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江湖再見
暮春三月，冰雪早早消融。
突然「轟隆」一聲，春雷在人們意料之外響起，料峭春風中，細雨淅淅瀝瀝，從天而降。
古風城外，冰月湖上煙雨朦朧。
一艘艘精緻的畫舫蕩漾在湖面上，淡淡的絲竹雅樂聲傳出，一對對眷侶琴瑟和諧的依偎在船頭，撐著油紙傘，頗具那煙雨時節的詩情畫意。
「且說那一日，兩國大軍共計六十萬，黑壓壓一片如烏雲蓋頂。王國軍陣中，聖皇陛下腳踏飛龍沖入敵陣，一騎當千，所向披靡……」
一艘特大號畫舫中，說書老先生話語激昂，唾沫橫飛，時不時的醒木一拍，「啪」，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掌聲，一波波雨點般的賞錢。
「好，說得好，姑娘我賞你的。」
這些叫好的人群中，又以一名女子為最。
女子清麗無雙，看上去天真活潑，尤其一雙紫色水晶般的眼眸，讓她看上去如同墜入凡間的精靈，美得讓人無法直視。
女子趴在欄杆上，身後是一條酒案。
酒案後面坐著兩個人。
一名女子宛如皎月，聖潔不可侵犯，一邊低語著，一邊往旁邊的酒杯中斟酒。
在她身側，一人渾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中，就連眼睛都罩在黑色帽檐的陰影里。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著，不期然間，縷縷陰冷暴躁的氣息散發開來。
「你就不管管她么？這才剛剛開始，她就灑出去不下千兩銀子了吧？」女子一邊倒酒一邊笑道。
話語間目光時不時的落在那背對著自己的女子身上，羨慕中又帶著絲絲的嘆息。
「她喜歡就好。」黑袍人沉默了許久，突然沙啞道。
女子掩嘴一笑，「你啊，那老先生遇上你們這一對算是走大運了。不過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跟她說呢？」
黑袍人搖搖頭，許久笑道：「就這樣吧，挺好。她現在就是一張白紙，每一天都可以開開心心，何必想起過去那些傷心事？況且，我現在自身難保，如何照看得了她？」
女子默然，紅唇輕咬，突然將手伸到黑袍底下，抓住一隻冰冷的手，柔聲道：「放心吧，緋月回來了，就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呵呵！」黑袍人乾笑，很是僵硬的捏了捏那柔若無骨的小手。
說書先生還在繼續，場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瀰漫的酒香中，又是數千兩白銀灑下。
終於簾幕拉上，女子意猶未盡的轉過身來。
「緋月姐姐，小辰子，咱們走吧！外面下著雨呢，景色一定很美。」
「呵呵，你們去吧，姐姐有點累，就不去了。」緋月笑道，推了推旁邊的楚辰。
楚辰不動，緋月嗔怒道：「去啊，難得菱兒妹妹想出去看雨景，你一個大男人倒還拿捏上了！」
楚辰無奈，只得木訥的站起身來，直挺挺的往往走去。
表面上他雖然看得開，實際上這幾個月過去，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君菱。
是的，君菱復活了。
他以六十萬生魂為引，噬魂鼎為心，無數材料煉製的八方幽龍柱，加上他曾經親歷過忘川河上的顛簸飄流，成功將忘川河中失落的靈魂撈了回來。
可以說，這完全是神跡一樣的舉動，就連曾經身為絕世強者的緋月都不敢想象。
超強的陣法領悟力，殺伐果斷的算計，浩如煙海的煉器知識，更重要的，是曾經親眼看過、親身經歷過忘川河中的一切。
所有這些因素缺一不可，正是它們交織在一起，楚辰才能將君菱的靈魂找回來。
只是靈魂雖然找回來了，君菱也復活了，但忘川河水的沖刷之下，君菱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
就像楚辰說的，她現在就是一張白紙，傻傻的天真，傻傻的快樂。
看到楚辰木頭人一樣走開，君菱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又對緋月道：「緋月姐姐，那我就先去了哦。」
「去吧去吧！」
緋月笑著，目送二人出了船艙。
君菱一路走來，看著楚辰旁若無人的走入雨中。
「真是個古怪的傢伙。」罕見的嘆了口氣，君菱取出銀子在旁邊拿了一把油紙傘。
油紙傘撐開，下面是一個無比安寧的世界。
君菱走向船頭，很快，楚辰頭頂被油紙傘遮住，一股淡淡的溫馨瀰漫在煙雨婆娑的世界。
那一刻，楚辰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只是話到嘴邊，突然一變，「畫船煙波，細雨如絲，景色真的很美，很久……呵呵，很久沒看到過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君菱莫名感覺心頭髮酸。
「小辰子，你為什麼就不肯告訴我以前的事？我們以前認識的對不對，我知道我忘記了很多……很多，可是我不想忘記，真的不想。」捉住那冰塊一樣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上，此刻的君菱，絲毫沒有之前那種天真。
「知道嗎？每次看到你跟緋月姐姐走進同一間房，然後撇下我孤零零的，我都好難受。我知道緋月姐姐比我好，比我漂亮，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想的，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只是看著你的時候總是會很難過，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一樣。」
說著說著，君菱難過得掉下淚來。
看她這樣子，楚辰心中一軟，一隻手伸了出來，只是看那宛如惡鬼一般的黑色骨爪，他猶豫了。
許久，楚辰乾澀道：「不是小辰子不肯告訴你，只是，你的過去，太苦，太苦。」
「你騙人。」君菱猛然將楚辰推開，油紙傘也掉在地上。
煙雨中，她哭得像個淚人，「你就知道騙我，別以為我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就是個傻瓜。說我的過去苦，那你呢？為什麼你忘不掉，又偏偏要讓我忘掉？」
「因為……」楚辰沉默了，許久笑道：「因為我自私啊，我只是想讓你生活得快樂一些，沒有那麼多的痛苦和煩惱。所以，答應我，不要再想過去的事情好么？」
「嗚嗚……你混蛋，我打死你……打死你……」
煙雨之中，二人終究還是抱在一起。
楚辰撐著油紙傘，懷裡，君菱漸漸呼吸均勻，累了，就很自然的睡過去。
「睡著了？」房間，看著楚辰懷裡的君菱，淚痕未乾，卻帶著笑意，緋月笑道。
楚辰點點頭，將君菱放在床上，「幫她把衣服換了吧，我先出去了。」
「哎，別走，反正也不是外人，你背對著就是了，你身上也濕透了，也是要換的。」緋月將楚辰拉住，倒了杯熱茶，讓他坐著。
楚辰皺著眉頭坐下，背後，緋月卻在與君菱大眼瞪小眼。
君菱眼珠子烏溜溜的轉著，其中充滿懇求。緋月無奈，只得當作沒看見，幫她換上衣物。
「好了，放心吧，不會生病的。」很快，緋月拿著另外一套衣裳來到楚辰身邊。
「我出去換。」
楚辰正要出去，卻被緋月一把拉住。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還不好意思了？快點脫下，正好看看你身上的情況。」緋月嗔道。
「呵呵……」楚辰乾笑，正要拒絕，緋月卻已經熟練的將他的斗篷解下。
還是那熟悉的白頭髮，只是整張臉頰清瘦了許多，眉心一股黑氣凝而不散，原本空洞的眼眶，而今卻是有著一雙灰色的眸子。
「放心吧，緋月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定。」五指滑過楚辰冷硬的臉龐，緋月柔聲道，似乎在告訴楚辰，又似乎在告訴自己，無比堅定。
「嗯！」楚辰點點頭，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緋月解下。
這是一具遍體鱗傷的身體，猶如一個滿目瘡痍的戰場，無數黑氣如蛛網般密布糾纏。
最嚴重的地方，幾乎整片整片都是黑色，看上去陰森恐怖，猶如地獄中的惡鬼。
最顯眼的莫過於那黑氣繚繞的左臂，那已經完全不能稱之為手臂了，那就是一截骨頭，冒著黑氣的骨頭，沒有絲毫的血肉。
「唔~」床上，君菱死死的捂著嘴，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從來只在半夜聽到忍耐不住的悶哼，卻根本沒想到真正的情況如此嚴重。
換上衣服后，楚辰直接就出去了。房間里，緋月一聲輕嘆，回到床邊坐下。
「謝謝你，緋月姐姐。」君菱擦乾眼淚，強笑道。
「你呀，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希望他不要怪我才好。」緋月搖搖頭，又道：「現在看到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想好了，現在我留下來不但一點幫不上他，還會讓他分心。既然如此，那我選擇離開。」君菱笑道，純真的臉上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離開？去哪裡？」緋月愣住了，沒想到君菱好端端的居然想要走。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他不是說過么，我是真正的潛龍，潛龍是要升天的。總有一天，我會想起我的過去，我們還會在世界的角落相見。那個時候，我不會再是他的拖累，他也不會……」
聽君菱說得動情，緋月也忍不住落下來淚來，「真傻。」
「傻么？也許吧。不過姐姐何嘗不傻？至於小辰子，呵呵，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緋月忍不住又笑了，君菱又道：「姐姐，答應我一件事情好么？不要告訴小辰子我要離開的事情，我想一個人靜靜的走，不然……我怕我會哭，然後就捨不得走了。」
夜盡天明，綠柳深巷。
「姐姐，我走了，好好照顧他，我們——江湖再見！」君菱拉著緋月的手，轉身一滴清淚落下，一簇桃花升空，飛揚的青絲間，桃花簪若隱若現。
「江湖——再見。」地面上，緋月輕輕揮手，眼眶泛紅。
某個幽深的巷子口，楚辰拿著一把糖葫蘆，靠在牆上，淚水落入嘴裡，好咸、好澀，又好苦。
許久，他笑著看向那桃花飛走的方向，揮揮手：「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