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知相戀
陶若非第一次談戀愛,本來以為自己會花很長的時間去適應接受。但是和江北鷗談戀愛比她想象的要舒服自然的多。
他會安安靜靜陪她逛畫展,即使他也弄不明白這些畫和藝術品的價值;他會騙她去江銘,於是在一群受他「壓迫」已久的同事略帶玩笑的話中,坦然說著她是他未婚妻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他也會坐在車裡翻著文件等她放學或是下班。
他從前並不喜歡等待,可是等待陶若非是一件很不一樣的事。像是自己寂靜清冷的世界里一抬頭便能捕捉到的溫暖的笑意,於是就再也沒有冷意。
「你幹嘛不在車裡等?」陶若非下了樓就看見他站在車邊。三四月的天,夜裡還涼,他這樣不怕生病呀。
「我知道你要出來了。」江北鷗把手裡的袋子打開。她工作室的燈暗了,她自然是要下樓了。
「糖炒栗子!」陶若非驚嘆。
帶她回車裡,也不急著開。就在一邊耐心地一個一個替她剝好,遞給她。
陶若非看著那樣穩重泰然的人捏著栗子,還有身邊替她準備的熱果茶,白白的薄煙混在這一片寒涼中,模糊了眼前俊朗英挺的臉。只覺得滿心的歡喜和快要溢出的滿足。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栗子的?」陶若非接過剝好的吃起來,突然想到。
「江北鷗,我發現了哎。你說看不見我的磁場,猜不透我想什麼。那為什麼你能知道這麼多我喜歡的東西。」
他和她去畫展,他總能事先查好她喜歡的畫家的展品位置,她只提到過一次的畫,隔天竟然可以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室,更不用說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她都覺得,自從和江北鷗在一起以後都胖了不少了……
他這樣子簡直像是縱橫情場的高手。
「你就是個老司機。」陶若非吐槽他。
「什麼意思?」江北鷗回來的日子不算太長自然不知道這些詞語。
「就是說你……駕輕就熟。」陶若非想了想形容了一下。
看她閃著一絲玩笑的眼睛,江北鷗輕勾起了嘴角。
當你喜歡一個人,她的一點一滴你都開始在意。或許她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刻在心裡,即便,對於曾經的自己來說,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這麼多的關於陶若非的小事拼湊起的是一整個陶若非,所以他怎麼能不去注意。
更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可以通風報信的任布布。
「若非,看不見,用心就好了。」江北鷗把最後一個剝好的栗子放在袋子里,擦擦手準備開車。
「你這樣好像太縱容我了。」雖然喜歡,雖然滿足。可是江北鷗總是把自己想要的一點點都給她,嗯……像個聖誕老人,知道不好,可又讓她手足無措的歡喜。
「陶若非。」江北鷗側過臉看她,認真的目光光華璀璨,「沒關係,你大可以,恃寵而驕。」
家裡人,朋友,甚至一些僅僅相識的人都叫她非非,若非。但是江北鷗總會叫她陶若非。連名帶姓,最生疏不過的稱呼。
可是也只有江北鷗,陶若非陶若非這樣喚她的時候,淡淡的語氣里彷彿又含著笑。那是第一次,陶若非覺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聽。
「哦。」陶若非克制住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點點頭。
陶若非最近的日子過得太愜意,連電話那頭的倩倩阿姨都聽出來了。余倩是陶菀深的發小,也是看著她從小到大的人。她對自己一貫的好,甚至有時候自己都覺得比起母親,她對余阿姨更親昵些。不過近幾年她一直往返於國內國外的也不太見面。
「若非啊,這周末我回國,陪阿姨出來逛逛吧,阿姨也很久沒見到你了。」
陶菀深今天要給舞蹈學院的人上課,完美地和她錯過了時間。陶若非自然不會不答應。
逛了一上午,余倩也累了。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給若非置辦的東西,挑了一家沿街的咖啡店就和若非坐在店外的桌子上,喝咖啡聊天。
「哎呀,看來真的老了。從前逛街買東西哪有什麼累的時候。」余倩感嘆。
「倩倩阿姨才不會老呢。」本來嘛余倩就生的嫵媚動人,這麼多年風華積澱,又有家世的原因,更多了旁人學不到的韻味。這樣的美人至今未婚,哪裡又談得上老?
「你呀,就你嘴甜。」余倩嘴上雖然這麼說著,卻還是開心了。
陶若非和余倩逛得開心的時候江北鷗正在和合作夥伴開會。
他從前只管工程作品,這些商場上的應酬談判從來不參加。他以為自己是不屑,可是現在才漸漸發現,他大概只是習慣性地排斥和這個世界的接觸罷了。
但是既然他想要接受這個世界了,這些複雜的人心對他來說倒也真的不難。原來自己的秘密真的很有用,就像若非說的那樣。
和這些老手談判確實很麻煩,但總算結束的很順利。
「江少爺也玩這個?」看著辦公室後面剛送來的裝飾畫嘖嘖道,「這幅春景圖可是名家手筆,價格不菲啊。沒想到江少爺一個大工程師還有這樣的雅趣。」
江北鷗聽出他語氣里的討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一個粗人哪有這樣的情趣。無奈夫人喜歡啊。」
「江程序師已經結婚了?」來人驚訝道。
江北鷗絕絕對對是個人才。原來以為江家的小少爺年紀輕又一直在國外,來公司也就是走個過場。可是方才會議上可讓他驚訝不小。連他這樣浸淫商場多年的人都不得不說江北鷗的談判技巧高超。
這樣的男人,前途無量。
但是這樣俊朗不凡的男子這才二十七八竟然這麼想不開?
「快了。」畢竟是個把剛做了半天的女朋友就一舉推上未婚妻位置的人,江北鷗這種話說出口毫無壓力。
來人只能邊嘴上說著恭喜,邊心中遺憾起來,本來還想把女兒介紹給他的。嘖嘖真是可惜了。
江北鷗拿起手機,已經四點多了。現在陶若非在幹嗎?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電話就響起來了。
是陶若非。
「江北鷗,倩倩阿姨說上飛機前想見見你。」陶若非瞄了瞄對面的余倩,猶豫著開口。
江北鷗不喜歡出門,更不喜歡見生人。雖然最近好了很多,但是她仍然有些不確定。
「好。」
余倩悠然地端著咖啡杯看著有些惴惴不安的陶若非。
「怎麼了?你男朋友拿不出手?」
「不是,不是」
江北鷗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拿不出手,只是……
江北鷗到的時候余倩已經要走了。雖然大致在若非這裡聽到了些,不過江北鷗比她想象的更俊朗優秀。只是短短几句話,就能聽出他的好修養和良好家世養出的風度來。
江北鷗開車把她送到了機場。
臨走前余倩湊到陶若非耳邊輕聲說:「丫頭,很有眼光。」然後揮著手頭也不回地進了機場,只留下一段婉約曼妙的背影。
「你應該和她很親近。」江北鷗看著車後座的她,招呼她坐到他身邊。
陶若非聽話地移到副駕駛座上。
「嗯,她應該是我最親近的長輩了。」陶若非仔細想想,肯定地回答。
「哦?比你母親和盛濯然爸爸還親近?」江北鷗撩開她額頭前的碎發,隨口問她。
陶若非點了點頭。
「江北鷗,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家的事啊?」
「嗯,好像沒有。」事實上也真的沒有。江北鷗這幾天聽到了些圈子裡的傳言。不過他根本不在意,也沒放在心上。但是現在陶若非主動開口想說,他自然願聞其詳。
「我的母親,她很愛很愛盛叔叔。」陶若非回憶似的開了口。
「我從有了記憶開始就在我母親身邊了。原來在軍區大院,後來搬到盛家。我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母親也應該是個謎的。
他們叫我陶菀深的養女,養女是什麼意思呢?不是女兒嗎?我一直在她身邊長大,一直認為她就是我媽媽,從來也沒想過有這回事。那時候年紀小,為了這事還哭過。」
「可是後來我相信了。我應該真的是個養女。因為我母親不會對我笑。也不會像布布媽媽那樣敲著她頭說她是只小豬但又不停地讓她吃東西。她,太愛盛叔叔了,於是,其他的人,好像都不能再讓她在意。我已經漸漸接受了……」
「那我的若非一個人能長得這麼好,也是上蒼庇佑了。」她眼角眉梢的落寞,即使這春日明媚也遮擋不住。江北鷗承認自己心疼了。摟過她在自己懷裡。
「你現在那麼好,會是她的驕傲的。」
陶若非無意識地攪著她為他織的圍巾,下定了決心。
語氣盡量的輕鬆起來,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涼薄的逼人,「不。我是她人生最大的恥辱。」
「她不會這樣想的……」
「她該這樣想的。」陶若非抬起頭對著他輕笑,苦澀又嘲諷,「哪裡是養母呢?她就是我的母親啊。」
十歲的時候聽到她和余倩的爭吵。
「菀深你看看,你看看呀,那是你女兒,你親生女兒。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人。你有管過她嗎?她從親生女兒變成了養女,連我都替她委屈。本來已經這般委屈了,偏偏還那樣乖巧。但你呢?你又什麼時候盡到過一個母親的責任?連養母……你自己認為,你這個『養母』又做得合格嘛?」
「你以為我是心甘情願要的她嘛?」陶菀深自嘲似的開口,語氣悲涼又絕望。
「既然當初是你自己因為盛路遙買醉,一夜情懷上了這個孩子。醫生告訴你,你身體差,這可能是你唯一的做母親的機會了。是你自己選擇要生下這個孩子的。你既然選擇了,就好好待她。何必強生下她還漠不關心。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生下她。也省得你現在覺得她是負累了。」
陶若非曾經那樣真切又虔誠地祈願過自己成為她的親生孩子。可長大了才發現即便她們有了那層血緣的羈絆依然不能改變任何的事實,只不過,把彼此的關係變得更加不堪罷了。
之後,或許也是因為盛路遙,陶菀深卻漸漸有了一個母親的樣子。那對盛濯然的關切逐漸讓她變成了母親的模樣。
陶若非不是沒有嫉妒過盛濯然的。她最想要得到的那些愛和關心,陶菀深全部,毫無保留地給了他,她——陶菀深名義上的養女,事實上的親生女兒,這個本該最親近她的稱謂卻絲毫沒有給她半分的優待。甚至,她得到的愛還沒有從盛叔叔那裡獲得的多。
可是,她沒有辦法恨他呀。他才是之後這漫長的年少時光中陪伴她,關愛她,呵護她,心疼她最多的人。
你怎麼能去恨一個最愛你的人呢?
於是,她學著去接受和放下,那些不堪,那些傷痛,那些……本該塵封在歲月角落裡的被掩蓋的好好的秘密。她已經不去在意了。
可是在心裡最深處,最隱秘的地方留下的疤卻是難以痊癒。她可以不怨恨,她可以去原諒,但沒有辦法不傷心。
「若非,若……非。」陶若非低低喚了兩聲,卻自嘲地笑起來,「我好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又難以彌補的錯誤了。」
原以為她語氣里極少出現的那一點涼薄是因為她的身世。可是她的身世比他曾經以為的更讓他揪心。
這樣的秘密,原本應該塵封腐爛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的,但她現在下定了決心告訴他。江北鷗做過這樣的事,於是也知道能做這樣的事有多不容易。
這有多不容易,他就有多心疼懷裡的她。
「你恨她?」江北鷗只是安靜地聽,像是哄孩子一樣邊拍著她的背邊問她,連語氣也像在哄慰。
陶若非靜了一瞬,堅定地搖了搖頭:「如果我把所有的埋怨都變成她所給予的一切的感激,那樣就不會怨恨了。」
他終於可以理解她曾經說過的那些溫暖。這樣的她該是多渴望那一份屬於自己的溫暖來照亮自己害怕的那段陰暗的人生。
他也終於明白她和他說的接受。他以為這只是她不諳世事的稚嫩的勸慰。可是現在才真切的明白。她開口說接受該用了多大的勇氣和包容。
「我的若非真善良。」江北鷗牢牢環住她,讓她靠在他懷裡,像是嘆息,「可是一個太善良的人也不好。善良的人只會讓自己辛苦,我並不想你這麼辛苦。」
「哪裡是善良呢?」陶若非將頭埋在他懷裡蹭了蹭,「怨恨會讓一個人無可避免得變得可憐起來。我只是試圖在這種憂傷里讓自己變得不那麼可憐而已。」
江北鷗聽出她話語間的落寞來。他想告訴她,他看見的陶菀深,或許沒有她想象的那樣討厭她。可是她現在像個孩子一樣窩在他的懷裡,他卻心軟得一塌糊塗,無法開口了。
這個傻孩子,明明最該難受的,是她呀。她總是這樣,傻傻的。不懂得怎麼好好保護自己,卻總是想著關切別人,那樣傻,那樣的讓人……心疼。忍不住的……心疼。
「傻孩子,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慶幸,遇見了你。
「寄好了?要我來接你嗎?」江北鷗坐在辦公室的轉椅上,放下手裡的策劃案,按了按精明穴,加班了幾天的疲憊一點點放鬆下來。
「不用啦,你那麼忙,我又不會走丟。」陶若非剛把自己的參賽作品寄出去,這人就打電話來了。江北鷗不是能看見別人磁場,是有千里眼吧。
「那可說不準。」江北鷗開玩笑。
「江、北、鷗。」陶若非想了半天也沒辦法反擊,只得放軟了聲線。
「我今天開車出來的,有GPS。」
其實江北鷗也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一個路痴走路能把自己弄丟可是開車倒不會迷路。不過聽到她開車出去的,總是放心了些。
「那你開車當心點。」
「嗯。」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這半天,其實一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要是換作從前的江北鷗,對於這樣的行為從來嗤之以鼻。但是現在……甘之如飴……
就連葉放都說他談起戀愛來像個傻子。
不過傻子又怎麼樣,至少這場情愛里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傻。葉放那樣的幼稚鬼怎麼會懂這種傻的樂趣?
「若非。這個周末我要飛澳洲。你不是想去滑雪嗎?跟我一起吧。」江北鷗看著初夏開始明艷了的太陽,心中暗暗有了盤算。
「這個周末?」若非有些猶豫。
他們在一起沒多久江北鷗就和雙方父母開誠布公地「坦白」了。害得她想要「地下情」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她要去澳洲倒是不會有人說什麼,反正她參賽作品都已經結束,研究生的畢業典禮也結束了。現在手邊也真的沒什麼事了。
但是和江北鷗單獨出去……
雖然在A國的時候也常常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倒讓她有些扭捏起來。
可是,滑雪唉……這個冬天陶若非因為電話那頭的人都沒什麼心情好好欣賞雪景,現在真有些想了。
「若非,那裡的別墅里有壁爐。」江北鷗悠悠扔下最後一塊魚餌。
「我去!!!!」陶若非略顯興奮的聲音傳過來。
那時候在江家都沒用過壁爐就回來了,讓她遺憾了好久。壁爐唉,在中國她什麼時候用過啊,這次不能再錯過了。
從初夏的中國漂洋過海,下了飛機的澳洲已然是飄著小雪的冬天了。
「衣服裹好,免得你又要感冒了。」江北鷗拖著行李箱囑咐被他牽著的陶若非。要是她生了病又得難受小半個月。
自從和他在一起哪裡有感冒過啊。陶若非有些不服氣。但還是老老實實裹得緊緊的。
江北鷗是來澳洲開會的。陶若非雖然想滑雪,但也不催他。他出門的時候,她就老實待在別墅里等他回來。
江北鷗從冷冰冰的門外進來的時候,陶若非就站在門關等他了。從寒冷的空氣里驟然溫暖,讓他有些不適應。但是門關的人穿著毛茸茸的長款毛衣,一副居家的軟綿綿的樣子。讓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乾燥軟和起來。
這樣簡單的美好輕輕鬆鬆在心裡留下「靜好美滿」四個字。這樣圓滿的情景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輩子擁有。
「這裡冷,快點進去。」他只能催促她以掩飾自己快要剋制不住的滿足感。
「你今天在家都幹了什麼?」放好了東西走回客廳,江北鷗問坐在沙發上的陶若非。
「嗯,畫畫。」放下手中的畫簿,看著江北鷗坐在自己身邊,於是舒服地背靠了上去。
房裡的壁爐安安靜靜的燃燒,明亮而絢麗的火苗一簇一簇跳躍在面前,屋裡一室安寧。江北鷗手裡閑適地翻著合同,身上靠著的陶若非卻開始不老實起來。畫著畫著就回過頭看看他,周而復始。
江北鷗伸手一撈就把她箍在懷裡了,另一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放下了合同,抽過她手裡的畫簿。
「讓我來看看你到底在幹什麼。」
畫上他稜角分明的臉躍然紙上。
「我的若非真的很喜歡畫我啊。」他一頁頁地翻,本子里幾乎全是他。
自從兩個人在一起以後,江北鷗在她面前真是越來越無賴自戀,陶若非早就習慣了。甚至都逐漸沾染上了他的那些毛病。
「嗯,你長得好看啊。」陶若非說得坦蕩。
「還有就是太無聊啦。」她無奈地抱怨。說好帶她來澳洲滑雪的,沒幾天就要回去了他也沒帶自己去啊。
「是我的錯。」江北鷗走到落地窗旁,掀開窗帘。窗外本還陰沉沉的天已經放晴了。他打開窗感受了一下,「走吧,我帶你出去。」
「真的?」陶若非抱著抱枕從沙發上跳起來。
「走吧。」江北鷗拿起車鑰匙。
前幾天下雪不帶自己去滑雪,今天這樣晴朗的日子滑什麼雪呀?陶若非想不明白。不過只要能出去就很開心啦。
「我們去哪兒?」
「去你喜歡的地方。」
神神秘秘的。陶若非好笑地看著他。
「你又知道了。」她又沒和他說過喜歡去哪兒,他也看不見自己的磁場,但是每每說這些話竟然都能是自己喜歡的也是不容易。
車停在本市最大的公園。本來以為江北鷗只是想像其他情侶一樣散散步踏踏青。但是他指著中間偌大的噴水池的時候她才明白他要幹什麼。
「江北鷗,你竟然還記得。」若非心中淌過清清楚楚的感動。她知道他聰明,腦子也好用。可是再聰明的人,只有當他願意把心放在你身上時,才能記住你告訴過他的這麼一點一滴哪怕是再小的事。
「你不是想在冬天玩水嗎。」江北鷗放開牽住她的手,指了指噴水池裡穿梭著的人。
他湊近在她耳邊:「我調查過了,這公園的噴水池一年四季都有人玩水,所以不用害怕只有你一個人瘋。」
他不高不低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笑意。如願地看見她漸漸變紅的耳朵。
誰瘋了?陶若非「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看見穿梭往來在水柱里的人卻開始心動起來。
「喏,東西給你。」最終還是妥協。朝著噴水池裡走。
江北鷗從來不知道,他的陶若非可以笑得那樣歡暢。明明那樣冷的天氣即便有了陽光依然掃不盡寒意,卻像是感覺不到,只剩了滿心的愉悅和滿足。大概是這麼多年的遺憾終於了卻,陶若非和身邊的人一起玩得很瘋。
之前的會議有文件遺漏了簽名,葉放來找江北鷗的時候就看到他一個人站在噴水池邊,而內向安靜的陶若非竟然像個孩子似的在偌大的噴水廣場里來回穿梭。
葉放只覺得面前的他變得很不一樣。原來眼角眉梢都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可是現在,望著噴水池裡的陶若非的他,掃清了一片冷峻,滿含溫潤柔和的笑意。而噴水池裡的陶若非那樣明媚張揚的笑容她又何時見過。
他們都因為彼此變成了更好的樣子。
這樣,真好。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陶若非會愛上你了。」葉放把簽名頁遞給他,看著噴泉里的陶若非悠悠嘆息。
「我原來一直在想。濯然待她那樣好,愛她的心思怎麼都藏不住了,這樣十幾年陶若非竟然一點也沒動過心,反倒愛上了你這個,她只認識了一個多月的陌生人。實在叫我想不通。」
「可是現在我好像知道了。我從前以為她就是被盛濯然保護在溫室里的花,嬌弱又經不起風雨。她總是那麼柔弱,彷彿一有風雨就被折斷的樣子。但是,她好像,也是不喜歡成為溫室里的花的。
她不能愛上盛濯然不僅因為她把他當作了家人,更因為盛濯然太過珍惜她反而束縛住了她。她渴望自由,渴望獨立。你給了她,她最想要的自由和支持還有愛。她要的是可以信賴依靠和支持她的愛人,而不是處處保護她反而叫她失了自由的家人。江北鷗,是你贏了。」
葉楠下定決心忘記之後回了A國。所以葉楠,還好你想明白了。這樣兩個人的感情,哪裡又是你可以進去的呢?
現在這樣,正好。她的妹妹是葉楠。不該是那樣糾纏不清,扭扭捏捏的小女生。
她說過放下,說過不愛。那就一定會做到。最讓他驕傲的妹妹,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江北鷗終於施捨了一個眼神給他。葉放身上流淌著細膩溫和的黃色光芒。他這是在……羨慕?
江北鷗凝視著陶若非的眼神里閃著溫和的光,這個與他並不相稱的詞,語氣理所當然的堅定,帶著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炫耀的意味:「她要的我都有,我有的都給她。」
那些什麼支持,自由,愛。他不想想明白,也不想算明白了。陶若非不是他計算機里的代碼,錯了一遍遍調試就可以對的。
愛情裡面沒有對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自己世界里最特別的存在。是上天憐惜他,用自己一生的幸運換到了一個她。他們本就是最彼此契合的一對。對她,他只要真心以待總不會錯的。
「好啦好啦,平白又被你秀恩愛。」葉放真是瞧不起自己的偶像這幅戀愛中的低智商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叱吒風雲的X的風采。只能白了他一眼。
送完文件葉放就走了。陶若非也玩夠了,從水裡濕漉漉地上來。鬼鬼祟祟走到江北鷗身後,猛地跳上他的背。
這傻孩子,他一直看著她,怎麼不知道她想嚇他,但還是牢牢地托住了背上的人。
「江北鷗,真的好好玩啊,就是有點冷。」陶若非還有些興奮,在他背上好不開心。
說著還使勁蹭了蹭他:「你沒下水真是太可惜了,我把水汽沾給你些,讓你也感受感受。」
真是謝謝她的「好心」了。
「若非,你別亂動。再動下去,我大概就不能保證你能好好回去了。」
他說的話中帶話。陶若非沒聽出個中深意,卻仍然老實地不動了。
江北鷗穩步帶她到車裡。從車後座里拿出了毛巾,蓋在她頭上。順著她的頭髮仔細擦。
「我自己來啦。你也被我弄濕了,你擦擦自己啊。」他這是早就想好要帶她來?竟然準備的那麼多。
陶若非想接過毛巾卻被他避開。
「別亂動,你渾身都濕了,不好好擦擦會感冒的。」
雖然車裡暖氣打得足,但他仍然擔心她的身體。
「你知道我會感冒還帶我來?」
陶若非有些好奇,這也是盛濯然一直不肯帶她來的原因。
江北鷗沒回答她:「你開心嗎?」
「開心。」回答得毫不猶豫,「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樣開心,甚至,更開心。」
「不過一次就夠啦,真的太冷了。」
陶若非還有些發抖,傻傻地朝他笑笑。
「你開心就好。」
江北鷗不是沒想過這些,但是,顧是要顧的,寵也還是要寵的。她可以做她喜歡的事,那些瞻前顧後的考慮都交給他就好。
「是我任性了。」陶若非突然覺得愧疚,自己簡簡單單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過去的遺憾,卻讓他準備那麼多,還要為自己擔心。這樣太不好了。
「你可以任性。」江北鷗認真地看著她。他的女孩子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哪有那麼多條條框框拘住她
「只要你喜歡,那我就陪你。」江北鷗盯著她的眼睛。
陶若非從前很喜歡他的眼睛。因為潑墨似的濃郁里總會閃著光芒,那是陶若非怎麼也描繪不出,畫不下來,也猜不透的情緒。
但是現在,他這樣認真地同她講這些。
眼裡的期待和堅定,陶若非卻看清了。他在告訴自己,你可以的,有我。
陶若非有些發愣,心裡卻又淌過不知是感激還是感動的東西,酸酸的一片。
這樣冷靜又無情的世界陶若非一直一直在逼迫著自己長大。至少學會保護自己,至少自己不用再依賴別人。因為依賴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一旦別人抽離,那自己只能粉身碎骨。
盛濯然每每告訴她不用如此的時候,她總是在心底輕嘆一聲,然後搖搖頭。於是他總是無奈地說她犟。
可是,這哪裡是倔強呢?她只是想長大而已啊。畢竟一個人總是要長大的。能尋得一方庇佑總歸是一件好事,可是哪裡有這麼多幸運的人呢?陶若非自認為自己不是。
可是現在,身邊有了這樣一個人,他告訴她,有我在。
那是一種和盛濯然不同的信任。她可以把全部的自己交出給盛濯然,但是她卻只願意和江北鷗一個人分享一個不完美的,幼稚,任性的甚至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
有他在,她可以自己跌跌撞撞地學著長大,即使失敗了身後總還有他呀。嗯,自己的靠山。
想到這裡陶若非勾了勾嘴角,多好,這樣的他。
雖然了卻了自己的心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之後的幾天竟然連連暴雪。不要說滑雪,就連回國估計都要耽擱幾天了。
陶若非巴巴地守在窗邊一臉鬱悶。說好來滑雪的,結果變成了看雪,還是暴風雪……
她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江北鷗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若非,過來。」江北鷗招招手。
「我們打一局遊戲吧。」
唉?陶若非還沒坐定就僵住了。江北鷗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
像是看出來她在想什麼:「我教你。」
但是……江北鷗好像對這個遊戲也不熟悉嘛。陶若非看著「大失水準」的江北鷗,幸災樂禍。
「這樣光打遊戲沒有意思。我們打賭吧。」江北鷗像是不在意她的目光,悠悠開了口。
「賭?賭什麼?」就這樣還要打賭?江北鷗也太敢了吧……八成是想挽回自己的面子。
「你有什麼?」
「我有命。」若非一臉「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慨然。
「這樣啊……那要是你贏了我拍下的春景圖就歸你。要是你輸了……」江北鷗沉思了一陣,「你就嫁給我。」
要不要賭這麼大啊?陶若非一臉驚恐。
「你不敢?」江北鷗激她。
「我不敢。」陶若非認慫認得毫無壓力。
江北鷗一噎。
「那春景圖……」
陶若非糾結了。這春景圖自己真的是肖想了很久了……而且……若非瞄瞄身邊的他,剛剛他那樣應該對這個遊戲也不熟吧,自己應該也是有勝算的。
「好……」雖是回答的心虛,但還是有幾分隱隱的期待的。
但是……這隻狐狸。誰說他不會這個遊戲的?陶若非瞪著悠然自得一派閑適的江北鷗。
「你誑我。」憤憤不平。
「那你說我哪裡誑你了。」
「你……裝作不會的樣子害我上當。」
「我真的對這個遊戲不熟。不是我玩得好。」是你玩得太差啦。江北鷗無奈地在心裡加了句。
「這樣不好嗎?現在我和畫都是你的了。你這是買一送一,賺了。」
還可以更無恥一點嗎?陶若非看著面前神色歡愉的人心中憤憤。
顯然她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回國沒多久她周圍的人竟然都知道了他們倆的婚事。
先是任布布的電話:「二胖,做伴娘的電話竟然還是江北鷗給我打的。我已經無力吐槽,你要不要這麼快啊……」
陶若非也是一肚子委屈。
然後是江媽媽:「非非啊,北鷗都告訴我了。你們婚禮想辦什麼樣的?婚期定了沒啊?」
問題太多,可是這些問題太難了,超綱啊,她也不知道。
陶若非應接不暇的時候。江北鷗也在打電話。
「江北鷗你瘋了,陶若非現在就是個無名的小畫家,你竟然還到處收集她的畫……你們不是都要結婚了嗎?你要,直接讓她給你不就好了。還有,你一個信息工程師考什麼藝術品鑒賞師啊。你個黑客是真的要大隱隱於世啊……」
江北鷗回得無所謂:「葉放,眼光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是天生的。怪不得你都沒在股市賺過錢。」
葉放在江北鷗這裡受了氣,只能去盛濯然那裡吐槽他的妹夫。但他顯然忘記了盛濯然的「妹控」屬性。
「嗯,你的確很沒眼光。」
這還不是一家人呢,就這樣同仇敵愾的架勢讓自己很不爽。
「小非非,你老公和老哥欺負我……」
陶若非還在為自己的「婚事」焦頭爛額,葉放電話打過來正好和他統一戰線。
「你說你老公沒事做什麼鑒賞師……」
「你別理他。他就是仗著自己開了掛。」陶若非咬著牙恨恨地說。
自從自己遊戲輸了婚事,痛定思痛惡補了許多遊戲知識。雖然理論知識總是比實際操作優秀得多……
婚期最後還是定在了十月。這認識到結婚就短短一年,要是從前的陶若非做夢都不敢相信。
這幾天兩個人正準備裝飾新房。但是約好的新房見面,江北鷗有些奇怪,他房間里一室凄清,若非呢?
他打開燈,房間里沒有半分人煙氣息。他一回頭就看見一邊的桌上躺著一張白紙。他親愛的未婚妻娟秀的字跡赫然紙上
「To江北鷗
我走了,這次你要是能找到我。我就心甘情願嫁給你。
PS別想著問我身邊的人,沒人知道。」
最後面竟然還畫了一個鬼臉。
這個陶若非倒是越來越解放天性了。本來為著上面的話眉頭緊鎖的江北鷗一下子笑了開來。
但是……他的新娘現在跑路了,讓他想想,該怎麼找到她呢?
「你怎麼找到我的?」陶若非看著來人有些驚訝。除了盛濯然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濯然哥答應過她不會告訴他的,那他就一定不會告訴他。所以江北鷗是怎麼找到她的?
「定位。」江北鷗若無其事地摟過她的腰,看著牆上掛著的畫,裝作欣賞起來。還好之前怕她再走丟做了一個小程序放在她手機里,怎麼也想不到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江北鷗從來沒有如此感激自己學習的計算機技術,至少……不會把老婆弄丟啊……
陶若非憤憤地瞥了他一眼。
什麼半天時間就變成他女朋友了,再半天時間就成了他未婚妻。現在連婚期都訂下了。這速度,她簡直快跟不上了。
她向他抱怨的時候他怎麼回答自己的?若非,我等不了了。
她愣了一下。但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要是這都聽不懂都侮辱了自己的智商加情商。面子一向薄的小姑娘只能羞紅了臉狠狠踩了他一腳。
他之前春風得意的樣子實在讓她太討厭,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銳氣。所以她來參加大師畫展的事她一點也沒告訴他,只是想讓他著急一陣。
明明想讓她滿世界地找自己的,結果沒有幾天就被找到了,她真是太失敗了。
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從和江北鷗在一起后自己的確任性妄為了許多。這大概是……恃寵而驕。
「你來這裡做什麼?」江北鷗現在美人在懷,晃蕩了好幾天的心就平靜下來了。
陶若非笑的有些狡黠,一幅「看吧,也有你不知道的事」的表情:「我的參賽作品送上去啦。據說皮特喬斯大師很喜歡,他想要見見我。」
陶若非微微用眼神示意他不遠處正在與別人交談的皮特喬斯:「對啦對啦,一會兒幫我和大師合影啊,記得拍得好看點。」
陶若非這樣得意洋洋又滿是激動的表情看得江北鷗渾身不舒服,這樣亮閃閃的眼神竟然是對另一個男人,關鍵是自己還不能說什麼。
那可是老婆的偶像啊……說錯一句估計自己又要滿世界跑著找老婆了……
「那可不是你的畫,那早就是我的了。」江北鷗冷靜地告訴她。
陶若非本來還沒反應過來,突然想起了當初他說過的要這幅畫的事。
「當然,現在除了那幅畫。畫畫的畫家也是我的了。」江北鷗摟著她腰的手緊了緊,略有一絲得意。
這男人……
正聊著,旁邊卻走上了一個人,聊了兩句應該是工作人員,顯然也是知道陶若非的,誇了幾句她的作品,又客套了幾句,瞧了瞧她和皮特喬斯,笑著對她開起了玩笑:「陶小姐不止畫風與大師如同師出同門,就連長的都有幾分相似吶。」
皮特喬斯長著一張亞裔的面孔,雖然人到中年卻仍然一副俊朗英挺的樣子,年輕時候定然也是不輸給江北鷗的美貌。
這樣的話算是極大的讚賞了,陶若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不遠處的偶像。
待到來人走了之後,江北鷗突然開了口:「江太太,你別說你和大師長得的確有幾分相似。」
「誰是江太太。」陶若非紅著臉小聲說。這個江北鷗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看著他,我想,大概你父親也不會長得太差。」江北鷗一臉認真,「要不然江太太你也不會這麼好看的。」
陶若非簡直無語,這人不要臉起來葉放都要甘拜下風。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陶若非語氣悠然:「嗯,一點也不。」
陶若非滿眼笑意地看著他,目光里一貫的柔和:「不管我的父親是誰,都不會影響我是誰。我現在有很滿意的家,有很喜歡做的事,有很想要過的生活。」還有你……
「我現在已經很圓滿了,我想要的溫暖,我都得到了。於是那些,那些事就與我全然無關了。我原來以為這應該是我人生不能抹去的陰暗。但是就和我的名字一樣,若非,若非。你有可能本來覺得你的人生好像一場錯誤,但是誰又知道下一個瞬間的際遇呢。或許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你也會想,若非當初這麼做,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美好的我。」
陶若非抬頭看他。A國的七月,夏天已經初見了明媚,掃清了春天還沒理清的最後的一點荒蕪蕭瑟的凄涼。窗外灑進室內的一地陽光,抹在若非的腳上,在她純白的鞋上跳舞。印在她乾淨的眸子里,正如兩人的初見。
那日月色正酣,清光餘暉下,他沉在卡地亞的碧波里,站起身的時候,便看見這樣乾淨美好的她,看著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生命里,無法抗拒。
若非相遇,這世上的日月晴雨大概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天天周而復始的場景,但是與你相遇,這世上再簡單的景,再紛亂的心緒,再複雜的事對我來說都自成風月。
現在想來,雖渾然不覺,但原來當時已,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