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古,唯此一人
他用他的人生告訴我們,良知和理想是不會消失的,不因富貴而逝去,不因權勢而凋亡不是好人不是壞人,他是一個有理想,有良心的人
愛與恨的邊緣
萬曆五年(1577)的奪情事件結束了,張居正獲得了徹底的勝利。事實證明,以眼前這些小嘍啰的實力,是動不了張大哥分毫的。自打嚴嵩、徐階、高拱這批高水平選手退役后,江湖人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張居正對此有著十分清醒地認識,所以他越發有恃無恐,推行自己的政令,誰不聽話就滅了誰。自從趕走高拱后,內閣中只剩他一人,為體現民主風格,他又陸續提拔幾人入閣,先是呂調陽,然後是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當然了,這幾位仁兄雖然籍貫不同、愛好不同、高矮胖瘦長相各異,但對於張居正而言,他們是同一類人——跑腿的,有著共同的優點——聽話。
但後來的事實發展證明,對於這四個人,他還是看走了眼,至少看錯了一個。
除了工作上獨斷專行外,張居正還常常對人說這樣一句話:我非相。
這句話看上去十分謙虛,表明我張居正不是宰相。但很不幸的是,這句謙虛的話還有下半句:乃攝也。
綜合起來,這就是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我不是宰相,而是攝政。
所謂攝政,就是代替皇帝行使職權的人。對張居正而言,宰相已經是小兒科了,只有攝政才夠風光。一個平民竟然如此風光,如果當年廢除宰相的朱元璋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活過來。
但張居正明顯是不怕詐屍的,他受之無愧,並在家裡掛上了這樣一副對聯:
日月共明,萬國仰大明天子;
丘山為岳,四方仰太岳相公。
這副對聯用黃金打造,十分氣派,但要換在以前,這是個要人命的東西。因為所謂太岳,就是張居正的字,而眾所周知,對聯的下半句要高於上半句,如此一來,張居正就比皇帝更牛了。
而牛人張居正非但沒有拒收,還堂而皇之地裱起來,就差貼在門口當春聯用了。
但一個人天下無敵太久,老天爺也會不滿的,畢竟他老人家喜歡熱鬧。於是在冥冥之中,他給張居正找來了兩個敵人,一個是他的上級,一個是他的下屬。
張居正的上級,就是皇帝。綜合說來,這是一個由愛生恨的故事。
萬曆皇帝朱翊鈞,嘉靖四十二年(1563)出生,是隆慶皇帝的第三個兒子。這位仁兄運氣很好,六歲就立了太子,四年後又死了爹,直接當了皇帝,比起他那位連個太子名分都沒有、提心弔膽當了三十多年王爺的爹來,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參考消息
馬屁對聯
這幅馬屁對聯,是一個名叫邱岳的小官員專程奉上的。對聯送到太岳大人家裡沒多久,邱岳就榮升了。後來張居正有三個兒子在科舉中金榜題名,其中三兒子張懋修還捧回了一個狀元。於是又有人送了一副對聯:「上相太師,一德輔三朝,功高日月;狀元榜眼,二男登兩第,學冠天人」。張居正很滿意,於是備酒席請客。酒喝到一半,有好事的言官遞上一首諷刺小詩,張居正一看氣得不行:「老牛舐犢,愛子誰無?野鳥為鸞,欺君特甚!」
而如果仔細分析他的童年檔案,你就會發現,這位被譽為「明代第一懶人」的皇帝,實際上曾是一個無比機智勤奮的人。
萬曆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認字很早,而且很懂事。雖然不用他幫家裡做飯,打洗腳水,但他也知道父親死得早,母親一個人不容易,要想維持住這個家,就得靠張先生。
這是他的母親告訴他的,在近十年的時間裡,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和張先生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在父親剛死的時候。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十分危急的時刻,萬惡的高老頭(高拱同志)欺負他年紀小,他媽又是個寡婦,準備把他的皇位奪走,讓他下崗走人。關鍵時刻,張先生出現了,這位蓋世英雄拯救了他們母子,並趕走了邪惡的高老頭,在偉大的張先生地幫助下,好人戰勝了壞人,世界再次恢復了和平。
這大概就是萬曆對張居正的第一印象,而此後母親的種種言行也加深了他對張先生的好感。
由於父親死得早,他的小學教育基本上是由張居正完成的。這位首輔大人可謂多才多藝,除了處理政務外,對他的學習也絲毫不放鬆,閑來無事還編了一本書,叫做《帝鑒圖說》。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今天搞一個優秀少兒圖書評選,這本書絕對可以名列前茅。在書中,張居正特意挑選了一百一十七個歷史事件,其中好事八十一件,壞事三十六件,每件事情都配有插圖,類似於小人書,講明白為什麼好,為什麼壞,相信只要不是白痴,就一定能看得懂。
為了貫徹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張居正確實下了很大工夫。他不但編了書,還每天跑來給小皇帝講故事,指著書上的插圖,告訴萬曆,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萬曆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對這個既幫自己幹活,又給自己講故事的張先生,他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甚至於每次張居正上朝時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覺得過意不去:張先生站著,我怎麼好意思坐著?
問題在於皇帝沒法站著上朝,於是他給了張居正一個特殊待遇,每到夏天熱時,張居正的身邊就站著兩人,專門給他扇扇子;冬天冷時,張居正的腳底下總有一塊鋪好的氈布(當然,別人是沒有的)。當旁邊的諸位同僚擦汗、打哆嗦時,張先生這裡卻是氣定神閑,搞得大家總仰天長嘆,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啊。
萬曆皇帝課程表
在萬曆看來,張居正是一個類似父親的人。
而那位在一旁煽風點火、引導萬曆的李貴妃(現在是太后了),對張居正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動機。
李太后是一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籍貫山西,出身低微,家裡原來雖做過小生意,也無非是混碗飯吃,幸好長得漂亮,被皇帝選中,還生了個兒子。估計她從小經常逛集貿市場,討價還價,社會經驗豐富,所以在宮中很會來事,人緣也好,這才開始發達起來。但後來的事情發展證明,她的本性始終未曾變過——生意人。
從看到張居正的第一眼起,李太后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極有利用價值的人,不但能謀善斷,而且政務能力極強,加上她的丈夫隆慶皇帝為人老實、膽小怕事不說,還是個老病號,哪天腳一蹬就咽了氣,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雖說李太后精明強幹,也有一定的政治野心,但她很清楚,中國很廣闊,事情很複雜,像收稅、打仗、城管、救災之類的事,自己是搞不定的,只能依靠大臣去辦。換句話說,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從這一點看,她比後來的那位慈大媽(慈禧)不知要強多少倍。
關於後宮參政問題的調研
這是個十分有趣的問題,綜觀整個明代,什麼事情都有,太監專權,大臣獨裁,可偏偏老婆(後宮)參政的問題並不多見,什麼女主當國、垂簾聽政,壓根兒就沒有市場。看上去很讓人費解,但只要略為分析,就會發現,其實原因十分簡單。
先介紹一下相關知識。要知道,在中國歷史上,女性參政折騰事的並不少見,但折騰出好結果的卻並不多見,像慈禧這類的二杆子倒有不少。講到這裡,也請諸位女性同胞切莫動武,容俺說完。
女性在從政方面之所以比男性困難,說到底是個生理結構問題。政治問題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問題,需要極大的理性,但女性情感豐富,很多事情上往往會跟著感覺走。比如慈禧大媽,開始知道光緒改革,還比較支持,但一聽說改革要革自己,就把人給廢了。這還在其次,關鍵在於她明明知道大清國快完蛋了,不改革不行,只為了吐口惡氣,把維新派的那一套也給廢了,實在太不理智。
當年秦穆公的兒子恨透了商鞅,等老爹一死就找來幾匹馬把他給分了(五馬分屍,學名車裂),但分屍歸分屍,商鞅的那一套他還是照著用,一點兒不耽誤,相比而言,慈大媽的檔次實在差得太遠。
到後來,慈大媽因為洋人不准她廢掉光緒,且一直指手畫腳,一怒之下,就去利用義和團,把那一幫大師兄、二師兄都請到京城,估計是戲看多了,什麼刀槍不入的鬼話都相信,還公然向全世界列強宣戰(早幹嗎去了),也不派兵出國,唯一的軍事行動就是攻打各國使館。就那麼高几層樓,對方撐死也就上百人,清兵圍,義和團圍,十天半個月打不進去,等到人家一派兵又慌了,趕緊撤除包圍,還往使館里送西瓜,被人趕到西邊,一路上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回來卻又十分大度,表示願意以舉國之力,結列強之歡心。
說起這位慈大媽,真是一聲嘆息,不知從何講起。國家被她搞得一團糨糊,亂象叢生。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慈大媽感情太豐富,不按常理出牌,雖說工於心計,也只能玩玩權謀,整死幾個親王,過過舒坦日子,讓她治國安邦,那是沒有指望的。
當然了,成功的例子也是有的,比如偉大的武則天女士,一步一個腳印,從宮女到皇后,再到皇帝,但凡敢擋路的,全部幹掉,連兒子也不例外,看似和慈禧沒什麼區別,但她在歷史上的名聲比慈禧實在好得太多。
因為當慈禧看戲的時候,武則天在看公文;慈禧在吃幾百道菜的時候,武則天連晚飯都顧不上。自執政以來,她始終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鬆懈。她很清楚,作為一個政治家,除了得到,還必須付出。
所以慈禧只是個陰謀家,武則天是政治家。陰謀家只能整人,政治家除了整人外,還要整國家。
而李太后就不同了,她既不是陰謀家,更不是政治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個維持家庭的家庭主婦。
歷朝歷代,之所以老婆干政頻繁出現,說到底還是因為皇帝權力大,用歷史術語講,這叫后權源自皇權,一旦皇帝死了,兒子又小,老婆想不掌權都不行。可在明代,皇帝本人就沒什麼權,隆慶皇帝幹了五六年,有一多半時間在挨罵,想買點兒珠寶首飾,戶部還不給錢,過得非常之窩囊。面對這種局面,想把日子過下去,也就只能依靠張居正了。
而且張居正這個人除了工作出色外,長得也帥,當然這個帥的定義和今天不同。在明代,有一把大鬍子是帥哥的第一特徵(絡腮鬍子不算,那是土匪特徵),最符合標準的,是關公的那一種,隨風飄揚,不但美觀,蘸點兒墨水就能寫字,也很實用。張居正五官端正不說,還有一把這樣的鬍子,又有能力又有相貌,李太后要不喜歡他,那就真沒天理了。
所以雖然這對母子的閱歷和動機不同,但有一點他們是一致的,那就是張先生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必須依靠他——至少目前是這樣。
對這對孤兒寡母的心思,張居正十分明白。對李太后,他禮敬有加,給足面子,畢竟這人也算自己的上級;但對萬曆,態度就完全不同了,張先生似乎完全不把皇帝當幹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訓就怎麼訓,比爹還爹。
最駭人聽聞的一件事情,是在萬曆讀書的時候發生的。那時萬曆正在讀《論語》,張居正站在一邊聽,讀到其中一句「色勃如也」的時候,小朋友一時大意,認了個白字,把「勃」讀成了「背」音。
這實在不是個大事,可萬曆剛剛讀完,就聽得身旁一聲大吼:
「這字應該讀『勃』!」
如果你今天在學校里讀錯字,被人這麼吼一句,也會不高興,估計個把性格型的還會回一句:老子就愛讀「背」,你怎麼著?
但當時的萬曆,至高無上的皇帝大人卻沒有回嘴,不但沒有回嘴,還嚇得發抖,趕緊修正,相信這句話他一輩子也不會再讀錯了。
在封建社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張居正的行為都是大逆不道,拉出去剮一千遍都不過分。連孩子他親爹都沒這麼訓過,張先生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欺負朱重八不在了。
但張居正之所以有如此舉動,絕不是為了耍威風,只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隱藏著一個夢想。
三十年前,當他剛剛進入朝廷時,坐在皇位上的是嘉靖,這位極難伺候的仁兄讓張先生吃盡了苦頭,前後躲閃,左右逢迎,歷經千辛萬苦才把他熬死。
接班的隆慶卻是個完全相反的人,什麼事情都沒主意,也不管,大事小事都得自己干。
雖說這樣也不錯,但張居正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死的,攤上這麼個皇帝,出了事誰來給他擦屁股?
所以他希望培養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他希望經他之手,成就一位千古明君。
萬曆,你就是我的目標,我將用畢生之心血去培養你。我已不再年輕,也終將死去,但我堅信,你的名字將和漢武帝、唐太宗並列,千古傳誦,青史流芳。
如此,則九泉之下,亦當含笑。
事情似乎比想象的還要順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所有人都在張居正鋪設的軌道上有條不紊地行進著,朝政很穩定,皇帝很聽話,皇帝他媽很配合。
然而,正是因為太正常,正常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就出問題了。
我當年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同學,簡直嗜玩如命,每天最大的夢想就是不用上學,到處去玩,於是經常曠課,終於惹怒了老師,讓他回家去了。開始這位兄弟還很高興,可是在家住了兩個月,死乞白賴地又回來了。我問,何以不玩?答:玩完,無趣。
萬曆皇帝的情況大致如此,剛即位時,他才不到十歲,什麼事情有張居正管著,啥也不用干,高興都來不及,可時間一長,就沒意思了,拿起一份奏疏,想寫點兒批示,一看,張居正都給批好了,一二三四,照著辦就行。這還不算,連畫鉤蓋章的權力他都沒有,要知道,那是馮保的工作。
畢竟十六七歲了,沒有事干,那就找人玩。但很明顯,張居正沒有陪他扔沙包的興趣,於是萬曆只好找身邊的太監玩。
太監玩什麼他就玩什麼。太監斗蛐蛐,他就斗蛐蛐;太監喝酒,他就喝酒;太監喝醉后喜歡睡覺,他喝醉后喜歡鬧事(酒風不好)。
於是萬曆八年(1580),酒風不好的萬曆兄終於出事了。有一天,他又喝醉了,在宮裡閑逛,遇上了一個太監,突然意氣風發,對那位仁兄說:你唱個歌給我聽吧。
一般說來,在這種場合,遇上這種級別的領導,就算不會唱歌,也得哼哼兩句過關。可這位太監不知是真不會唱歌,還是過於害怕,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出聲。
皇帝大都沒什麼耐心,特別是喝醉的皇帝。看著眼前的這個木樁子,萬曆十分惱火,當即下令把這位缺乏音樂素養的兄弟打了一頓,打完了還割了他一束頭髮,那意思是本來要砍你的頭,而今只割你的頭髮,算是法外開恩。
換在其他朝代,這事也就過了,天子一言九鼎,天下最大,不會唱歌就人頭落地也不新鮮。但萬曆不同,他雖是皇帝,上面還是有人管的。
在萬曆剛剛發酒瘋的時候,馮保就得到了消息,他即刻報告了李太后,於是當皇帝大人酒醒之後,便得到了消息——李太后要見他。
等他到地方的時候,才知道事情大了。李太后壓根兒不跟他說話,一見面就讓他跪,然後開始曆數他的罪惡。萬曆也不辯解,眼淚一直嘩嘩地流,不斷表示一定改過自新,絕不再犯。
好了,到目前為止,事情還不算太壞,人也罵了,錯也認了,就這麼收場吧。
然而,李太后不肯干休,她拿出了一本書,翻到了其中一篇,交給了萬曆。
這似乎是個微不足道的舉動,但事實上,張居正先生的悲慘結局正是源自於此。
當萬曆翻開那本書時,頓時如五雷轟頂,因為那本書叫《漢書》,而打開的那一篇,是《霍光傳》。
霍光,是漢代人物,有個哥哥叫霍去病,很有名。但在歷史上,他比這位名人還有名,干過許多大事,就不多說了,其中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廢過皇帝。
廢了誰,怎麼廢的,前因後果那都是漢代問題,這裡不多講。但此時、此地、此景,讀霍光先生的傳記,萬曆很明白其中的含義:如果不聽話,就廢了你!
而更深一層的含義是:雖然你是皇帝,但在你的身邊,也有一個可以廢掉你的霍光。
萬曆十分清楚,這位明代的霍光到底是誰。
生死關頭,萬曆兄表現了極強的求生慾望,他當即磕頭道歉,希望得到原諒,並表示永不再犯。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看到懲罰已見成效,李太后收回了威脅,但提出了一個條件:皇帝大人既然犯錯,必須寫出檢討。
所謂皇帝的檢討,有個專用術語,叫「罪己詔」,我記得後來的崇禎也曾寫過,但這玩意兒通常都是政治手段,對「凈化心靈」毫無作用。
想當年我上初中時,為保證不請家長,經常要寫檢討。其實寫這東西無所謂,反正是避重就輕,習慣成自然,但問題在於,總有那麼幾個不厚道的仁兄逼你在全班公開朗誦,自己罵自己,實在不太好受。
而皇帝的「罪己詔」最讓人難受的也就在此,不但要寫自己的罪過,還要把它製成公文,在天下人面前公開散發,實在太過丟人。
萬曆兄畢竟還是臉皮薄,磕完頭,流完淚,突然又反悔了,像大姑娘上轎一樣,扭扭捏捏就是不肯動筆。關鍵時刻,一位好心人出現了。
「我來寫!」
自告奮勇者,張居正。
要說還是張先生的效率高,揮毫潑墨,片刻即成,寫完后直接找馮保蓋章,絲毫不用皇上動手。
萬曆坐在一旁,獃獃地看著這一切。喝醉了酒,打了個人,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差點兒被人趕下崗?
在他十八歲的大腦里,一切都在飛快運轉著,作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者,為什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是誰導致了這一切?是誰壓制了自己?
他抬起了頭,看到了眼前這個正在文案前忙碌的人,沒錯,這個人就是答案,是他主導了所有的一切。這個人不是張先生,不是張老師,也不是張大臣,他是霍光,是一個可以威脅到自己的人。
在張居正和李太后看來,這是一次良好的教育機會,萬曆將從中吸取經驗,今後會好好待人,在成為明君的道路上奮勇前進。
然而就在這一團和氣之下,在痛哭與求饒聲中,一顆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八年的感情就此畫上句號。不是因為訓斥,不是因為難堪,更不是因為罪己詔,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權力。
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已經是皇帝了,憑什麼指手畫腳,憑什麼威脅我?你何許人也?貴姓?貴庚?
這就是萬曆八年發生的醉酒打人事件,事情很簡單,後果很嚴重,皇帝大人的朋友和老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敵人。
但整體看來,局勢還不是太悲觀,畢竟還有李太后,有她在中間調和,張居正與萬曆的關係也差不到哪兒去。
可問題在於,這位中年婦女並非緩衝劑,反倒像是加速劑,在日常生活中,她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小生意人本色——把佔便宜進行到底。
自從有了張居正,李太后十分安心,這個男人不但能幫她看家,還能幫她教孩子,既當管家,又當家庭教師,還只拿一份工錢,實在太過划算。
對於小生意人而言,有便宜不佔,那就真是王八蛋了。於是慢慢地,她在其他領域也用上了張居正,比如……嚇唬孩子。
小時候,我不聽話的時候,我爹總是對我說,再鬧,人販子就把你帶走了。於是我立刻停止動作,毛骨悚然地坐在原地,警惕地看著周圍。雖然我並不很清楚,人販子到底是啥玩意兒,只知道他們喜歡拐小孩,拐回去之後會拿去清燉,或是紅燒。
萬曆也有淘氣的時候,每到這時,頂替人販子位置的,就是張居正。李太後會以七十歲老太太的口吻、神秘詭異的語氣,對鬧騰的小孩說道:
「你再鬧!讓張先生知道了,看你怎麼辦?」(使張先生聞,奈何?)
這句話對萬曆很管用,很明顯,張先生的威懾力不亞於人販子。
自古以來,用來嚇唬小孩的人(或東西)很多,從最早泛指的老妖怪、魔鬼(西方專用),到後來的具體人物,比如三國時期合肥大戰後,戰場之上彪悍無比的張遼同志,就曾暫時擔任過這一角色(再哭,張文遠來了)。再後來,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也客串過一段時間。到我那時候,全國拐賣成風,人販子又成了主角。
總而言之,時代在變,嚇人的內容也在變,但有一點是不變的,但凡當這類主角的,絕不是什麼讓人喜歡的角色。
所以從小時候起,在萬曆的心中,張居正這個名字代表的不是敬愛,而是畏懼,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他的那位生意人母親。
對不斷惡化的局勢,張居正倒也不是毫無察覺,在醉酒事件之後不久,這位老奸巨猾的仁兄曾提出過辭職,說自己幹了這麼多年,頭髮也白了,腦袋也不好用了,希望能夠早日回家種紅薯。報告早晨打上去后,一頓飯工夫回復就下來了——不行。
萬曆確實不同意,一方面是不適應,畢竟您都幹了這麼多年,突然交給我,怎麼應付得了;另一方面是試探,畢竟您都幹了這麼多年,突然交給我,怎麼解釋得了。
兩天後,張居正再次上書,堅決要求走人,並且表示,我不是辭職,只是請假,如果您需要我,給我個信,我再來也成。
張居正並不是虛情假意,夏言、嚴嵩、高拱的例子都擺在眼前,血淋淋的,還沒幹,唯一能夠生還的人,是他的老師徐階,而徐階唯一的秘訣,叫做見好就收。
現在是收的時候了。
這話一出來,萬曆終於放心了,不是挖坑,是真要走人。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打算批准了,如果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大團圓結局是可以期待的。然而關鍵時刻,鬧事的又出場了。
生意人和政治家是有區別的,最大的區別在於,政治家是養羊,生意人是養豬。養羊的,每天放養,等到羊毛長長了,就剪一刀接著養,無論如何,絕不搞魚死網破、羊死毛絕的事情;而生意人養豬,只求養得肥肥的,過年時一刀下去,就徹底了事,沒有做長期生意地打算。
李太后是生意人,她沒有好聚好散、細水長流地覺悟,也無須替張居正打算,既然好用,那就用廢為止,於是她開了尊口:
「張先生不能走,現在你還年輕,等張先生輔佐你到三十歲,再說(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
這可就缺了大德了。
想走的走不了,今年都五十六了,再干十年,不做鬼也成仙了。
想乾的干不上,今年才十八歲,再玩十年,還能玩出朵花來?
但太后的意旨是無法違背的,所以無論虛情假意,該乾的還得干,該玩的還得玩,張居正最後一個機會就此失去。
既然不能走,那就干吧,該來的總要來,躲也躲不掉,懷著這種覺悟,張居正開始了他最後的工作。
從萬曆八年(1580)到萬曆十年(1582),張居正進入了一種近乎癲狂的狀態。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貫徹一條鞭法,嚴查藉機欺壓百姓的人員,懲辦辦事不力的官員,對有劣跡者一律革職查辦;強化邊境防守,俺答死了,就去拉攏他的老婆三娘子(當年把漢那吉沒娶過去的那位),只求對方不鬧,里裡外外,只要是他能幹的,他都幹了。
大明帝國再次煥發了生機與活力,邊境除了李成梁時不時出去砍人外,已經消停了很多;國庫收入極為豐厚,存銀達到幾百萬兩,財政支出消除了赤字;地方糧倉儲備充足,至少餓不死人。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完美。
與蒸蒸日上的帝國相反的,是張居正蒸蒸日下的身體。在繁雜的工作中,他經常暈倒,有時還會吐血,然而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這就是張居正的最後兩年,每一天,他都相信國家的前途,相信平民百姓的生計,相信太平盛世的奇迹,相信那偉大的抱負終會實現。
以他的生命為代價,他堅信這所有的一切。
在他的人生的每一刻,都灑滿了理想與信念的光輝。
失去、得到
萬曆十年(1582)六月二十日,帝國內閣首輔、上柱國、正一品太師兼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卒,年五十八,謚文忠。
張居正死了,皇帝十分悲痛。這是真的,畢竟一個人陪伴了自己那麼久,幹了許多事,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是哭了幾場,甚至有幾天悲痛得上不了朝。
悲痛之餘,他還下令撫慰張居正的家人,並舉辦了隆重的悼念活動,一時之間,全國處處都是哀悼之聲。
但以他和張居正的關係,和從前那許許多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太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所謂十分之悲痛,其實也就悲痛十分鐘而已。
所以在短暫地悼念之後,長期清算的時候就到了。六月份張居正死,十二月份就動手了,當然,對手還不是張居正。
事實上,在當時的朝廷里,最為人嫉恨的人,是馮保。張先生好歹是翰林出身,一步一步熬上來的。馮太監這樣一步登天的人,要不是後台硬,早就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現在張居正死了,但馮保似乎還是很鎮定的,因為小時候馮保經常陪小皇帝玩,萬曆也對他很親熱,不叫他名字,只叫他大伴,關係相當之鐵,所以他認為,縱使風雨滿天,天還塌不下來。
參考消息
大伴的威嚴
萬曆其實還是很怕這個「大伴」的,因為萬曆即位時年紀還小,馮保也和張居正一樣,一直把萬曆當成小孩子看待,一見皇帝就有教育的習慣。更兼隨侍皇帝的便利條件,常把萬曆的學習和日常起居情況彙報給太后。萬曆一直對這個「大伴」有畏懼心理,一聽馮保到了,立刻大叫「快,大伴來了」,然後端端正正地規矩坐好。要是讓大伴抓到了他貪玩的一幕,告訴了李太后,萬曆甚至會被罰跪幾個時辰之久。
然而,天就塌下來了。十二月,有人告他十二大罪,幾天之後,當年的那位小皇帝就在告狀信上大筆一揮,下了結論:馮保欺君蠹國,罪惡深重。
馮保措手不及,當時就暈了過去。
馮保同志敬請節哀,蠹國雖是胡說,欺君卻是事實。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是排在萬曆最討厭人榜的第二名,僅次於張居正,因為這位仁兄一直以來都在干一件萬曆最為討厭的事情——打小報告。
自打掌權后,馮保就以二管家自居了,但凡萬曆有啥風吹草動,他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李太后,什麼斗蛐蛐、打彈弓,包括喝醉酒闖禍的那一次,都是他去報告的。
在我小時候,這種人一般被叫做「特務」,是最受鄙視的。到了萬曆那裡,就成了奸賊,年紀小沒能量,也無可奈何,長大以後那就是兩說了,不廢此人,更待何時?
馮保闖了這麼大的禍,竟還如此盲目樂觀,其實原因也很簡單:一個人當官當久了,就會變傻,併產生一系列幻覺,自我感覺過於良好,最後稀里糊塗完蛋去也。
不過看在小時候陪自己玩過的份兒上,萬曆還是留了一手,安排他去南京養老,也沒要他的命。
這是馮保,張居正就沒那麼好對付了。他在朝中經營多年,許多大臣都是他的人,現在剛死不到一年,立刻翻案恐怕眾怒難犯。更麻煩的是,現任內閣首輔張四維也是張居正一手提起來的,自然不肯幫忙,要想整治張先生,談何容易。
然而很快,萬曆就發現自己錯了,種種蛛絲馬跡表明,除自己外,張先生還有一個敵人,一個他曾無比信任的人——張四維。
這是一個極為古老的復仇故事,在真相揭開前,張四維已隱忍了太久。
張四維,字子維,山西蒲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看起來,這不過是份普通的官僚記錄,但實際上,他的背景要比想象中複雜得多。
張四維的父親,叫做張允齡,是一名普通的山西商人,不算什麼人物,但他母親王氏卻不同凡響——王崇古的姐姐。
也就是說,張四維是王崇古的外甥。之前已經說過,朝廷實力派人物楊博也是山西人,而且他的兒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兒,也就是說,楊博的兒媳婦是張四維的表妹,看上去比較複雜是吧,後面還有。
後來張四維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張甲徽,一個叫張定徽,他們兩個幾乎同時結婚,老婆卻是親姐妹——楊博的兩個孫女。
什麼叫特殊利益集團,相信你已經明白了。
王崇古是宣大總督,楊博是兵部尚書(后改吏部尚書),位高權重,卻並非張居正的人,還經常對他頗有微詞。舅舅和親家都這樣,張四維的立場自然也差不多。
當然,張四維的這些路數張居正都很清楚,所以早在萬曆三年(1575),他就推薦張四維進入內閣,成為了大學士,也算是先下手為強,賣個人情。
然而這一次,他終於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他的老師曾經犯過的錯誤。
十年前,徐階推薦高拱入閣,認為能賣高拱一個人情,十年後,張居正也這樣想。
但事實上,張四維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在這個人的心中,還隱藏著一個更深的秘密。
五年之前的那一天,殷士儋大鬧內閣,要和高拱單挑,張居正勸架,卻也挨了罵,正是在這場鬧劇中,張居正堅定了除掉高拱的決心,但與此同時,他似乎也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為什麼殷士儋會在那一天突然發作?
原因很簡單,因為就在那一天之前,殷士儋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高拱準備趕走他,換一個人入閣。實在是忍無可忍,殷學士魚死網破,這才算雄起了一回。
而那個由高拱安排、入閣頂替殷士儋的人,正是張四維。
對於這份五年之後遲到的邀請,要他感恩戴德,實在比較困難。
好了,這起迷案就要水落石出了,我們現已掌握了如下四點:
一、王崇古與高拱關係緊密,他的職務是由高拱推薦的;
二、張居正準備解決高拱之時,楊博曾親自上門,為高拱求情;
三、張四維是王崇古的外甥,也是楊博的親家;
四、高拱曾推薦張四維入閣,以取代不聽話的殷士儋。
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
於是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張四維是高拱的親信,一個由始至終、極為聽話的親信。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當張居正聯合馮保趕走高拱的時候,一道陰冷的目光正投射在他的背後。
當然,自信的張居正是絕對不會在意的,在得意的巔峰,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於是當內閣缺少跑腿的人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張四維,那個看上去極其溫順聽話的張四維。
之後的一切,就是順理成章了,張居正活著,他無能為力,現在人死了,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萬曆十一年(1583),陝西道御史楊四知突然發難,上書彈劾張居正十四大罪,就如同預先綵排過一樣,原先忠心耿耿、言聽計從的諸位大臣一擁而上,把張居正從五六歲到五十六歲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天天罵、日日吵,唯恐落後於人。
眼見群眾如此配合,萬曆自然也不客氣,立刻剝奪了張居正的太師等一切職務,並撤銷了他「文忠」的謚號。之後不久,萬曆更進一步,抄了張先生的家。
之所以搞抄家,原因只有兩個:憤怒、貪婪。
在萬曆小時候,張居正經常對他提出一個要求——勤儉。每年過年的時候,萬曆想多擺幾桌酒席,張居正告訴他,國家很困難,應該節儉,萬曆表示同意。皇帝進出場合多,萬曆想多搞點兒儀仗,顯顯威風,張居正告訴他,這些把戲只會浪費國家資源,搞不得,萬曆表示同意。
在張居正死前,無論萬曆對他有何不滿,也就是個工作問題,然而隨著檢舉揭發的進一步進行,皇帝大人驚奇地發現,原來張先生的日子過得很闊,不但好吃好喝,而且出門闊氣無比,還有頂三十二個人抬的轎子。
讓我省吃儉用,你自己過舒坦日子?還反了你了!
在憤怒之後,就是貪婪了,畢竟皇帝陛下也要用錢,被卡了這麼多年,不發泄實在對不起自己,抄家既能出氣,又能順便撈一把,何樂而不抄?
萬曆十一年(1583)四月,抄家正式開始。
其實說起來抄家也沒啥,抄家的人家多了去了,倒霉了就抄家,抄完拉倒,今天你抄我,明天我抄你,世道無常,習慣了就好。
但是張家的這次抄家,卻並非一個簡單的經濟問題,而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慘劇,是慘無人道的人間地獄。
四月底,司法部副部長丘橓由北京出發,前往張居正老家荊州抄家。本來也沒什麼,人到了就抄好了,可是破鼓總有萬人捶,對廣大官員們而言,看見人家落井,不丟一塊石頭下去,實在是件太難的事情。
原先畢恭畢敬的地方官聽說張居正倒了台,為了在抄家中爭取一個好的表現,竟然提前封住了張家的門,不準人轉移財物。
這麼一搞,不但財物沒能轉移,連人也沒轉移,因為張家的幾十口人還躲在家裡,又沒有糧食。但這似乎不關地方官的事,於是等丘部長抵達,打開門的時候,他看見的,是十幾個已經餓死的人和幾十個即將餓死的人。
沒關係,餓不死的,抄家也可以抄死你。
經過幾天的抄家統計,從張居正家中共抄出黃金上萬兩、白銀十多萬兩。如此看來,張居正在搞政治的同時,也沒少搞經濟,但總的來說,還不算太過分,和他的前輩嚴嵩、徐階比起來,也算是老實人了。
沒辦法,大仇未報,人家本來就是沖著人來的,很快就傳出消息,說張居正家還隱藏了二百萬兩白銀,不抄出來誓不罷休。於是新一輪運動開始,先是審,審不出來就打,打得受不了了,就自殺。
自殺的人,是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但在死前,他終於發覺了那個潛伏幕後的仇人,並在自己的遺書中發出了血淚地控訴: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張鳳盤,今張家事已完結,願他輔佐聖明天子於億萬年也!」
所謂張鳳盤,就是張四維;所謂輔佐聖明天子於億萬年也,相信讀過書的都能明白,這是一句罵人的話,還順道拉上了萬曆。
這就是張敬修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吶喊。
但張敬修不會想到,他這一死,不但解脫了自己,也徹底解脫了張居正,以及所有的一切。
張敬修一死,事情就鬧大了,抄家竟然抄出了人命,而且還是張居正的兒子,實在太不像話。恰好張四維兩個月前死了爹,回家守制去了,他這一走,原先的內閣第二號人物申時行,就成為了朝廷首輔。
這位仁兄還比較正派,聽說此事後勃然大怒,連夜上書要求嚴查此事。萬曆也感覺事情有點兒過了,隨即下令不再追究此事,併發放土地,供養張居正的母親和家人。
事情終於解決了,萬曆的仇報了,他終於擺脫了張居正地控制,開始行使自己的權力。張四維的心愿也已了結,他在家鄉守孝兩年,即將期滿回朝之際,卻突然暴病身亡。厚道的人說他死得其所,不厚道的人說這是幹了缺德事,被張居正索了命。
無論如何,仇恨與痛苦,快樂與悲傷,都已結束。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曾經寫過無數個人物,有好人,也有壞人,而張居正,無疑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他是一個天才,生於紛繁複雜之亂世,身負絕學,以一介草民闖蕩二十餘年,終成大器。
他敢於改革,敢於創新,不懼風險,不怕威脅,是一個偉大的改革家,他也有缺點,他獨斷專行,待人不善,生活奢侈,表裡不一,是個道德並不高尚的人。
一句話,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而是一個複雜的人。
但在明代浩如煙海的人物中,最打動我的,卻正是這個複雜的人。
十年前,當我即將踏入大學校園時,在一個極為特殊的場合,有一個人對我說過這樣一番話:
你還很年輕,將來你會遇到很多人,經歷很多事,得到很多,也會失去很多,但無論如何,有兩樣東西,你絕不能丟棄,一個叫良心,另一個叫理想。
我記得,當時我礙於形勢,連連點頭,雖然我並不知道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一晃十年過去了,如他所言,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所幸,這兩樣東西我還帶著,雖然不多,總算還有。
當然,我並不因此感到自豪,因為這並非是我的意志有多堅強,或是人格有多高尚,唯一的原因在於,我遇到的人還不夠壞,經歷的事情還不夠多,吃的苦頭還不夠大。
我也曾經見到,許多道貌岸然的所謂道學家,整日把仁義道德放在嘴邊,所作所為卻盡為男盜女娼之流。
我並不憤怒,恰恰相反,我理解他們,在生存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僅此而已,雖不合法,卻很合理。
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人在歷經滄桑苦難之後,都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張居正的一生
直到我真正讀懂了張居正,讀懂了他的經歷、他的情感,以及他的選擇。我才找到了一個答案,一個讓人寬慰的答案。
他用他的人生告訴我們,良知和理想是不會消失的,不因富貴而逝去,不因權勢而凋亡。
不是好人,不是壞人,他是一個有理想、有良心的人。
張居正,字叔大,嘉靖四年(1525)生,湖廣江陵人。
少穎敏絕倫,嘉靖十八年(1539)中秀才,嘉靖十九年(1540)年中舉人,人皆稱道。
嘉靖二十六年(1547),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編修,徐階輩皆器重之。
嘉靖四十一年(1562),徐階代嵩為首輔,傾心委於張居正,信任有加,草擬遺詔,引與共謀。
隆慶元年(1567),張居正四十三歲,任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進入內閣。
隆慶六年(1572),隆慶駕崩,張居正引馮保為盟,密謀驅逐高拱,事成,遂代拱為內閣首輔。
萬曆元年(1573),張居正主政,推行考成法,整頓官吏,貪吏聞風喪膽。政令傳出,雖萬裡外,朝下而夕奉行。
萬曆六年(1578),丈量天下土地,推行一條鞭法,百姓為之歡顏,天下豐饒,倉粟充盈,可支十年有餘。
萬曆十年(1582)六月,張居正年五十八歲,去世,死後抄家。長子自盡,次子充軍。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世間已無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