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心

  我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我不會後退,我會堅守在這裡,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即使同歸於盡,也決不後退,這就是我的決心


  努爾哈赤決定,要把眼前這座不聽話的城市,以及那個敢調侃他的無名小卒徹底滅掉。


  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已確知,這是一座孤城,在它的前方和後方,沒有任何援軍,也不會有援軍,而在城中抵擋的,只是一名不聽招呼的將領和一萬多孤立無援的明軍。


  六年前,在薩爾滸,他用四萬多人,擊潰了明朝最為精銳的十二萬軍隊,連在朝鮮打得日本人屁滾尿流的名將劉綎,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現在,他率六萬精銳軍隊,一路所向披靡,來到了這座小城,面對著僅一萬多人的守軍和一個叫袁崇煥的無名小卒。


  勝負毫無懸念。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努爾哈赤以及他手下的四大貝勒,還是明朝的高第,甚至孫承宗,都持相同的觀點。


  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毛澤東

  袁崇煥是相信光明的,因為在他的手中,有四種制勝的武器。


  第一種武器叫死守,簡單說來就是死不出城,任你怎麼打,就不出去,死也死在城裡。


  雖然這個戰略比較,但很有效。你有六萬人,我只有一萬人,憑什麼出去讓你打?有種你打進來,我就認輸。


  他的第二種武器,叫紅夷大炮。


  大炮,是明朝的看家本領。當年打日本的時候,就全靠這玩意兒,把上萬鬼子送上天,殺人還兼帶毀屍功能,實在是驅趕害蟲的不二利器。


  但這招在努爾哈赤身上,就不大中用了,因為日軍的主力是步兵,而後金都是騎兵,速度極快,以明代大炮的射速和質量,沒打幾炮馬刀就招呼過來了。


  袁崇煥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依然用上了大炮——進口大炮。


  紅夷大炮,也叫紅衣大炮,純進口產品,國外生產,國外組裝。


  我並非瞧不起國貨,但就大炮而言,還是外國的好。其實明代的大炮也還湊合,在小型手炮(小佛郎機)上面,還有一定技術優勢,但像大將軍炮這種大型火炮,就出問題了。


  這是一個無法攻克的技術難題——炸膛。


  大家要知道,當時的火炮,想把炮彈打出去,就要裝火藥,炮彈越重,火藥越多,如果火藥裝少了,沒準兒炮彈剛出炮膛就掉地上了,最大殺傷力也就是砸人腳。可要是裝多了,由於炮管是一個比較封閉的空間,就會發生內部爆炸,即炸膛。


  用哲學觀點講,這是一個把炸藥填入炮膛,卻只允許其衝擊力向一個方向(前方)前進的二律背反悖論。


  這個問題到底怎麼解決,我不知道,袁崇煥應該也不知道。但外國人知道,他們造出了不炸膛的大炮,並幾經輾轉,落在了葡萄牙人的手裡。


  至於這炮到底是哪兒產的,史料有不同說法,有的說是荷蘭,有的說是英國,羅爾斯、羅伊斯還是飛利浦,都無所謂,好用就行。


  據說這批火炮共有三十門,經葡萄牙倒爺的手,賣給了明朝,拿回來試驗,當場就炸膛了一門(絕不能迷信外國貨),剩下的倒還能用。經袁崇煥請求,十門炮調到寧遠,剩下的留在京城裝樣子。


  這十門大炮里,有一門終將和努爾哈赤結下不解之緣。


  為保證大炮好用,袁崇煥還專門找來了一個叫孫元化的人。按照慣例,買進口貨,都要配發中文說明書,何況是大炮。葡萄牙人很夠意思,雖說是二道販子,沒有說明書,但可以搞培訓,就專門找了幾個中國人,集中教學,而孫元化就是葡萄牙教導班的優秀學員。


  袁崇煥的第三種武器,叫做堅壁清野。


  為了保證不讓敵人搶走一粒糧,喝到一滴水,袁崇煥命令,燒毀城外的一切房屋、草料,將所有居民轉入城內。此外,他還幹了一件此前努爾哈赤的所有敵人都沒有干過的事——清除內奸。


  努爾哈赤是個比較喜歡耍陰招的人,對派姦細裡應外合很有興趣,此前的撫順、鐵嶺、遼陽、瀋陽、廣寧都是這麼拿下的。


  努爾哈赤不了解袁崇煥,袁崇煥卻很了解努爾哈赤。他早摸透了這招,便組織了鋤奸隊,挨家挨戶查找外來人口,遇到姦細立馬乾掉,並且派民兵在城內站崗,預防姦細破壞。


  死守、大炮、堅壁清野,但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努爾哈赤手下的六萬精兵,已經把寧遠團團圍住,突圍是沒有希望的,死守是沒有援兵的,即使擊潰敵人,他們還會再來,又能支撐多久呢?

  所以最終將他帶上勝利之路的,是最後一種武器。


  這件武器,從一道命令開始。


  參考消息


  科學家的遠見

  主張引進紅夷大炮並用於實戰的,首推明末著名科學家徐光啟。萬曆年間,明朝海軍在與荷蘭殖民者的交戰中,徹底領教了西洋火器的威力。作為一個積極尋求富國強兵之策的士大夫,徐光啟虛心地向傳教士利瑪竇學習了西洋大炮和炮台的造法,並傳授給了門人孫元化等人。薩爾滸之戰後,遼東局勢危急,徐光啟便寫信給李之藻、楊廷筠兩位開明士大夫,委託他們到澳門購買紅夷大炮。二人接到信后,便自掏腰包輾轉買來紅夷大炮四門,後來又添置了二十六門。天啟元年,遼東狀況繼續惡化,李之藻上疏請求使用西洋大炮,這些炮隨即投入戰場,紅夷大炮的傳奇就此開始。


  袁崇煥對付努爾哈赤的四種武器

  布置完防務后,袁崇煥叫來下屬,讓他立即到山海關,找到高第,向高大人請求一件事。


  這位部下清楚,這是去討援兵,但他也很迷茫,高先生跑得比兔子都快,才把兵撤回去,怎麼可能派兵呢?

  「此行必定無果,援兵是不會來的。」


  袁崇煥鎮定地回答:


  「我要你去,不是去討援兵的。


  「請你轉告高大人,我不要他的援兵,只希望他做一件事。


  「如發現任何自寧遠逃回的士兵或將領,格殺勿論!」


  這件武器的名字,叫做決心。


  我沒有朝廷的支持,我沒有老師的指導,我沒有上級的援兵,我沒有勝利的把握,我沒有倖存的希望。


  但是,我有一個堅定的信念。


  我不會後退,我會堅守在這裡,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即使同歸於盡,也決不後退。


  這就是我的決心。


  所以在正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戰爭即將開始之前,袁崇煥召集了他的所有部下,在一片驚愕聲中,向他們跪拜。


  他坦白地告訴所有人,不會有援兵,不會有幫手,寧遠已經被徹底拋棄。


  但是我不想放棄,我將堅守在這裡,直到最後一刻。


  然後他咬破中指寫下血書,鄭重地立下了這個誓言。


  我不知道士兵們的反應,但我知道,在那場戰鬥中,所有堅守城池的人身上,只有勇氣、堅定和無畏,沒有懦弱。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四日晨,努爾哈赤帶著輕蔑的神情,發出了進攻的命令,聲勢浩大的精銳后金軍隨即湧向孤獨的寧遠城。


  必須說明,后金軍攻城,不是光膀子去的,他們也很清楚,騎著馬是沖不上城牆的。事實上,他們有一套相當完整的戰術系統,大致有三撥人。


  每逢攻擊時,后金軍的前鋒,都由一種特別的兵種——楯兵擔任。所有的楯兵都推著楯車。所謂楯車,是一種木車,在厚木板的前面裹上幾層厚牛皮,潑上水,由於木板和牛皮都相當皮實,明軍的火器和弓箭無法射破。這是第一撥人。


  第二撥是弓箭手,躲在楯車後面,以斜四十五度角向天上射箭(射程很遠),甭管射不射得中,射完就走人。


  最後一撥就是騎兵,等前面都忙活完了,距離也就近了,衝出去砍人效果相當好。


  無數明軍就是這樣被擊敗的,火器不管用,騎兵砍不過人家,只好覆滅。


  這次的流程大致相同,無數的楯兵推著木車,向著城下挺進,他們相信,城中的明軍和以往沒有區別,火器和弓箭將在牛皮面前屈服。


  然而,牛皮破了。


  架著雲梯的后金軍躲在木板和牛皮的後面,等待靠近城牆的時刻,但他們等到的,只是晴天的霹靂聲,以及從天而降的不明物體。


  值得慶祝的是,他們中的許多人還是俯瞰到了寧遠城的全貌——在半空中。


  寧遠城頭的紅夷大炮,以可怕的巨響,噴射著燦爛的火焰,把無數的后金軍、他們破碎的車,以及無數張牛皮,都送上了天空——然後是地府。


  關於紅夷大炮的效果,史書中的形容相當貼切且聳人聽聞:「至處遍地開花,盡皆糜爛。」


  當第一聲炮響的時候,袁崇煥不在城頭,他正在接見外國朋友——朝鮮翻譯韓瑗。


  巨響嚇壞了朝鮮同志,他驚恐地看著袁崇煥,卻只見到一張笑臉,以及輕鬆的三個字:


  「賊至矣!」


  寧遠城防圖


  幾個月前,當袁崇煥決心抵抗之時,就已安排了防守體系,總兵滿桂守東城,參將祖大壽守南城,副將朱輔守西城,副總兵朱梅守北城,袁崇煥坐鎮中樓,居高指揮。


  四人之中,以滿桂和祖大壽的能力最強,他們守護的東城和南城,也最為堅固。


  后金軍是很頑強的,在經歷了重大打擊后,他們毫不放棄,踩著前輩的屍體,繼續向城池挺進。


  他們選擇的主攻方向,是西南面。


  這個選擇不是太好,因為西邊的守將是朱輔,南邊的守將是祖大壽,所以守護西南面的,是朱輔和祖大壽。


  更麻煩的是,后金軍剛踏著同志們的屍體衝到了城牆邊,就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境地。


  攻城的方法,大抵是一方架雲梯,拚命往上爬,一方扔石頭,拚命不讓人往上爬。只要皮厚頭皮硬,衝上去就贏了。


  可是這次不同,城下的后金軍驚奇地發現,除頂頭挨炮外,他們的左側、右側,甚至後方都有連綿不斷的炮火攻擊,可謂全方位、全立體,無處躲閃,痛不欲生。


  這個痛不欲生的問題,曾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去了一趟興城(今寧遠),又查了幾張地圖,了解了。


  簡單地講,這是一個建築學問題。


  要說清這個問題,應該畫幾個圖,可惜我畫得太差,不好拿出來丟人,只好用漢字代替了,看懂就行。


  大家知道,一般的城池,是「口」字形,四四方方,一方爬,一方不讓爬,比較厚道。


  更猛一點的設計,是「凹」字形,敵軍進攻此類城池時,如進入凹口,就會受到左中右三個方向的攻擊,相當難受。


  這種設計常見於大城的內城,比如北京的午門,西安古城牆的瓮城,就是這個造型。


  或者是城內有點兵,沒法拉出去打,又不甘心挨打的,也這麼修城,殺點敵人好過把癮。


  但我查過資料兼實地觀察之後,才知道,創意是沒有止境的。


  寧遠的城牆,大致是個「山」字。


  也就是說,在城牆的外面,伸出去一道城樓,在這座城樓上派兵駐守,會有很多好處。比如敵人剛進入山字的兩個入口時,就打他們的側翼。敵人完全進入后,就打他們的屁股。如果敵人還沒有進來,在城頭上架門炮,可以提前把他們送上天。


  此外,這個設計還有個好處,敵人衝過來的時候,有這個玩意兒,可以把敵人分流成兩截,分開打。


  當然疑問也是有的,比如把城樓修得如此靠前,幾面受敵,如果敵人集中攻打城樓,該怎麼辦呢?


  答案是隨便打,無所謂。


  因為這座城樓伸出去,就是讓人打的。而且我查了一下,這座城樓可能是實心的,下面沒有通道,士兵調遣都在城頭上進行。也就是說,即使你把城樓拆了,還得接著啃城牆,壓根兒就進不了城。


  我不知道這城樓是誰設計的,只覺得這人比較狠。


  除地面外,后金軍承受了來自前、后、左、右、上(天上)五個方向的打擊,他們能夠得到的唯一遮擋,就是同伴的屍體。所以片刻之間,已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進攻者沒有退縮。若無功而返,努爾哈赤的面子且不管,啥都沒弄到,回去怎麼跟老婆孩子交代?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后金軍終於爆發了。


  雖然不斷有戰友飛上天空,但他們在屍體的掩護下,終究還是來到了城下,開始架雲梯。


  然而,炮火實在太猛,天上還不斷掉石頭,弓箭火槍不停地打,剛架上去,就被推下來。幾次三番,他們爬牆的積極性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於是決定改變策略——鑽洞。


  具體施工方法是,在頭上蓋牛皮木板,用大斧、刀劍對著城牆猛劈,最終的工程目的,是把城牆鑿穿。


  這是一個難度很大的工程,頭頂上經常高空拋物不說,還缺乏重型施工機械,就憑人刨,那真是相當困難。


  但后金軍用施工成績證明,他們之前的一切勝利,都不是僥倖取得的。


  在寒冷的正月,后金挖牆隊頂著炮火,憑藉刀劈手刨,竟然把堅固的城牆挖出了幾個大洞。按照史料的說法,是「鑿牆缺二丈者三四處」,也就是說,兩丈左右的缺口,挖出了三四個。


  明軍毫無反應。


  不是沒反應,而是沒辦法反應。因為城頭的大炮是有射程的,敵人若貼近城牆,就會進入射擊死角,炮火是打不著的,而火槍、弓箭都無法穿透后金軍的牛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緊張施工,毫無辦法。


  就古代城牆而言,鑿開兩丈大的洞,就算是致命傷了,一般都能塌掉。但奇怪的是,洞鑿開了,城牆卻始終不垮。


  原因在於天冷,很冷。


  按史料分析,當時的溫度大致在零下幾十攝氏度,城牆的地基被冰凍住,所以不管怎麼鑿,就是垮不下來。


  但袁崇煥很著急。因為指望老天爺,畢竟是不靠譜的,按照這個工程進度,沒過多久,城牆就會被徹底鑿塌,六萬人湧進來,說啥都沒用了。


  目前當務之急,就是幹掉城下的那幫牛皮護身的工兵,然而大炮打不著,火槍沒有用,於之奈何?

  關鍵時刻,群眾的智慧發揮了最為重要的作用。


  城牆即將被攻破之際,城頭上的明軍突然想出了一個反擊的方法。


  這個方法有如下步驟:先找來一張棉被,鋪上稻草,並在裡面裹上火藥,拿火點燃,扔到城下。


  棉被、稻草加上火藥,無論是材料,還是操作方法,都是平淡無奇的,但是效果,是非常恐怖的。


  幾年前,我曾找來少量材料,親手試驗過一次,這次實驗的直接結果是,我再沒有試過第二次,因為其燃燒的速度和猛烈程度,只能用「可怕」兩個字形容(特別提示,該實驗相當危險,切勿輕易嘗試,切勿模仿,特此聲明)。


  明軍把棉被捲起來,點上火,扔下去,轉瞬間,壯觀的一幕出現了。


  沾滿了火藥的棉被開始劇烈燃燒,開始四處飄散,飄到哪裡,就燒到哪裡,只要沾上,就會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滾,也毫無作用。


  在冰天雪地的嚴寒中,伴隨著恐怖的大炮轟鳴聲,一道火海包圍了寧遠城,把無數的后金軍送入了地獄,英勇的后金工程隊全軍覆沒。


  這種臨時發明的武器,就是鼎鼎大名的「萬人敵」。從此,它被載入史冊,並成為世界上最早的燃燒瓶的雛形。


  戰鬥,直至最後一人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努爾哈赤的想象,以及心理承受程度。


  萬曆十二年,他二十五歲,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最終殺掉了仇人尼堪外蘭,而那一年,袁崇煥才剛剛出生。


  他跟隨過李成梁,打敗過楊鎬,殺掉了劉璟、杜松,嚇走了王化貞,當他完成這些豐功偉業、聲名大振的時候,袁崇煥只是個四品文官,無名小卒。


  之前幾乎每一次戰役,他都以少打多,以弱勝強。然而,現在他帶著前所未有的強大兵力,以勢不可當之氣魄,進攻兵力只有自己六分之一的小人物袁崇煥,卻輸了。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小本起家的天命大汗是不會輸的,也是不能輸的,即使傷亡慘重,即使血流成河,用屍體堆,也要堆上城頭!

  所以,觀察片刻之後,他決定改變攻擊的方向——轉向南城。


  這個決定充分證明,努爾哈赤同志是一位相當合格的指揮官。


  他認為,南城就快頂不住了。


  南城守將祖大壽同意這個觀點。


  就實力而言,如果后金軍全力攻擊城池一面,明軍即使有大炮,也蓋不住對方人多,失守只是個時間問題。


  好在此前後金軍缺心眼兒,好好的城牆不去,偏要往夾角里跑,西邊打,南邊也打,被打了個亂七八糟,現在,他們終於覺醒了。


  知錯就改的后金軍轉換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寧遠時,曾圍著寧遠城牆走了一圈,沒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時。寧遠城裡就一萬多人,分攤到四個城頭,也就兩千多人。以每面城牆一公里長計算,每米守兵大致是兩人。


  這是最樂觀的估算。


  所以根據數學測算,面對六萬人的拚死攻擊,明軍是抵擋不住的。


  事情的發展與數學模型差不多,初期驚喜之後,后金軍終於呈現出了可怕的戰鬥力。鑒於上面經常扔萬人敵,牆就不去鑿了,改爬雲梯。


  衝過來的路上,被大炮轟死一批;衝到城腳,被燒死一批;爬牆,被弓箭、火槍射死一批。


  沒被轟死、燒死、射死的,接著爬。


  與此同時,后金軍開始組織弓箭隊,對城頭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這種拚死的猛攻下,明軍開始大量傷亡,南城守軍損失達三分之一以上,許多后金軍爬上城牆,與明軍肉搏,形勢十分危急。


  在祖大壽戰敗前,袁崇煥趕到了。


  袁崇煥並不在城頭,他所處的位置,在寧遠城正中心的高樓。這個地方,我曾經去過,登上這座高樓,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戰況。


  袁崇煥率軍趕到南城,在那裡,他投入了最後的預備隊。


  長久以來的訓練終於顯現了效果,在強敵面前,明軍毫無畏懼,與后金軍死戰,把爬上城頭的人趕了回去。


  與此同時,為遏制后金軍的攻勢,明軍採用了新戰略——火攻。


  明軍開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萬人敵、火槍外,還有火球甚至火把,但凡能點燃的,就往城下扔。


  這個戰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這是冬天,而冬天時,后金士兵是有幾件棉衣的。


  戰爭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現了,不知是誰提議,拉出了幾條長鐵索,用火燒紅,甩到城下用來攻擊爬牆的后金士兵。


  於是壯麗的一幕出現了,在北風呼嘯中,幾條紅色的鎖鏈在南城飄揚,它甩向哪裡,慘叫就出現在哪裡。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后金的攻勢被遏制住了。屍體堆滿寧遠城下,卻始終未能前進一步,直至黃昏。


  至此,寧遠戰役已進行一天,后金軍傷亡慘重,死傷一千餘人,卻只換來了幾塊城磚。


  然而,戰鬥並沒有結束。


  憤怒至極的努爾哈赤下達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戰。


  夜戰並不是后金的優勢,但仗打到這個份兒上,縮頭就跑,是一個嚴肅的面子問題。努爾哈赤認定,敵人城池受損,兵力已經達到極限,只要再攻一次,寧遠城就會徹底崩塌。


  在領導的召喚下,后金士兵舉著火把,開始了夜間的進攻。


  正如努爾哈赤所料,他很快就等到了崩潰的消息,后金軍的崩潰。


  幾次拚死進攻后,后金的士兵們終於發現,他們確實在逐漸逼近勝利——用一種最為殘酷的方法:


  攻擊無果,傷亡很大,屍體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如果他們全都死光,是可以踩著屍體爬上去的。


  沉默久了,就會爆發,爆發久了,就會崩潰。在又一輪的火燒、炮轟、箭射后,后金軍終於違背了命令,全部後撤。


  正月二十四日深夜,無奈的努爾哈赤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壓抑住心中的怒火,準備明天再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放棄進攻,第二天,歷史將會徹底改變。


  袁崇煥也已頂不住了,他已經投入了所有的預備隊,連他自己也親自上陣,左手還負了傷,如果努爾哈赤豁出去再干一次,後果將不堪設想。


  努爾哈赤放棄了,袁崇煥堅持了,所以袁崇煥守住了寧遠。


  而下一個問題是,能否擊潰后金,守住寧遠。


  從當天后金軍的表現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沒有幫助,沒有援軍,修了幾年的堅城,只用一天,就被打成半成品,敵人的戰鬥力太過強悍。很明顯,如果后金軍豁出去,在這裡待上幾個月,就是用手刨也把城刨下來了。


  對於這個答案,袁崇煥的心裡是有數的。


  於是,他想到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必定失守,還守不守?

  他決定堅守下去,即使全軍覆沒,毫無希望,也要堅持到底,堅持到最後一個人。


  軍隊應該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不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


  ——毛澤東

  袁崇煥很清楚,明天城池或許失守,或許不失守,但終究是要失守的。以努爾哈赤的操行成績,接踵而來的,必定是殺戮和死亡。


  然而,袁崇煥不打算放棄,因為他是一個沒有援軍,沒有糧食,沒有理想,沒有希望,依然能夠堅持下去的人。


  四十二年前,袁崇煥出生於窮鄉僻壤,長期以來,他都很平凡。平凡地中了秀才,平凡地中了舉人,平凡地落榜,平凡地再次趕考,平凡地再次落榜,平凡地最終上榜。


  然後是平凡的知縣,平凡的處級幹部,平凡的四品文官,平凡的學生,直至他違抗命令,孤身一人,面對那個不可一世、強大無比的對手。


  四十年平凡的生活,不斷地磨礪,沉默地進步,堅定的信念,無比的決心。


  只為一天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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