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無助童年
景玉難受地問道:「那後來呢?」她一直不肯說他離開后發生的事,今天是她第一次和他說起。
「醫生說爸的腎已經不能用了,只能等腎源。但在換腎前必須每個禮拜做三次透析。」她嘶啞的聲音道。
「韓爸爸他放棄了治療。」景玉幾乎是肯定的語氣。那時的他們能吃飽一頓飯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承擔得起那樣昂貴的治療費用。
「一開始爸沒有告訴我實話,只說是感冒了。回到家后,他偷偷地找街道的醫生賣了一套簡陋的設備在家裡自己做透析。而我卻什麼都不知道地去了爸用自己的腎還來的學校。」她紅著眼道,卻努力地撐大了眼不讓自己的眼淚滑下。
景玉伸手覆蓋在她臉龐,「對不起,我不該離開的。」
她搖了搖頭,咽下喉嚨里的難受,「後來我知道了,我不肯去上學。因為我沒有辦法享受著爸用自己的腎給我還來的所謂的教育。景玉,你知道爸在家裡用來做透析的器材有多陳舊嗎?是別人用過的,已經泛銹了。」
她睫毛抖動,淚水掛在睫毛上,「爸知道我不肯回學校后,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吃不肯喝,最後暈倒了。我把爸送到醫院,爸流著淚說,如果他無法讓自己的女兒接受教育,他活著幹什麼。所以我又回去了學校。」
韓夕捶下眼,「回到學校后,我根本無法專心上課。成績一落千丈,老師很生氣,當著全班的同學罵我是蠢貨。」
貴族學校的老師多半是勢利眼,知道韓夕家不是什麼有錢人家,根本看不起她。
「後來學校舉辦了演說比賽,獎金很豐富。我努力地練習,想拿第一。這樣我就能拿獎金給爸治病。」她嘴角劃過一抹諷刺的弧度,「可到最後我才知道所謂的比賽不過是給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增添彩頭的噱頭而已。不是什麼有能力者得,是價高者得。」
景玉眉頭緊促,他能感受到她每天晚上躲在廁所里,就為了在熄燈后借著燈光多背幾遍演講稿的情形,他能感受到她經過那樣的努力卻什麼都得不到,站在台下看著那些有錢人家光鮮亮麗的小孩什麼都沒做卻捧著獎盃的憤怒。
「景玉,你知道嗎?那種無助和憤怒幾乎讓我想要毀了一切。後來我學會了偷竊,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每人身上帶著的錢比我們家一個月的生活費還多。他們根本不在乎少了幾十、一百塊錢。」她道。
景玉眉頭緊促,他並不贊成她去偷竊,但卻理解,因為曾經他也做過。可是他心疼她為了生活年紀輕輕地就給自己如此大的壓力。因為那種偷了東西后的害怕和擔心他曾經經歷過。
「可就在我自鳴得意的時候,老師發現了我偷竊的事。」她嘶啞的聲音道。
「後來呢?」景玉有些發緊的聲音道。
「老師把事情告訴了校長,他們把爸叫到了學校,要讓我退學。」韓夕道。
景玉眉頭拉攏,他很清楚那些個所謂的有錢人家的小孩中做過的壞事比偷竊嚴重的多得多了。即便是偷東西,他們為了尋找所謂的刺激也沒少干。但學校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退學的懲罰過了。
「景玉,我永遠記得爸拉著我跪在校長辦公室前的場景。」她嘶啞的聲音道。爸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即便被生活壓迫得讓他原本挺拔的背變得彎曲,但他卻從未因為平窮和生活對任何人,任何事卑微屈膝過。但卻為了讓她繼續留在學校而當著所有人的面跪在了校長辦公室門外。
「後來學校的懂事答應讓我繼續留在學校,爸讓我保證從今而後不許在偷竊。否則他就會和我斷絕父女關係。我答應了,雖然我並不想留在那個處處充滿鄙視目光的學校。」她道。
「韓爸爸是怎麼死的?」景玉問道,他曾無意間聽她說韓爸爸是自殺的,但原因她卻從未說起過。
她咽了咽喉嚨里的難受,「貴族學校的花銷除了學費,平常很多收費的名頭。每次我都以不喜歡為借口不參加。但這樣並不是每次都能有效。後來沒辦法,我又開始偷竊,只是目標放到了學校外。我以為只要在學校外就不會有事的。」
她端起起酒杯一飲而盡,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了下來。
「九歲那年,爸的病惡化,再不換腎,活不過一年。爸的名字在等待腎源的名單上提前。我記得那是夏天的時候,爸等到了腎源。可是要換腎需要很大一筆錢。我們根本無法籌到那筆錢。」她低啞的聲音道。
景玉伸手握住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滿眼心痛地看著她。
她咽了咽喉嚨里的難受,艱難地開口,「後來有一個有錢人,也是腎病,但因為病情不重,所以名字很靠後。他和爸同樣匹配那顆腎源,於是他就用十萬向爸賣了名字。」
景玉每天緊蹙,他很清楚賣名字是怎麼回事。就是依舊是韓爸爸拿到那個腎源,只是正真進手術室的會是那個有錢人。
「韓爸爸答應呢?」景玉問道,但卻早就知道答案。
她點頭,「爸說有了這十萬即便他不在了我也可以好好地活著。我知道后很生氣,但是我知道生氣並沒有用。即便爸不賣名字,我們也沒錢做手術,腎源還是會給別的人。」
景玉難受地看著她,他很明白,十幾年前,雖然Z國的移植制度還算好,名單都是按照實際的情況來安排的。但醫院制度卻沒跟上,沒有錢醫院不會動手術,管理移植名單的部門,在期限內沒得到病人和醫院的回復,會把後面人的名字提前來處理。
韓夕放在餐桌上的手死死握緊,「手術需要三萬,僅僅三萬而已,但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卻是個天文數字。看著爸一天比一天虛弱,我意外地從爸的口裡知道了那女人的下落。」
景玉瞳孔為緊,她口裡的那女人指的應該就是張夢琪,她的母親。
韓夕眼眸垂下,「於是我去找了她,她見到我很意外,可知道我是來借錢的時候,滿臉露出了鄙視的神情。她給了我一千把我打發了走。即便我跪在地上求她,但她卻認為我是在用爸病的事來騙錢。」又或者她根本就希望爸死掉。
景玉十分氣憤,加上六年前的事,如果讓他見到那女人,不管她是不是夕兒的母親,他也要教訓一下她。
韓夕又咽了咽喉嚨里的難受,「我拿著一千塊錢失望地回家,但我沒想到——」
她的話卡在了這。
景玉心痛地看著她,雖然她話沒說完,但他能猜到後面的。
韓夕握緊的手又使了幾分力道,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裡,「爸在家自殺了。他躺在床上割了腕,陳舊的被子被爸的血染成了鮮艷的紅色。」她永遠記得那天她發了瘋地跑出去,抓著一個路人就求他救救爸。後來有個好心的大嬸跟她進了屋,看見床上的爸,大嬸整個人臉色發白,而後幫她加了救護車。
爸被送到了醫院,沒能救回來,她在醫院急救室里抱著爸的屍體不肯鬆手,最後是醫院的保安把她死拖硬拽地拉了出去。
爸走了,她用從張夢琪那拿來的一千塊錢把爸安葬了。
「後來呢?」景玉胸口堵地難受,韓爸爸走的時候她才九歲,他無法想象她後來是怎麼生活的。
她埋下眼,「後來我把自己鎖在屋裡不肯出來,直到餓暈了被鄰居家的奶奶發現。再後來我沒有錢教房租被房東攆了出去。」
她記得那天很熱,入夜後卻突然下起了暴雨,她坐在馬路上,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她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再後來我被人販子抓走,每天在街頭偷過路的行人和旅客的錢而後交給一個叫毒蛇的老大。再後來就遇見了墨瑾辰。」
景玉道:「他把你帶回了墨園?」
她又喝了口酒,「那年我十一歲,但我知道人販子已經在給我找買家了。」
她口裡的買家景玉很清楚只的是什麼。雖然她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但他知道那兩年她過得很苦,每天既要想辦法弄到錢,又要提心弔膽地害怕人販子打她的主意。他無法想象那兩年她是如何度過來的。
「那天他一出現在河邊我就認出了他。爸說過他曾經在墨園當過司機,曾經還救國墨瑾辰一次。所以我給自己打了個賭。我去偷他,故意讓他抓住發現我是爸的女兒。我賭他會念舊情幫我,或是不管我讓我自身自滅。結果我賭贏了。他帶我回了墨園。」她道。
她又喝了口酒,「剛到墨園的時候他把我交給了李管家,李管家是爸的老友,對我很好。我和他並沒有什麼交集。直到一年後墨瑾辰的生日宴會,她帶著韓書瑤來參加。我就站在她面前,她卻根本沒有認出我,只是把我當成墨園哪個女傭的小孩,吩咐我端水。還在我面前教韓書瑤如何接近墨瑾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