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簡直就是個鬼
柳葉梅早已下了車,圍著攢到一起的幾十袋麥子轉著圈,一臉倉惶,手足無措,只得重新回到車前,拉開車門,沖著陶元寶喊:「你個死人,還發啥呆呀,趕緊下車跟我拾掇麥子呀!」
陶元寶木然地哦一聲,恍若在夢中一般,下了車,先站定了,仰頭望望天,正巧一滴碩大的雨點砸了下來,不偏不倚,落盡了他的眼睛里。
這一滴雨儼然一聲炸雷,震得他頭昏腦脹,他愣怔了片刻,強迫自己回過神來,走到了麥子前,赤白了臉想了想,這才大聲問柳葉梅:「你家有大塊的塑料薄膜嗎?」
柳葉梅搖搖頭,說:「沒有啊,還是往搬進屋裡去吧。」
陶元寶說:「你以為你是大力士啊,誰能搬得動?」
柳葉梅說:「兩個人抬總該能抬得動吧?」
「那還來得及嗎?」陶元寶說著,上了車,疾馳而去。
一陣白茫茫的尾氣飄散開來,隨之奇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從天而降,砸了下來,在光滑的地面上炸碎,四濺如花。
柳葉梅急得心裡著了火,圍著麥子團團轉,一時間茫然無措。
眼看著雨點越發密集起來,陶元寶的車又駛了回來,直接開進了麥場里,戛然停了下來。
下車后,他迅速打開後備箱,從裡面報出了一團塑料薄膜,攤開來,招呼著柳葉梅:「別發愣了,你扯著那兩個角,蒙上去,快……快點!」
柳葉梅這才反應過來,走過去,幫著陶元寶展開了薄膜,扯開來,蒙在了大堆的袋子上。再撿來石頭,壓在了四周,使得薄膜不至於被風颳走。
這時候雨已經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玻璃珠子一般,密密麻麻從天而降,瞬間就把兩個人澆成了落湯雞。
「快上車!」陶元寶喊著,拉開車門,鑽進了車裡。
柳葉梅愣了幾秒鐘,聽見陶元寶在車裡大聲喊她,這才拉開車門,卻不進去,沖著裡面喊道:「我就不上車了,會把你車座弄濕的。」
陶元寶罵道:「你這個臭娘們兒,你傻呀,車座濕了怕啥,站在雨中,淋病了咋辦?」
柳葉梅心頭一暖,鑽進了車裡,半邊屁股坐到了車座上,心頭暖暖地望著陶元寶,小聲嘰咕道:「虧了你了,要不然麥子就全完了。」
陶元寶淡然一笑,說:「你還跟我玩客氣,我白白輸了兩千塊呢,你這滿場的麥子都不值那麼多錢。」
柳葉梅說:「誰要你的錢了,不就是說說嘛,我是著急,要是再晚一步,麥子可就全泡湯了。」
陶元寶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打了賭,就得兌現,這可不是好鬧玩的,你是不是想讓我五雷轟頂呢?」
柳葉梅說:「你幫著我收了麥子,又蓋了麥子,免了損失,這可比錢重要多了。」
「行了……行了……你就別盡撿好聽的話說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吧,穿著濕衣服不行,容易著涼生病的。」陶元寶關切地說。
柳葉梅卻沒有為之動容,而是兩眼獃滯,面無表情,聲音低沉地喃喃說道:「我一個人淋濕了怕啥?我一個人病了算啥?可怕的是一個村子都淋濕了,所有的人都泡湯了,那就沒救了……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陶元寶望著柳葉梅一臉怪怪的表情,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話語,渾身冰涼難受,經不住寒噤不止,就連五臟六腑裡面都似乎冒著絲絲的寒氣,禁不住暗暗揣摩道:看來這女人真的是不正常了,邪道著呢……
柳葉梅又在嘟嘟噥噥自言自語起來:「這老天爺,是成心禍害人呢,繼續這樣下,哪還有活路啊……」
陶元寶聽得毛骨悚然,發動了車,冒雨慢慢往前移動著,直接開進了柳葉梅家門前的衚衕,停下來,下車為柳葉梅開了車門,對她說:「車裡冷,趕緊進屋裡去吧。」
柳葉梅默默下了車,從腰間摸出鑰匙,開門進了屋。
陶元寶也緊隨其後,跟了進去,望著柳葉梅被雨水浸泡過的衣服皺巴巴貼在身上,勾勒出了女人優美的線條,以及若隱若現的、白嫩的誘人肌膚,心裡不但沒有了一絲邪念,反而還浮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酥酥軟軟的,很想大哭一場。
這樣的感覺對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
進屋后,柳葉梅徑直邁進裡間,從衣櫃里找出了幾件衣服,抱到了床上,從裡面揀出了一件襯衣,一條褲子,遞給了陶元寶,呆著臉說:「先換上吧,將就一下。」
陶元寶接到手裡,說:「用不著換,過一會兒就幹了。」
「讓你換你就換唄,衣服都是洗乾淨了的,你放心好了。」
陶元寶搖搖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那好……那好……我換……我換……」說著動手脫起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
柳葉梅也站在原地,當著陶元寶的面脫起了自己的衣服。
已經把自己脫得一絲不剩的陶元寶無法自抑地望著柳葉梅,只見她被雨水浸泡過得肌膚越發細嫩白皙,撼人心魄,禁不住心旌搖搖,愣在了那兒。
柳葉梅把上下衣服脫下來,扭頭望一眼陶元寶,四目相撞之時,天上突然炸響了一聲霹靂。
「啊呀!」柳葉梅驚叫一聲,坐在了地上。
「柳葉梅,你怎麼了……怎麼了?」陶元寶俯下身,大聲喊叫著。
柳葉梅無力地睜開眼睛,說:「沒事……沒事,被那雷聲嚇著了。」
這下,陶元寶蔫了,不但沒了私心雜念,反倒越來越沒了底氣,他覺得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在嘶嘶漏氣,好像只剩了一副空空的皮囊了。
再低頭看一眼柳葉梅,媽呀!這那還是個人啊,簡直就是個妖精,就是個鬼啊!
瞧她的臉、她的身子,白森森毫無血色。
還有她的眼睛,直愣愣瞪著,眼白上翻……
陶元寶哎喲一聲,推開柳葉梅,跳下床來,抓起衣服,趿拉著鞋,便跑進了雨幕中。
他是赤著身子鑽到了車裡,坐到了駕駛座上,發動了車,一腳油門,拖泥帶水躥了出去,逃命一般。
一直開到了家門口,他才停下車來,禁不住啞然失笑,暗罵道:柳葉梅,你這個熊娘們兒,簡直不是個人,是個鬼啊!
他倚在靠背上,苦思冥想了好大一陣子,心裏面既好笑,又愧疚,更覺得不可思議,搖搖頭嘆息一聲:自己啥時這麼狼狽過呢!便拿過了衣服,在狹小的駕駛位上吃力地穿了起來。
這邊的柳葉梅見陶元寶光溜溜跑進了雨中,先是一陣空蕩蕩的失落,接著就忍俊不禁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很豪爽,很野性,也很放肆,要不是有雨聲遮掩,怕是整個村子都能聽到。
就那麼一直笑著,直到笑得肚皮都隱隱作痛了,才止住聲,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柳葉梅醒來的時候,雨已經緩了下來,聽上去只有毛毛細雨還在噝噝飄著。她覺得很冷,手臂合抱,渾身布滿了雞皮疙瘩,蜷縮成了一團,不停地瑟瑟哆嗦著。
咋就沒穿衣服呢?
身上連一片布綹都沒遮蓋,這是咋的了?
柳葉梅像是失去了記憶,至少是進屋后的一切舉動,都在腦海中消失了。她絞盡腦汁回憶著,思尋著,卻也無濟於事。
於是,心一橫,告誡自己:不想了,只要人還活著就成!
她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想去麥場里看看自己家的麥子。
一腳踏出裡屋門檻,見里裡外外的門戶竟然全都大敞著,心裡禁不住打一個寒顫,吸一口涼氣,自問道:咋會這樣呢?
便不再急著往外走,而是折身回來,拉亮電燈,滿屋子觀望起來。
好在家裡並不見損失,心裡也就踏實了下來,拿起了手電筒,撐開雨傘,出了家門。
此時的雨已經基本停了下來,只有零星的雨滴灑落在臉上,有點兒涼絲絲的痛。
柳葉梅來到了屋后的麥場上,雖然雨不大,但蒙在麥子上的薄膜仍然發著噼里啪啦的擊打聲,聲響很大,也很鬧心。
她用手電筒四下里照射著,見夜色之下黑蒙蒙一片,只有亮光閃過之處,顯出一些跟白天大不相同的景象,打眼一看,令人毛骨悚然。
柳葉梅挪步到了麥堆前,蹲下身來,撩起塑料薄膜的一角,伸手插進了麥袋子裡面,竟然悶熱異常,幾乎有些燙手。
心頭也被燙著了一般,柳葉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神經緊繃起來。
她慌亂起來,接連試了幾袋子,全都悶著一股悶熱的霉變氣息。
咋辦?這該咋辦呢?總不該眼看著到嘴的麥子白白爛掉吧?柳葉梅站了起來,六神無主地仰頭望著天。
此時的雨雖然停了下來,但天上的雲彩卻依然翻滾如潮,黑壓壓很有氣勢,讓人感覺裡面含滿了海量的雨水一般。
柳葉梅圍著麥子來來回迴轉了好幾圈,驀然抬頭時,見東方已經有了淡淡的晨曦,看來天就要亮了。於是她就想,還是等一等吧,或許等天亮后,就會撥雲見日,好起來的。
然而,現實遠遠比想象殘酷,好不容易挨到了天大亮,不但不見天晴日出,反而又飄起了瀟瀟洒灑的雨。
柳葉梅真就成了一頭被困的母獸,心窩子里火燒火燎,坐卧不寧,滿屋子轉悠著。
他拿起了手機,先撥了自家男人蔡富貴的電話,想問一問這樣的天氣,麥子該咋樣處置。
鈴聲響了半天,卻是關機的聲音,再撥,依然如此。
柳葉梅傻乎乎暗罵了一通,然後又撥了尤一手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倒是接通了,一聽尤一手那死氣沉沉的聲音,柳葉梅就改變了話題,問他:「村長,你在家嗎?」
「沒呢,在縣城,咋了?出事了?」
「沒事……沒事……你昨晚沒回來呀?」
「是啊,你嬸子病了,兒子又出差了,這不正在醫院陪床呢。」
「嬸子生啥病了?要緊嗎?」
「這……這病……這病嘛……」尤一手吞吞吐吐一陣后,說,「等回去再跟你說吧。」
柳葉梅就知道尤一手一定是遇到了難言之隱,不好再追問下去,只是安撫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放了電話不久,聽見門外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柳葉梅一陣警覺,站在門口朝外張望著。
出現在門口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開收割機的韓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