麼手法折磨她倆?剖腹、挖心、還有……」
「別說了!」我突然暴躁地回了他一句,「反正我死也不會去殺她們。」
我說完,一頭撲在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兩個女人,不是我們找來的,即使我們不來,她們也會死掉,可,可特么為啥讓我們跟她倆在一塊相處一天兩宿呀,人是感情動物,而我們又和她倆有肌膚之親,尤其三麻子還……
就在我糾結痛苦之時,突聽隔壁傳來「啪。啪」兩聲槍響。
我身子猛地一顫,旋即彈簧般跳起,狂喊著:「不……」
瘋了似地竄了出去……
不管我有多麼的抵觸,三麻子還是把她倆殺了,我看見,王大花和胡大妮皆趴在床上,衣服整齊,但後背都有個血窟窿。
她們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個剛才還關心過她倆的瘸子老頭會殺了她們。
我站在門口,獃獃地望著床上的倆女人,心情悲憤而又無奈。
三麻子持槍轉過身來,嘆口氣道:「咱們只能這麼做了,讓她倆死的有尊嚴些,總比落在小鬼子手裡強,郭子,把她倆抱出去,堆些柴火燒了吧。」
三麻子說完,屁股慢慢坐到了床沿上,腦袋也低了下去……
天色已微亮,我們也要逃亡了。
我按三麻子的指示,放下弔橋,把那頭毛驢牽了出去,把韁繩遞給他,而後返回院子,又把弔橋拉起,扛了捆繩索爬到炮樓上,順著繩子落到地,又把繩子扔回到了樓頂上,看看外面沒有什麼明顯的破綻了,便用毛驢載著三麻子,沿路向南走去。
往南走了約二十多里,沿途只看見兩三個村子,但並沒發現有鬼子的據點。
其時,已經日上三桿,路上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戴也比平常乾淨了些許,有的還穿上了新衣服,當然是那種幾分錢一尺的灰藍粗布。這都是窮人。
有錢的多是坐驢車或馬車轎,但一路走來,我們還沒看到這種情形,只有徒步走親的普通鄉民。
我們又沿路走了十多里后,才來到了一個小鎮子上,這兒也是鬼子的一個大據點。據點門口正沖著大街。
我看到院門左側有個用麻袋壘成的簡易工事,上面架著一挺歪把子機槍,但工事里沒人。門口有四個日偽軍背著槍在來回溜達。據點炮樓上的倆鬼子也持槍伸頭在觀察著路上的行人。
三麻子還真說對了,若半夜騎驢路過這兒,不定就被阻下或直接放倒了呢。
我們不敢停留,穿過不大的鎮子,又翻過了幾道山樑,在太陽偏西的時候,終於遠遠望見前面有城市的輪廓了。
「三爺,那個就是濟南府嗎?」我眺望著,問道。
三麻子眯眼點了下頭:「嗯。」
「那『活閻王』他哥住在哪兒,咱直接去他家附近找個地方暫住下,再瞅機會端了他的窩吧。」
我迫不及待地道,覺得自己成熟了不少。畢竟十八歲了,而且,三麻子曾說過,滅了「活閻王」他哥一家,我們就可以找個偏僻的鄉下,過上地主般的安頓日子。
三麻子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並不答話。
我不知他心裡又在想啥,只好牽著驢繼續向前。
我們又走了約五六里,來到了一個平原上的小村子里,也就是市郊。
三麻子讓我去村子里問問,有沒租房子的,咱可以多給點錢。
我詫異地問道:「咱不是去市裡嗎?咋還要在這兒住下?」
三麻子不悅地道:「哪兒這麼多廢話,要你去問,你就去,麻利點。」
我討了個沒趣,便把韁繩朝他懷裡一扔,悻悻地進了村,挨家挨戶問了,恰好有個村民很熱情,把我領到村西頭一個木匠家裡。
一進院子,我發現他家似乎很富裕,院子大,房子也多,那木匠六十多歲了,正在西廂房裡忙活,聽說我們要租房,就問了是哪兒來的,幾個人,然後很痛快地應了,也不講價錢。
我興高采烈地奔回到村口,跟三麻子說了,牽著驢,穿過幾條衚衕,來到了那個木匠家。
他家是個孤零零的大院,地角也比較偏僻,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個很理想的暫棲之地。
我把三麻子從驢背上攙扶下來,吆喝著房東,剛進了大院,三麻子突然用手扯了我一下,我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唰地陰了下來。
我心裡一愣,難道他曾來過這兒,或跟木匠房東結過怨?
這時,那木匠老頭邊拍打著身上的木屑,邊笑嘻嘻地從西相屋走了出來。
「老哥,過來了?」那木匠臉上帶著笑,裂開的嘴裡缺了兩顆門牙,顯得善良又樸實。
三麻子忙抱拳:「老哥,打擾了,我們……」
「別客氣,別客氣,誰沒出過門呀,都不容易的,來,你們到東廂房先住著,我也不要房錢,晚上有個伴,說個話就行了……」
老者說著,上前攙著三麻子,來到了東廂房門口,推開門,裡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啥擺設。
那老者摸進屋去,劃了根火柴,點亮了掛在牆壁上的煤油燈。
我這才發現,這屋很大,準確地說是很長,屋子北面有一鋪小炕,炕上一卷被褥,很舊的樣子。南面,東西牆兩邊摞著十幾口棺材,碼到了屋頂,中間一個小過道,可能是方便進出抬放棺材吧。
這他娘的,陪著一堆棺材過夜?雖然不害怕,但心裡總感覺彆扭。可既然進來了,人家又很熱情,我們也不好說別的呀。
待那老者忙活著用笤帚打掃了炕上的灰塵,忙著回屋做飯去了。
三麻子坐到炕沿上的第一句就是:「這家陰氣太重。」
他的聲音不大,也面無表情,但在我聽來,卻似一聲驚雷,望著他,瞪眼張嘴地傻了。
好半天,我才弱弱地問道:「你咋看出來的?」
我說著,下意識地轉頭瞥了那堆棺材一眼。難道只因他家是做棺材的,三麻子才這麼說?
三麻子表情頗為自負地道:「你不信的話,問問他家人哪兒去了,這木匠也有六十多歲了吧,房子大,又多,有技術,家境肯定不錯,也絕不會是光棍。」
他這一說,我也突然才想到,對呀,這麼大個家,怎麼里裡外外只老頭一個人呢,像這樣的家庭,不說有三妻四妾,起碼也子女成群,至少也會雇傭幾個小夥計或丫鬟吧。
可,怎麼只他一個人呢?我不由心悸起來,竟感覺這屋子真陰沉沉的了,豆大的燈光照在幾米外的那堆棺材上,時明時暗,顯得非常詭異。
我再想問三麻子,見他已仰躺在炕上,閉著眼睛似乎困了,走了一天了,昨晚也沒睡,其體力又嚴重透支,就是個鐵人也抗不住的。
我轉頭驚悸地又望了眼那堆棺材,心驚膽戰地挨著三麻子躺在了冰涼的土炕上,不知不覺,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中,我看見從那堆棺材夾縫裡擠出一個人來,披著長發,禿著前額,鷹鉤鼻,兩隻眼珠子耷拉在外面,鮮紅的舌頭有半尺多長,奇怪的是,那人懷裡還端著一個泥盆,盆里有一個被煮熟的小孩人頭,而且還冒著熱氣……
那人看著我,一步步慢慢走來,嘴裡還念叨著:「來,趁熱吃了他吧,暖暖身子……」
我嚇得連連擺手,一個勁地朝三麻子懷裡鑽,連嚷:「滾,滾,快滾回去!」
而那人卻蹙了下眉,兩個眼珠子一晃蕩:「咋的了,不識抬舉是不是,吃了他!」
他說著,突然伸出那隻枯柴似的大手,飛身向我撲來。
我「嗷」地一聲醒來,猛睜開眼,驚見面前一沒了門牙的鬼臉在俯視著我,我身子又猛地一顫,這才看清是那房東。
「起來吃飯吧,應該一天沒吃了吧?」那老者慈祥地看著我,道。
我稍鬆了口氣,應了一聲,抬身仰頭,一眼瞥到了他手上端著的呢盆,腦袋轟地一炸,「嗷」地一下竄到了三麻子頭頂上。
因為,我看見盆里盛著一個孩子頭,而且還冒著熱氣,這與我夢中的情形竟一模一樣。
我娘呀!
「三爺,三爺……」危機時刻,我習慣性地哭喊拍打著三麻子。
三麻子一骨碌爬起來,連問:「咋了,咋了……」
轉頭看向那老者:「噢,老哥來了?」
三麻子的鎮定,令我大惑不解,避在他身後,又偷瞄向那老者手裡的盆子,這次竟發現是一隻扒了皮的兔子,而那露出盆沿的小孩頭,也是個兔子頭。
這他娘的是咋回事,難道我真看錯了?迷朦中又加上燈光昏暗,又做了那個夢,也許三者緊連在一起,才讓我產生錯覺了吧。
「老哥,小夥子,快趁熱吃了吧,」那老者見怪不怪地笑道,「要喝酒不?我那屋裡還有些。」
我剛要說不,三麻子開口道:「好,老哥,酒菜錢一起付,拿來吧!」
他說著,盤腿坐了起來,老者把盆子放到我們面前,轉身又回屋拿酒去了。
泥盆的野兔上插著兩雙筷子,三麻子伸手抽出來,遞給我一雙,兀自說道:「奶奶的,跑了一天,咋感覺身上怪痛的?怕是要感冒了。」
我心一沉,看著他,問道:「那今晚趕緊熬些薑湯喝吧,暖暖身子就好了。」
三麻子道:「是,等房東回來,跟他說說。」
他說完,把筷子插進兔子身上,伸手撕了一條前腿,塞進嘴裡吃了起來。
我雖然也飢腸轆轆,可因剛才那個夢,對這兔子是半點食慾都沒了,而且越看越感覺那兔子頭就像個孩子。忒噁心又驚悸。
三麻子剛嚼了兩下,突然眼睛一瞪,臉色唰地沉了下來。
我心猛地一緊:「咋,咋了?」
難道那老者往這兔子里偷放了毒藥?
我昏了,驚悚地望著三麻子:「三,三爺……」
三麻子抬手把嘴裡的肉吐了出來,沖我道:「快去端碗水來。」
完了,完了,這特娘的真是個歹人呀,看著那老頭慈眉善目的,沒想到竟……
我連滾帶爬地剛竄到門口,一個黑影迎面撲了上來.
我「嗷」的一聲,「咕咚」一屁股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