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惡鄰
叫胡巍的人名叫馮闖,是胡巍家的鄰居,他倆在這裡見面,也算得上是巧合。
胡巍之所以厭惡馮闖,是因為兩家不但是鄰居,在村子里兩家的田地也挨在一起,劃分兩家田地的是兩塊界碑,這兩條界碑形成一條直線,界碑的東邊是胡家的田地,界碑的西邊是馮家田地。
兩家是多年的鄰居,雖談不上什麼鄰里之情有多深厚,但也相安無事,可有一年的春天卻出事了。
那年春天,當胡家人去開墾田地時,發現界碑被移動了,向自己家田地這邊移動的,這便使得胡家的田地至少損失了兩壟地,這兩壟地可不是小數,換了誰家,都會大怒的!
胡家當然不肯,便找馮家理論,馮家的家長莫名其妙,說他們從來也沒有動過界碑,再說這是犯法的事情,他馮家哪會做這種事,這田地都是各家的寶貝,誰家少了兩壟地,誰家還能發現不了么,這種便宜根本占不到,那麼何必去占,所以這兩塊界碑不是他們移動的。
等兩家人到了田地現場,馮家發現界碑確實是被移動了,他們也很驚訝,便把界碑又移動回了原位,但馮家的家長說界碑確確實實不是他們移的,他們真不知道這回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有村民看到是誰移的界碑了,確實不是馮家的家長,但卻是馮家的兒子,也就是馮闖移的!
馮家的家長大吃一驚,急忙找來兒子詢問,馮闖當然不承認,但指認他的有好幾個村民,就算他不承認也不行,馮家的家長大怒,狠狠地痛打了一頓馮闖,並且向胡家的人賠禮道歉。
鄰里鄰居的,而且馮家的家長又不是故意的,還懲罰了兒子,所以胡家的人也就沒有追究,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有必要把事情搞得不可開交,所以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胡家的人也沒有再提過。
可胡家的人不想追究,這個馮闖卻不肯罷休,他這個人的腦子有點兒不太靈光,光想著佔便宜,卻從不想這個便宜能不能占,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被人揭穿之後,他又記恨胡家,總是想著報復。
所以從那兒以後,胡家不是今天丟只雞,就是明天少了捆柴火,要不就是家門口被人撒了泡尿,隔著院牆被人扔了髒東西,全是馮闖乾的。
胡家當然生氣,便找馮家理論,馮家的家長都是講道理的人,他們也知是兒子乾的蠢事,自然要嚴加管教,但馮闖挨了打之後,卻屢教不改,仍然我行我素,和胡家頂上了,繼續做壞事,雖然沒到放火燒房子的地步,可也差不太多了。
那時胡巍每次從書院回到家,都會聽到父母抱怨,卻誰也沒法,不是馮家的家長不管,而是馮闖太過惡劣,所以胡巍非常討厭馮闖,從內心深處往外那麼討厭他!
終於有一天,連馮家的家長也無法再忍受馮闖了,他們也懷疑,這個壞種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完全不象他們兩口子的任何一個啊,除了長相之外,性格脾氣一點不象。
馮家的家長決定送馮闖外出去學門手藝,希望馮闖在知道了世道求生的艱難之後,能夠成熟起來,不再干這種幼稚的蠢事!
馮闖被送走之後,胡家立即就安靜了,再也沒有那些噁心的事情發生了。
胡巍這次來到戶縣,不想卻在這裡看到了馮闖,他有心不理會,但馮闖卻熱情地端著酒杯,跑到這個桌上,非要和胡巍一起坐,一起聊天喝酒不可!
胡巍心裡厭煩,有心趕他走,但馮闖死皮賴臉地坐著不動,還滿口說著他學了手藝,藝成歸來,打算回家了,以後就要在家務農,農閑時靠學來手藝賺點零花錢,他也知道以前做的事情不對,所以這次回家之後,胡家要是有什麼活兒,他都會幫忙乾的,就為了贖以前犯下的過錯。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胡巍也沒法再趕馮闖走了,那豈不是成了他小肚雞腸,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馮闖沒殺過人,頂多也就是偷過他家幾隻雞殺了吃肉,道歉到了這種程度,差不多也就行了。
但胡巍仍是不喜歡馮闖,就算他再怎麼道歉都不行,就是心裡厭惡,馮闖同他說話,他也是哼哼哈哈的應付。
馮闖對胡巍吹了幾句他在外地的見聞,便道:「胡老兄,咱們也是從小認識到大的朋友了,這幾年我在外地漲了見識,明白了許多事理,所以我決定,等胡老兄你落榜回家,你這些年來光讀書,肯定也不會怎麼種地,所以你家的地,我替你種了,每畝地的產出咱們五五分!」
馮闖在剛開始時,說的話還算湊合,只是討人厭,但卻不能算是惡言惡語,但這句話可不是討人厭了,簡直就是惡語相咒了!
胡巍聽別的話也就罷了,可他辛苦讀書,不就是為了考進士么,雖然他自己也知道有可能科舉無望,別說進士了,可能連州里的考試都過不了,但自己想歸自己想,別人要是這麼說,那這話就沒法聽了!
胡巍大怒,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會落榜,你在詛咒我嗎!」
馮闖忙道:「別別,別這樣啊,發什麼脾氣,我只是隨口說說,好心而已,萬一你落了榜,這地不是還有我給你種么,這怎麼就說到詛咒上面去了!」
他又說一句落榜,胡巍怒不可遏,如果不是看馮闖比他強壯得太多,他真的想動手打人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書生不打無把握的架,所以胡巍便沒打算動手,只想以理服人,古人云:君子動口不動手。
胡巍指著馮闖的鼻子,道:「那你為什麼說我要落榜,而不是我要高中呢,如果我要高中了,那地你也一樣可以租種,結果不是一樣么!」
馮闖嘿嘿一笑,胡巍越生氣,他便越高興,他說這些話,就是為了氣胡巍的,胡巍煩他,他豈有看不出之理,他也同樣煩胡巍,甚至他很希望胡巍死掉,比如說在街上走時,被馬車撞倒,扎斷了腿,無法醫治,痛苦哀嚎而死。
馮闖搖頭道:「必是落榜無疑,你不可能高中的。我走南闖北這麼些年,看到過的那些當官的,個個都是心狠手辣之輩,表面上很講道理,可私底下手黑著呢,殺人不眨眼,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要想高中,要想當官,那就得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你行嗎?我敢說你連打架都不敢,要不然你動手打我下試試!」
馮闖是非常想要修理胡巍一頓的,但他在外面流浪了幾年,已然學得奸滑了,修理別人不一定要動手打人,也可以是被打!
他只需用言語激怒胡巍,等胡巍先動手,只要胡巍忍耐不住,動手打他,只需要打他一下,那他就可以往地上躺了,裝成重傷,拉著胡巍,讓胡巍賠湯藥費,那胡巍就得倒大霉。
這店裡現在吃飯的人不少,大家可都看著呢,誰先動的手,誰只動手了,誰只挨打了,挨打受了傷,可都會有人看到,這就是人證啊!
馮闖就見過這種事,他在一座大城裡面,見過一個潑皮無賴,用言語擠兌一個過路行商,嘴裡叫著:「你打啊,有種你打我啊,你要是不敢打我,你全家都是王八蛋!」
喊過之後,那行商大怒,動手打了這潑皮,然後潑皮倒地,自稱受了極重的內傷,要報官,行商被他拉住,只好見官打官司,結果可想而知,官員審案,哪有功夫問什麼原因,只看結果,不問過程!
這個時代官員審案雖然都大喊要公平,但誰能案案都公平,最主要的是震懾住其他人,用從重處罰來震懾,讓其他人害怕,不敢犯法,不敢打官司。
甚至有的官員見到打官司的人,先不問案,直接先打被告十下殺威板子,刁民讓你犯法,原告要是喊冤的時候,聲音大了些,也要打三下殺威板子,刁民讓你告狀,多事,可恨,看心情有時候可能打得更多,甚至會出現原告比被告還慘的情況。
這使得除非是過不去的坎兒,否則百姓一般不願意打官司告狀,而被告往往因為一點小小的過失就要受到重處,更不願意上堂,情願找長輩或有身份的人與原告說和,私下解決。
這樣普通百姓都老實了,都怕見官,案子少了,地方太平,官員受到上司的嘉獎,升官發財!
潑皮告行商時正好就遇到這樣一個官員,潑皮裝可憐,行商大喊冤枉,其結果可想而知,行商被好好上了一課,算是長了經驗,賠了那潑皮無賴一大筆湯藥費,算是破財免災了!
在外面這麼多年,馮闖別的沒學會,但耍賴敲詐這門手藝,他自認學到了點兒皮毛,他現就等著胡巍動手打他了,只要胡巍打他一下,那就等著賠湯藥費吧,多了不敢說,十幾貫錢還是能敲得出來的。
然而,馮闖打得好如意算盤,可胡巍竟然不上套兒,並不動手打他!
胡巍鐵青著臉,眼珠轉了轉,他怒到了極點,非要給馮闖一點教訓,至少也要嚇唬得他幾天睡不著覺,今天這事太可恨了,必須要報復一下!
胡巍說道:「你說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那你可說錯了,告訴你,我也殺過人,你如果再敢和我說些沒用的,那我今晚必取你的人頭!」
馮闖一愣,他可沒想到胡巍會說這種話,他才不信胡巍敢殺人呢,他冷笑一聲,說道:「你殺過人,吹牛吧,你連雞都不敢殺!」
胡巍眼睛一瞪,說道:「告訴你,我昨天便殺了一人,搶了他一百多兩的銀子,然後把他的屍體扔到了一個大樹洞當中,你如再敢說我落榜,那我也殺了你,讓你去給那個倒霉東西,去陰間做個伴!」
馮闖哈哈大笑,說道:「就你這德行的,還敢動手殺人,胡吹什麼鳥皮,有本事你就打我一頓,你敢打我,就算你有種,如果連打我都不敢,你哪還敢殺人,有種你打我啊,不打你全家都是……」
沒等馮闖把話說完呢,就聽咣當一聲,就見胡巍把一個小包裹扔到了桌上,胡巍冷笑著打開了小包裹,裡面是一百餘兩的銀子!
胡巍讓馮闖看了一眼銀子,便又把小包裹重新包了起來,帶在身上。
胡巍說道:「現在,你信了吧!」說罷,眼睛一瞪,惡狠狠地盯著馮闖。
馮闖嚇得一哆嗦,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胡巍,他只是一個想耍無賴,還沒耍成的人罷了,既非英雄好漢,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胡巍這麼一嚇唬,他當然就害怕了。
他站起身,悻悻然地道:「胡老兄定會高中,定會高中,小弟還有點兒事,先行告辭,胡老兄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胡巍哼了聲,道:「這就要走了,你還沒付酒錢呢,我可不打算請你!」
馮闖掏出一小串錢,扔在了桌子上,快步出了小店,象逃跑似的,片刻就跑得無影無蹤。
店裡的夥計還有客人都感到有些好笑,對於胡巍和馮闖兩個人的行為,都持看熱鬧的態度,掌柜的本來正和一個商販在算賬,都停了下來,看他倆的熱鬧,等馮闖走了之後,才接著算賬。
掌柜的那個小商販說道:「人比驢聽話,一嚇唬就跑!」說著搖了搖頭。
那商販哼哼兩聲,也搖了搖頭,現在的人啊,喝兩口酒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胡巍的心情這才變得好了一點點,看來這個馮闖還是脾氣沒變,壞人一個,如果自己是好人,那必會被他氣著,可自己一旦裝出兇狠之色,變成了狠人,害怕的就是馮闖這種壞人了。
好人怕壞人,壞人怕狠人,狠人怕官人,官人怕比他還大的官人,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還是官人,所以還得當官才行啊!
胡巍嘆了口氣,吃罷了晚飯,回房睡覺去了,他認為嚇跑了馮闖,也就沒事兒了,但有時候,麻煩來了,想要甩掉,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