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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流雲殿瓦當

  張洪昌家的地面是方磚鋪就的,靠著北牆另有一張八仙桌子兩把太師椅。張洪昌的眾徒弟剛走,八仙桌子下面四塊方磚忽然開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來。


  原來張洪昌不但是江湖中挑招漢的,而且還在暗三門紮下了根。那地洞機關絕不是江湖泛泛之輩能設計出來的,因為那四塊磚是陷進地下,然後四散抽開的,機理極為複雜。


  我身上只帶著血煞珠、叢芒和三足變天吼,當即掏出叢芒核桃來,在手裡攥著,要拿張洪昌,還沒來得及演蟲法,只見八仙桌子底下那洞里鑽出一個腦袋,戴一頂高古帽子,緊接著一個聲音傳來:外客臨門,失於迎迓,其罪幾何?


  我一看那帽子,愣了。中原人士在滿清入關之前,是攏發包巾,且有冠帶。冠帶形制大有講究,歷朝不一樣,探出的腦袋戴的是冠,此冠類似於東坡巾,卻要比東坡巾高,魯蝦蟆除了傳我一百零三冊蟲書,還傳給我一套唐宋衣冠考,那是一部古書,我是當閑書來看的,因此認得歷朝冠帶,我仔細看了那冠,確認是古方山冠的形制。書中有雲,宋代陳希亮子慥,黃光間隱士,棄車馬,徒步往來於山中,人都莫之識。只見其所戴帽,方聳而高。其所戴正乃古方山冠。方山冠略似漢代進賢冠之樣式,盛行於唐宋之間,多為隱士所用。


  那冠現今雖不失考,但目下世風多以拜金為能,潛心制冠,能做出如此風味者,絕無僅有。我當時心中一驚,心道,這張洪昌是個什麼人?怎麼自家暗道密室中,還有如此風雅的高人,我敢斷言,就是當今最有實力的電視劇劇組,都不一定能淘換來如此合制的方山冠。


  我攥著叢芒核桃愣在當場,人就是這樣,如果對方一身盔甲,形制也符合某朝制度,估計我就用叢芒使蟲法將其二人拿住了,但出來一個人峨冠而長髯,翩翩君子之風,大多數人都會愣神。


  那人話音一落,在洞內拾階而上,已探出上半身,我上眼一瞧,那人顏色高古,容貌不似近代之人,類似柳蔭高士圖中的高士形象,神情沖淡,鳳眼虯髯,我也粗知相法,一看這人面相就知道不俗。


  四塊方磚的洞口邊長足有一米,那人慢慢從洞口中走了出來,其肩也披有鶴氅,穿一領對縫直裰,腳下步雲履,舉止有道氣,見我立在屋中,慌忙迎步上前,深施一禮,這可是古禮,絕非近世江湖禮制。我一時有些怔神,恍墜雲煙,有穿越之感,心中暗道這位是什麼人?不像是目下玩漢服的,因為那些漢服玩家沒有這麼專業的,大多數矯情不能理喻。


  我見人家施禮,不知道其來路,沖著他拱一拱手,我們倆拳頭差點相碰,那人施完禮起身,我見他人物飄渺,談吐清風,不知道張洪昌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好當即開打,因問道:先生,你是……


  那人答道:我是個茅廬野人,沒有姓字,今日見祥雲在廬,瑞氣盈窗,知道有雅客光輝臨至,特出來一睹芝形,望兩位恕冒昧之罪。


  說著話就過來拉住我的左手,我的右手攥著叢芒核桃,他繼續說:今日與兩位不論世間煙塵紛爭,柴門雞黍,茅下濁醴,咱們對白雲一醉,不知可否?


  幾句話把我說懵了,張洪昌並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站在一邊微笑,略有深意。


  那人牽著我的左手,彷彿故人相見,我忽然感覺腰間被打獸龍筋電了一下,發覺不對,往自己身上看時,大吃一驚,攥起右拳,大叫一聲,去你MD,一拳照方山冠那人打去,那人將頭一低躲過,鬆開我的左手腕,一個健步沖向了洞口,和只黃鼠狼一樣,身形一扭,呼啦鑽進了洞口,洞口的四塊轉吱呀之聲封閉。


  我伸開右手掌一看,叢芒核桃沒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用手緊緊攥出,他一施禮的功夫就沒了,一摸腰間,鹿骨刀沒了,龜甲百獸囊也不知去向,十三格時遷百寶囊也不見了,我當時就急了,沖著張洪昌大叫一聲:你奶奶的,竟然請人偷我?

  叫罵之時,我渾身上下一通摸索,好在打獸龍筋還在,因為那物件纏在腰上,剛才他也想偷來著,但他不會使,一拽之下龍筋放電,被我察覺。


  張舒望咬著牙憤恨的叫了一聲:張洪昌,真有你的,那人竟然……竟然是梁相公!

  此事過後,張舒望告訴過我,那個東西叫梁相公,不是那東西自己起的名,而是解放前人們送的外號,取梁上君子之意。說剛才偷我之人是個東西,意在著重言明,剛才那人形之物不是人,絕不是人。


  解放前江湖上傳聞,皮三是第一神偷,卻輸給梁相公半手。皮三隻是人中第一,不是人間第一。


  梁相公出世是在前清,山東東平府有一戶財主姓王,不是累世豪富,可也算得地面上的人物,能與煙台牟家攀上姻親,也是財力深厚。


  鬧發捻的時候,王財主深感時局不穩,要築建一個藏金地窖。窖址選在自家一個套院東北角的位置,說是請了相井的師傅看過,說那地沒有水脈,挖深了也不出水,不至於洇倒自家房屋的地基。王財主平日最喜陰陽卦理,挖藏金地窖更得重視形制尺寸。當時正有北京白雲觀一個老道過山東,他給請了來,老道給其畫影圖形,將藏金地窖設計成一個元寶狀,告誡他此窖底要深一丈二,深一寸防人丁,淺一寸破財。王財主暗記在心。從八百裡外的河南尋人修地窖,之所以如此周折,是因為修建這東西不能用本地人,怕人惦記金窖。從河南請了人來,路經河北時,王財主就雇了車,將工匠的眼睛罩住,一天一夜拉到了東平。


  工匠入宅,擇了吉日開工,開始挖土,挖到九尺九寸,挖出一片瓦當,這可不是彩字門文若山叔侄用的瓦當,彩字門的瓦當,念wadan,當字本沒有dan音,但彩字門傳下來,就用瓦當的字形,wadan的字音,不知什麼緣故。其物指的是變戲法的蓋頭,不是瓦片。而瓦當,念wadang,是指舊時宅院檐頭上的瓦,也叫瓦頭,尤以秦漢、六朝瓦當最有意蘊,瓦當上有紋,有饕餮紋,人物鳥獸之形,花草蟲魚之象,又有雲紋,鴻雁紋,蒼龍朱雀等紋,種類繁雜,亦有好事者,能用瓦磨硯。近代風氣粗糲,瓦頭多以福祿字樣為主。


  而王財主挖出的那片瓦頭,刻著四個雲篆,字樣是:人間物換。是亘古未有之形式。那瓦初見風時,還熠熠放光,傳至裡間看視,多以為是寶器,王財主遍尋博物學究,都不能認得。


  王姓自家人之外,只有個養老的長工在金窖現場監工,他對王財主說,挖出地下古物有講究,文墨當棄,磚瓦宜埋。還就這幾句話講了一番道理,說什麼,墨佔一千,紙佔八百,凡是著墨之物,一千年墨跡自然消失,這叫墨佔一千。紙張只能存在八百年,八百年後無火自燃,是故,只要從地下挖出書本紙墨,當即就要取出來,不能埋於地基之下,避免宅子於八百年後,天火自焚。磚瓦宜埋,是說凡挖出磚瓦,說明今人與古人兩眼相望,相中一處地界,是福祿之分,應該埋於地基之下。用現代科學解釋,就是容易成為腐殖質的東西要挖出來,比土壤硬的建築垃圾要填進去,就是這番道理。


  王財主一聽,也覺得有道理,當即同意埋入地下,挖到一丈二時,將那瓦用紅布裹了,埋在藏金窖的地基下面。藏金窖建成之後,王財主將工匠蒙上眼罩送走,開始藏金,王財主有個習慣,每月初一清點家資,不數錢睡不著覺。這一清點數目,發覺不對,銀錢倒沒丟,只是珠玉古玩,丟了不少。王財主開始上上下下尋賊,琢磨來琢磨去,自家人之外,只有老長工知道地窖的事,盤算了幾天,認定是老長工偷得。


  就把老長工拴在牛棚問話,老長工就說,我是你爺爺那輩的長工,你爹斷氣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我辭不得,要給我養老,怎麼到了你反懷疑我偷你家錢財?要偷我也得趁著年輕偷啊?如今我孫子都在你家扛活,娶了媳婦了,我用錢做什麼?

  王財主一聽,說的也在理,但自家深宅大院,什麼東西都沒丟過,怎麼偏偏地窖丟東西,細細一想,想到了那片瓦當,莫不是出了怪?只得請個高人來給看看。派自己兒子進京,又把白雲觀那老道請了來。


  老道一聽挖出瓦當的事,唉聲嘆氣,捶胸頓足,說是早知道有此物,絕不能選此址,那是流雲殿的瓦片,此殿最早記錄在漢代,唐宋都有零星記載,這殿宇之所以叫流雲,是因為它行蹤不定,初一的時候可能在洞庭湖邊,十五就跑到錢塘江岸了,這是座會跑路的殿宇,一共三間,門戶都被天鎖鎖閉,任誰也打不開,凡是見此殿,在檐下站立的,沒有不丟東西的。燕王掃北時,朵顏三衛其一,泰寧衛過東平,遇上此殿,本想劫掠,可怎麼也打不開殿門,就在檐下露宿一晚,丟了二百餘張牛角硬弓,馬刀無數,蒙古馬百餘匹,軍士隨身金銀,一夜之間,杳然不見。


  燕王覺得出此妖異事,不利於靖難口舌,請姚廣孝用二十四天行針定住地眼,一把真火燒了那流雲殿,此怪遂絕。白雲觀老道一指藏金窖位置,給王財主說:不想這就是那流雲殿舊址,還有瓦當存世,你在地窖中,把那瓦當挖出來吧,你丟的珠玉古玩,全在瓦當左近,切記一事,挖出那瓦來,要用鎚子敲碎,上磨磨成齏粉,千萬不能流於世間,此物能幻化人形,有物換之技,蓋世神偷無出其右者。


  王財主依老道言語,重新將瓦當挖出,果然找到了丟失的珠玉古玩。但沒有按照老道的吩咐,將瓦當焚毀。因王財主有個小舅子,是個儒生,雖然屢試未中,卻在縣裡做著極有名頭的館,也就是私塾。彼時在王財主家中見到那瓦,覺得有些年頭,可以磨硯,就對王財主說當今縣父母好漢瓦磨硯,不如當個人情送給他吧。


  王財主就說這瓦古怪,放家裡丟東西。他舅子就說,你鎮不住而已,像我們科場出來的人,都是文曲星耀下屆,能鎮的住。


  王財主猶豫不決,因此耽擱一夜,就在這一夜之間,瓦當不翼而飛,不知所蹤。


  後來皮三歷城縣斗飛賊徐茂,來了個方山冠高古人物,把兩個人全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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