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風起
凜冬初越，萬木復甦。一夜春風過境，漫山遍野遍布怡人的新綠。
「嘰嘰！」
天空中，落單的飛鳥悄然停靠枝頭，唱響早春清晨的第一腔。
「一入迷霧深似海，從此回頭是傳說！你，真的出不來了嗎？」聲音中帶著無邊的惆悵，淡淡薄霧中，佳人絕代，一襲素衣裊裊而來。
時隔近月，玉寒煙看上去更加清冷了些，丰韻娉婷的身子也清減了不少，彷彿正如她當日所言，她將自己的心冰封起來，卻沒有留下鑰匙。
伸手婆娑在那屹立千年的石碑上，一縷憂愁才上眉頭，卻下心頭。回想近一個月的經歷，她不禁有種身在夢中的感覺。
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顛覆傾軋之下，引得她心緒不定，整個人的氣質變幻無方，時而寒如堅冰，時而艷若紅蓮。
只是最終，一縷嘆息過後，只剩下無聲的寂寥。
是啊，他為她編織了緋色的夢幻，只是夢醒的時候，依然要她獨自去面對這個蒼白的世界。
「多方打探，輾轉千里，我終於回到這裡，你最後存在於時間的地方，只是為何，我看不到你的背影，聞不到你的氣息？」
「你答應過我的，一定不會死，一定會回來為我解鎖的。可是……一個月都過去了，你怎麼還沒出來？你回答我，回答我……」
兩行清淚，肆無忌憚的從眼角滑落。飽含思念的呼喚，如同杜鵑啼血，讓歌唱的鳥兒也為之沉默。
……
碧霄宗，紫竹峰。
紗幔在山風中飄蕩，漫山紫竹搖曳，挑動著生命的韻律，生機勃勃。
君菱依舊站在竹廬後面的崖邊，裊裊笛音從她的紅唇間飄蕩出來，和著那翩飛的白色衣裙，紅顏絕世。
竹廬中，桌邊小小懶懶的趴在桌子上，將一堆竹蜻蜓數來數去。
「一二……三十六，三十七……」
不知多少遍過去，小小終於耐不住起身來到竹廬外，看著山道的方向，臉上滿是期待。只是最終，這期待又在那空空如也的山道面前化為深深的落寞。
「哥哥，說好的，每天一個竹蜻蜓，等小小攢滿三十個，你就會回來的，可是……可是三十天都已經過去好久了，哥哥你怎麼還不回來……」
不知凝望了多久，君菱清冷的聲音響起，「該回來的時候他自然會回來，不該回來的時候，你看再多也沒用。如果我是你，就會多用點心思練劍，省得以後成為累贅！」
小小小臉通紅的轉過身來，憤憤的對那白色背影揮了揮拳頭，「小小才不是累贅。倒是你，整天就在那裡吹，煩都煩死了，真不明白哥哥為什麼會喜歡你。」
君菱似乎有那麼一絲錯愕，很快便淡漠道：「是不是累贅，不是光靠嘴巴說的，不付出實際行動，說再多都沒用。」
「你……」小小氣急，很快又滿臉嬉笑道：「你說得對，我要好好練劍。不過在這之前，我餓了，要吃飯才有力氣。所以，君菱姐姐，快點做飯吧……」
君菱秀美微蹙，正要如同往日一樣拒絕，卻不知想起了什麼，默默走進了廚房。
當小小看著幾盤燒糊的東西愁眉苦臉時，碧霄宗另外一處，清霄峰清霄苑。
石橋上，細流無聲，一葉葉清荷飄在水面，睡蓮已經收斂花苞沉到水下，一條條紅色錦鯉肆意嬉戲追逐。
看著看著，碧凝禁不住一陣心煩意亂，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姐姐，你找我！」碧華低眉順眼的站在碧凝身後，神色間看不出絲毫喜怒。
碧凝點點頭，「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陪我呆一會吧！」
碧華眉頭微蹙，卻沒有拒絕，默默的來到碧凝身邊。這一站，便是一整天過去，期間，二人誰也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日暮時分，睡蓮悄悄從水面下鑽出來，一瓣瓣盛開緋色滿塘，成群的錦鯉再次結伴出遊，尋覓著食物。
突然，碧凝略帶自嘲的笑了笑，側身看著碧華道：「小華，知道么？你這次真的在姐姐心口插了一刀，當我知道的那一刻，彷彿整個天都黑了下來。」
「我是為你好，你是清霄閣的首座，而他什麼都不是，他配不上你。你也不該喜歡他！」碧華嘴角動了動，終究還是冷冷道。
「是啊，他什麼都不是，而我，是清霄閣的首座，未來碧霄宗宗主候選人之一。」碧凝笑了笑。
這樣的話語讓碧華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姐姐就這樣放棄了？這似乎不是她的風格。
就在這時，碧凝滿是嘲諷的話語響起，「可是你忘了，曾經我們同樣什麼都不是，我們都只是萬千尋常弟子中的一員，我們只能在山腳仰望這峰巒之上的大殿。」
一指周朝群山，碧凝的氣勢空前高漲，再不復那種流水般的雍容溫婉，「是，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但你敢保證他將來什麼都不是嗎？你又憑什麼來說他配不上我？」
「我……」碧華語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才強硬道：「你真的喜歡他？」
碧凝一愣，許久才落寞道：「或許吧，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這天似乎黯淡了許多，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最好不要喜歡他。」碧華譏誚道，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進了迷霧嶺的人，不可能活著出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靈。」
「為什麼？」碧凝鳳目微眯，雙眸中冷意一閃即逝，似笑非笑道：「不喜歡他，那我應該喜歡誰？南若風？還是你一直傾心的雷傲？」
「你……你都知道？」碧華大驚失色，猛然一聲尖叫，「不，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從來沒有說過。」
「我為什麼不可能知道？你是我妹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如果不是為了雷傲，你會這麼費盡心思的針對楚辰，甚至於連我這個姐姐的感受都不顧？」
碧凝冷冷的看著碧華，有些事，她一直看在眼裡，卻不忍戳穿，事到如今才發現，原來這種姑息竟是錯了。
碧凝冰冷的目光，落在碧華眼裡，帶來的不是害怕，而是被捅破心思的憤怒。
「是啊，我就是愛上雷傲師兄了，怎麼了，不行嗎？憑什麼我不能愛上他？」碧華面目扭曲，歇斯底里。
接著又吼了出來：「可是我不像你，沒有崇高的地位，沒有天賦也沒有實力，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走不到他身邊。但我碧華從不放棄，只要有一絲的可能，我都會付出萬分的努力。所以，楚辰該死，誰讓他站在雷傲師兄的對立面？」
碧凝倒吸一口涼氣，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這時碧華的面色又柔和下來，以一種痴狂的顛態笑道：「其實我應該謝謝楚辰，如果沒有他，雷傲師兄恐怕不會多看我一眼。知道嗎？一個多月以前，當我把玉寒煙一行人出行的路線透露出去的時候，他對我笑了呢！」
如此言語，如此神態，看著聽著，碧凝只覺渾身無力。許久，竟是笑了出來，笑聲中滿是悲哀與蒼涼。
碧華也不打斷，只是譏諷的看著碧凝。雖然是親姐妹，但她跟她從來都不是一條心。
她想的從來都是如何得到雷傲的垂青，而不是什麼宗門安定。如果不是能力有限，她甚至願意將整個清霄閣併入雷霄殿。
夕陽灑下最後一絲餘暉，之後是漫無邊際的昏黃，天，只會越來越黑暗。
碧凝終於停下來，雙手抱胸，向來寒暑不侵的她，居然在這春夜初臨的一刻感覺到了冷。她突然發現，似乎跟碧華說起這些根本就是一種錯誤。
曾經跟在身後「姐姐」「姐姐」叫個不停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走失了。而今在她身後的，只是一個走火瘋魔，隨時會插她兩刀的女人。
「你應該慶幸，此時此刻，你還是我妹妹。且行且珍惜吧，你，好自為之！」許久，碧凝淡淡道，看似無比平靜的她，此刻卻散發著無盡的寒意。
碧華莫名有些心慌，最終還是咬牙轉身，就在這時，碧凝不帶絲毫煙火之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雷傲不是你能妄想的，如果你不是我妹妹，就算你做得再多，他都不會正眼看你一眼。這個人的野心，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所以，從今往後，不許離開清霄苑半步！」
「你……碧凝，你憑什麼干涉我的私事？你憑什麼軟禁我？難道為了那個死去的楚辰，你要對自己的親妹妹下手嗎？」
碧華氣得渾身哆嗦，碧凝卻沒有回頭，許久才淡淡道：「我說過，你應該慶幸，你還是我妹妹。否則，即便不為楚辰，只為碧霄宗將來的安定，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聲音無比冷冽，殺意盎然。
看著碧凝的背影，碧華只覺得無比的陌生，這還是她姐姐嗎？那個溫柔如水，一直寵著她順著她的姐姐哪裡去了？她居然對她動了殺心！
怨毒的怒罵夾雜著詛咒，終究，碧華還是被人帶下去。黯淡的夜色中，碧凝獨自站立石橋，久久沒有移動。
許久，一聲嘆息在夜風中遺落。
「第一次展露獠牙，對象卻是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很可笑？可惜，終究還是我錯了，我的軟弱，讓我一次又一次的站在了你的對立面，這一次，更是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