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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自討苦吃

  等到了日上樹稍,卻仍不見尤一手去村委,劉清海就忍不住性子了,就算是活人耐得住,死人也耐不住,再耗下去,屍首也開始發腐霉爛了。


  於是,他斷然決定,移屍村委會,鬧騰起來。


  一個人家族幾十號人,嗚嗚呀呀忙活起來,七手八腳把死人抬到了村委會。一時間白綾飄動,哭聲大作,鞭炮齊鳴,引得村民齊聚而至,翹首圍觀。不大一會兒,就把整個村委圍得水泄不通。


  劉清海更像一個蒙受殺妻之恨的受害者,沖著村委會辦公室長跪不起,嚎啕大哭,邊哭邊數落著自己的老婆是如何如何丟了羊,又是如何如何來到村委會,又是如何如何被柳葉梅譏諷謾罵,又是如何如何被尤一手奚落脅迫,在痛苦、憤懣、無奈之下,他老婆蘭子才走了絕路,投井自盡……


  現場氣氛悲壯凄涼,哀傷融懷,令在場的圍觀者也揪心不已。


  幾十號親朋好友更是悲忿不已,他們痛哭流涕、喊冤叫屈,悲戚之聲響徹天空。


  正當有人在手忙腳亂搭築靈台之時,兩輛警車呼嘯而至,警燈閃閃,徑直開到了村委會大門外。


  車門打開,從車上魚貫而出的是六名身著警服的青年。


  圍觀的人們一看這陣勢,早就灰溜溜避讓開來,呼啦啦退到了幾百米之外的角角落落里。


  就連劉清海家那些膽小怕事,意志力不堅強的親朋好友,也聞風而逃,夾雜在了圍觀人群中。


  更多的親友卻做出了跪拜之狀,深埋起臉,高翹著屁股,長跪不起。


  惟有劉清海跟他弟弟表現出了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勇氣,他們高昂著頭,悲壯地跟警方對峙起來。


  這一次高所長親臨現場,此時的他與酒場上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警服筆挺,面孔冷峻威嚴,一雙不大的眼睛炯炯放光,最關鍵的是他今天腰間別著一支真手槍。


  那手槍烏黑油亮,在陽光下直放光芒,很刺眼。


  一開始他不說話,虎視眈眈地逼視著劉清海兄弟倆,那眼神就像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刀子,直刺對方的內心。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許只是慣常的下意識動作,他不時摸一把腰間的槍。每摸一把,他的手就搭在槍柄上,做出欲拔槍的架勢來。


  同樣的動作,他做了不到十次,劉清海就被「打中」了,哇呀一聲,嚎哭起來。


  這哭聲聽上去既委屈又悲傷,表情看上去真比「竇娥」還冤。


  一看哥哥這樣,弟弟腿一軟,也就地跪了下來,順勢咚咚地給他嫂子磕起了響頭。


  磕了一會兒,人就像被磕暈了,伏在地上,無聲無息。


  劉清海哭了一陣子,戛然停了下來,悲痛欲絕地對著高所長說:「你們沒有搞錯吧,幹嘛這樣對我們?我們才是受害者啊?」


  「說說看,是誰害你了?」高所長面無表情地問一聲。


  「是他們……他們害了我老婆呀!」


  「誰?是誰害了你老婆?」


  「是……是尤一手跟……跟柳葉梅……」


  「你跟我說說看,他們是怎麼害的你老婆?用刀?還是用槍?還是用棍……總之他們用的是哪一種兇器?」


  「他們是用的是軟刀子,羞辱她,謾罵她,甚至還……還脅迫她,她實在承受不了這才尋了短見。」說完又乾嚎了兩聲。


  「是你親眼所見?」


  「我沒見,是有人告訴我的。」


  「是誰告訴你的?你把人名給我說出來,這就傳他來,當面對證。」


  「是……是有人打電話告訴我的。」


  「電話里說一聲你就信?」


  「人家說得有名有姓,真真切切,聽上去絕對假不了。」


  「那好,我把電話打到白宮去,說你炸了人家的五角大樓,你也承認那是真的嗎?」


  劉清海一時沒了言語,拖聲拉調哭一聲老婆,直翻白眼。然後帶著哭腔說:「我還有證人,他能證明是尤一手跟柳葉梅逼死了我老婆。」


  「證人是誰,你把人找出來。」


  劉清海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個遍,最後才盯上了村支書的辦公室,期期艾艾地說:「是……是……」


  「是啥?你痛痛快快說出來,我們可沒時間跟你磨蹭!」高所長臉色陡變,絳紅著臉喊。


  劉清海被嚇得直哆嗦,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說:「是……是村支書。」


  「村支書沒名字嗎?」


  「有……有……他叫……叫吳有貴。」


  「他在哪兒?人呢?」


  「我也不知道,辦公室好像鎖著門,要不……要不我打發人找他去。」


  高所長瞪著他,大聲喝道:「我們可沒時間在這兒等人,要作證讓他去派出所!」


  「可……可……」劉清海急得滿臉是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高所長轉過身來,對著後面幾個警察命令道:「把人給我帶走!」


  劉清海頓時被嚇傻了,直著眼問高所長:「我犯啥法了?我犯啥法了?你們就帶我走!」


  「劉清海,你煽風點火、聚眾鬧事、擾亂社會秩序、侵佔黨政工作機構、污衊村幹部……犯的法多了去了,你覺得這些還不夠嗎?」說完一揮手,「走,帶走!」


  幾個年輕警察一擁而上,反擒雙臂,深壓脊背,推推搡搡押上了警車。


  一大家子人滿地跪著,噤聲不語,沒人敢起來阻攔。


  因為威風凜凜的高所長此時已經把手槍從腰間撥了出來,明晃晃提在了手上。


  槍口烏黑,晃來晃去,像一隻惡毒的眼睛。


  警車憋足了勁兒,捲起塵土,呼嘯而去。


  塵埃落定之後,留下了一具已經開始腐臭的屍首,和一片狼藉的現場。


  劉清海弟弟劉小河撅著屁股,一個勁地往地里拱了半天。突然就地滾雷,放聲嗷嚎大哭,把所有在場的人都震得一陣暈眩。


  誰都明白,此時的他內心情感十分複雜,有悲哀,有氣憤,有無助,更多的則是心有餘悸、膽戰心驚。


  旁邊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褲子全濕透了,褲襠、褲腿,整個兒就沒點乾地方了,但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尿液。


  但不管怎麼樣,殘局還是要收拾的。


  他只得抹掉臉上的幾滴風乾殘淚,招呼幾位體己,把現場收拾乾淨了,再把嫂子的遺體拉去燒了,然後埋掉。剩下的,就只有惶然失措,提心弔膽為哥哥著急了。


  劉清海被帶到派出所以後,先被推進了一間黑洞洞的小屋裡,鐵門咣當一關,大鎖咔嚓一上。


  一路上他都憋著氣的,一聲不吭,他想把話留到派出所里說,坐下來正兒八經地跟他們講道理。


  他覺得他們這樣做是不合法的,是有悖執法原則的。無論如何也不該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吧?怎麼好把受害的一方抓起來,而把用軟刀子殺人的「兇手」逍遙法外呢?

  這是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

  但當小屋裡的黑影吞噬了他的時候,他肚子里憋著的那些話瞬間就丟了一大半。


  緊接著,他就恍惚看到黑影里有影影綽綽的鬼魅在遊動,在撓他,在抓他,在用長長的舌尖一下一下舔他……


  他拍打著,驅趕著,甚至惡狠狠地咒罵起來。


  但都無濟於事,那些瘮人的鬼影卻越發清晰,歷歷在目,張牙舞爪圍繞在他身邊。


  媽呀!敢情這就是地獄了?


  劉清海膽怯起來,摸摸索索找到了一個牆角,蹲下來,緊抱著頭,蜷縮著身子抖成了一團。


  驚恐、絕望就像一根粗糲的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用手抓撓著自己的脖子,撕裂著自己的胸膛,他瘋狂地想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透透氣……


  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他似乎連自己心臟的準確位置都找不到了。


  他著急,他惶遽,他瘋狂……


  猛然站立起來,裂開嗓子,絕望地嚎叫起來,就像一隻剛剛失去了母狼,自己又不慎跌落到陷阱裡面的公狼一樣。


  這樣叫了多少次,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直到他再也無力嚎叫,癱軟在牆角,成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垂死之狼。


  這時候,門卻嘩啦啦豁然打開了。


  他恍恍惚惚看到了一個身著警服的人,遞給他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


  他接到手裡,幾乎連看都沒看,就聞到了一股饅頭的香氣,頓時口水洶湧,垂涎四濺。


  那饅頭像是沾有靈氣,自己跳進了他的嘴中,根本來不及咀嚼,便急匆匆滑進了他空敞的腹中。


  一個饅頭下肚后,他便有了抬頭的力氣,盯著給他饅頭的那個人看了一眼,滿目感激。


  他又喝下了半碗溫吞吞的白開水后,就被帶進了審訊室,剛剛坐定,就被喝令抬起頭來。


  於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跟自己唇槍舌戰的警察,並且從桌子下邊看到,他腰間依然帶著那把烏亮的手槍。


  在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另外警察,看上去不但年輕,也格外溫和。


  這時候,他反倒不再害怕了,鎮靜了許多——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地獄那邊爬了回來,萬幸自己沒死,依然活著。


  「你叫啥名字?」


  「哦,我叫……我叫劉清海。」說完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響嗝。


  這讓他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把那麼饅頭吃得那麼急。


  「知道為什麼把你帶到這裡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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