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遮掩
雨沒有停下,反而越下越大。
無數水珠從天而降,落進了渾濁的爛泥里,好像變得更冷了。
孤獨。
在我接受現實的瞬間,我就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
沒有家,沒有親人,什麼都沒了。
那種無根漂萍的感覺.……直讓我心裡疼得想要發瘋。
癱在地上,我幾乎是忘了爬起來,下意識的緊咬著嘴裡的爛泥,任憑眼淚奪眶而出,也不敢哭出半點聲音來。
忽然,我發現右手碰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雖然雨水太大都讓我迷住了眼,但憑感覺來說……那東西讓我覺得很熟悉……似乎是跟隨了我很久.……
沒有多想,我下意識的將它抓了過來,側過頭一看,不是別的,正是那根幫了我無數次的大獄繩。
此時映入我眼裡的大獄繩,已經殘缺不全,被我握住的這一頭都開叉了,整體只有一根筷子長,其餘的部分都不知道消失到哪兒去了.……
我表情獃滯的看著這根繩子,陷入了茫然,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玩得夠絕的……」
我喃喃自語道,把這根殘缺的大獄繩捧在手裡,小心翼翼的將它按在了心臟上,身子不住的顫抖著。
先前我所感受到的孤獨,此刻也消散了不少,似乎這根大獄繩就是老爺子他們殘存的痕迹……
嘭,嘭。
在雨聲之下,我依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心跳的頻率越來越慢,大概每隔開三四十秒才會跳動一次.……
這種變化似乎能夠影響我的情緒。
心跳頻率越慢,我的情緒波動就越小,心裡那種猶如針扎刀刮的痛苦,也在不動聲色的消逝著……
過了十分鐘,或者是更長的時間,我也說不準。
我面無表情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將那根大獄繩猶如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藏在懷裡,之後又回過頭,看了看老爺子他們的屍首,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沒事的,爺,七寶,龍象,苗前輩,你們的仇.……有我來報。」
話音一落,我沒有半點猶豫,起身後直接走了出去。
掀開塑料布一看,外面有大群人站在路邊望著我,陳秋雁則跟司徒站在一起,懷裡還抱著嗚嗚咽咽叫著的爩鼠。
「世安.……」
「我沒事。」我笑了笑,跟個沒事人一樣,心裡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說著,我還衝陳秋雁招了招手,示意讓她過來,別站在路邊跟傻子一樣讓大雨淋,我這裡好歹有塑料布擋著呢。
看見我臉上的表情,司徒跟陳秋雁都顯得有些詫異,互相看了看對方,眼裡滿是擔憂。
司徒想了想,最後還是跟著陳秋雁跑了過來,走到我身邊問我:「老沈,你可得節哀順變啊,這次的事確實有點出乎意料了,我們也沒想到會……」
「正常。」我笑道:「跟舊教為敵,就該有死全家的打算,我只是運氣差了點,壓根就怨不得別人。」
聽見我的回答,司徒很明顯的愣了一秒,皺著眉問。
「你真的這麼想?」
「可不是么。」我聳了聳肩:「我這個人啊,跟我爺爺一樣,認命,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麼不服氣的。」
但是呢.……
我轉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司徒,笑容略顯僵硬的問了一句:「這次的事,都有誰摻和,能給我報個名嗎?」
「就是舊教的那幫……」
「不止是他們。」我打斷了司徒的話,笑容依舊:「我記得你說過,還有其他先生跟了舊教,是有這麼回事吧?」
我原本以為司徒會點點頭,然後繼續告訴我一些細節,但這一次他卻出乎意料的沒吭聲,表情萬分的矛盾。
「怎麼了?」我問司徒,語氣也不禁疑惑了起來:「你是不方便跟我說?還是說你不知道?」
司徒默不作聲的看了我一會,眼裡的糾結越發濃厚,到最後才一咬牙,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低聲說:「我來之前,我的老領導就囑咐過我,讓我一定要控制住局面,對付舊教的事,已經有官方插手了,行里的麻煩越少越好,要不然容易壞事。」
我一愣,沒吱聲。
「老沈,你知道嗎?」司徒走過來,幫我打著傘,遞了支煙給我,語重心長的說:「像是你爺爺這樣的老前輩,無論再怎麼低調,再怎麼不問世事,上頭也會拿他們當成國寶來看,所以他出事了,我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你相信我們,這事絕對幫你辦了。」
「司徒哥,我問你個事兒唄。」我笑道。
「你說。」司徒點點頭。
「你的意思就是,什麼事都讓你們官方來處理,我這個當事人,只能被你們擠在邊上,什麼都不能做,是這樣吧?」我問。
司徒苦笑著沒說話,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他就是那麼個意思。
「我覺得,要麼是我以前看錯你了,要麼……你現在的情況也不樂觀吧?」我冷不丁的問道。
司徒不是那種反覆無常的小人,我跟他打過好幾次交道,包括老爺子也是,都覺得這人不錯,雖然有時候喜歡打官腔,但說到底也是個性情中人。
他現在說的話,就不是他那種性格能說出來的,更何況我都落到這種境地了,他要是再這麼說話……那不是明擺著要跟我撕破臉嗎?
「是啊,大家都不樂觀。」司徒嘆了口氣,不動聲色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無奈。
「你真的不說?」我皺著眉問。
司徒點點頭,說,不是不說,是不方便說,哥們你別為難我,以後我肯定給你一個交代。
「行啊.……你不說的話.……那我只有自己去找了.……」我笑了笑:「咱們曾經是朋友,就憑這點,我也不可能為難你,你說對不?」
「老沈,別這麼玩,現在的情況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很多人都摻和進來了。」司徒無奈的看著我,說:「上面在內部鬥爭,你們也在內部鬥爭,這樣的局勢我從來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鬥爭不鬥爭,這個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只想知道,除了我們這一行的人,還有別的人插手嗎?」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司徒:「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不用我明說吧?」
司徒這一次直接沉默了,連岔開話題的舉動都不敢有,眼神很明顯的有些慌張。
「行,我明白了。」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你別亂來。」司徒咬著牙,壓低了嗓子,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這次你最好別冒頭,沈家倒了,你的能量不比以前,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你不會不懂,當心被人一棒子打死。」
我看著一臉認真的司徒,只覺得有些撓頭,問他,你覺得我姓宋還是姓沈?
「什麼意思?」司徒愣了一下。
「我爺爺跟我說過,四川原先有兩個先生世家,一宋一沈。」我笑道:「宋呢,就是那個宋補天,我聽很多人提到過他,他比我強,忍辱負重了好幾年才敢冒頭,可我不一樣.……」
司徒表情有些難看了。
「沈家人的脾氣都是遺傳的,人站在我頭上撒尿,我就得爬人頭上拉屎。」我笑道:「誰跳出來收拾我,誰就是我一個要幹掉的人,不管是行里人還是行外人……」
「你是真想沈家被滅門嗎??」司徒瞪大了眼睛,有些著急的看著我:「你不該這麼沒有理智啊!!」
這時候,站在我們正對面的那些人也注意到了我們,似乎是聽見司徒的話了,有些警惕的往我這裡看著。
「理智?」
我反問道,抬起手接了一些雨水,使勁往臉上抹了抹,又擦了幾下。
「越有理智的人,吃的虧就越大,這句話是苗老前輩告訴我的,我不能忘。」
說著,我把雨傘拿開,仰起頭看了看天上。
雨沒有停下,反而越下越大。
無數水珠從天而降,落進了渾濁的爛泥里。
好像變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