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老松演棋漏天一十二局
我聞聽張舒望一席話,不免大驚。倒不是驚奇於老松演棋一十二漏天局,而是驚奇於,井口有棋局這事竟然不載於蟲書,只能說明一種情況,趕蟲前輩上次見到鼉龍井時,並沒有這些個機關,那時駝龍井也不在石頭廟裡,定不知被誰拘來的,連井也能拘,因此驚奇。
老松演棋是暗三門中流傳的一個故事,說民國時期,有大學生名叫陳伯翰,在西安讀書,某日與同學游太白山,山中老松秀石,流雲激瀑,興緻逸飛,留戀忘返。兩人夜宿於兩株老松之下,是夜明月當空,蟾光千里。陳伯翰見老松下有個棋盤,不知何人所置,忽然微風吹至,一株松樹上掉落一松子,正好落在丁目上,另一隻松樹也落下一顆。
兩株松樹用松子作棋子,你一子我一子,互相截殺,下起了棋。陳伯翰大驚,慌忙叫醒同學,從書包里拿出紙筆,開始記錄棋譜,直到天亮才記錄完畢,兩株老松一共下了十二局,下完一局就有松風將松子吹乾凈。
陳伯翰記錄好棋譜,慌忙下山,找圍棋國手演看,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圍棋國手驚駭不已,要與陳伯翰一同上山尋松。入山以後,怎麼找也找不到那兩株松樹所在。
失望而歸。
但那十二個棋局,卻流傳了下來,叫作老松演棋十二局,因為棋法太過精妙,又叫漏天局,泄露天機的意思,這十二局都是一松略勝另外一松半子。
可惜如今已經找不到了那棋譜了。
我問張舒望道:你怎麼認得是老松演棋漏天十二局?
張舒望說:別看我是個賣角先生的,自小愛下棋,也愛看人下棋,漏天十二局我向人借閱過,十二局我背過了六局,在瓦子店和人演過那六局,至今記得,因此認識白雲蒼狗局。
我驚喜道:那就快下吧,還等什麼?
張舒望說:不急,容我先背一背。
幾十年前的東西,張舒望還能背誦,可見當年愛之深切。張舒望愛下圍棋,並且下的很好,在解放前這種小商小販並不鮮見,魯蝦蟆收藏有一副畫,是個賣豬肉屠戶畫的,筆法虯俊,其人自小喜歡畫畫,字也漂亮,無奈何繼承了家族老本行,殺豬賣肉。職業和藝術天分並不衝突。
據傳張飛善畫美人。即是此理。
張舒望將那副棋局背誦一遍,確認自己還記得住,這才拿起地下的棋子罐,執黑子先下一子,又跑去白子棋子罐,執白子又下一子,一人兩手互相博弈。
這個棋局更像是個有黑白二子的密碼鎖,張舒望小心翼翼的下著棋子,絲毫不敢怠慢,約莫一個多小時后,才下完。落完最後一子,那井蓋轟隆一聲裂開,棋盤也列為兩半。
柳向晚好奇,靠近井蓋站著,見井蓋裂開,往井裡一探頭,忽的冒上一股熱氣,噴了柳向晚一臉,柳向晚用手摸時,那水氣,變作石粉掉下來。
柳向晚驚道,好厲害,這水能變石頭。
我對她說:你千萬小心,別掉進去,掉進去再撈上來,你就是個雕塑了。
柳向晚吐了吐舌頭。
我對黃金童說道:黃哥你得去買個棗木桶和一隻羊來。
黃金童犯了難,攤了攤手說:這深更半夜的,哪裡去買羊,哪去找棗木桶?這得天亮以後去啊。
我搖了搖頭,擔憂道,我也知道天亮才買得到,可是石頭廟門戶大開,趕上哪個村民上山拾掇果園,看見這個門戶,我趕蟲的破相倒沒什麼,整個暗三門江湖從此就得破相。
張舒望道,棗木桶好找,沈建國家院子里就有一隻,那桶還有蓋呢,我進院門時看見的,就在他家壓井旁邊。可以去拿來用用,天亮後補給他錢,也就是了。
黃金童道,即便是有棗木桶,深更半夜入村莊敲門打戶,容易引起公怒,村裡不同於城內,深夜一般很少有人出門活動,半夜之時,村中有個蛐蛐走動,全村的狗能叫成一片,更何況一個大活人,真要是把沈建國惹急了,發動起群眾,一村人趕往這座果園,豈不是更加麻煩?
我看見林慕蟬在和文小吒正說話,計上心來,對林慕蟬說:還得你去一趟村中,輕描淡寫的飛入院子里,將棗木桶提來,記得帶上蓋子,怎麼樣?
林慕蟬委屈未消,嗔道,不怎麼樣,我累了,不想去了,不該乾的我都幹了,別人不好意思乾的事情,我也幹了,憑什麼這種偷東西的事還要找上我,王得鹿你不是很厲害嗎?何必指使人干這個干那個,一個娃娃哨,就吹得我啥事也為你做?你自己去吧?
我無奈道:別人幹不了啊。我要是自己能去,絕不麻煩你。你過來,來!
說著,我不由分說將林慕蟬拉出石室外,林慕蟬一邊走一邊試圖掙脫,嘴裡還說著,你幹什麼你,有什麼話這裡說,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嗎?
我低頭不語,拉著她猛走。
走出室外,神牛磨鏡的旁邊有幾株暗河藤蘿,我將林慕蟬逼進藤蘿葉子里,胸口靠著她的胸口,對著她的耳朵吹著熱氣說:慕蟬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趕猳道士確實難為你了,畢竟連人事還沒嘗過,就讓你……可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吧?
說完這些話,我腦袋有些暈,我知道是自己心中動情,撞開了鵲玉毒。
但我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要抱一抱林慕蟬。所以頭暈也忍著。
林慕蟬撅著嘴說道:再幫你一次,快點打好鼉龍水,去和金雪齋換回妖方,咱們趕緊去配藥。
我點點頭,林慕蟬被我擠在藤蘿葉里,像頭受傷的小鹿,眼神幽怨的看著我。我張開雙臂,將她抱的緊緊的,說聲對不去,不該叫你去趕猳道士。
此時我頭暈的厲害,眼前天旋地轉,馬上就要暈倒的當口,林慕蟬推開我的手,臉紅的像秋日的晚霞,說道,我知道了,你別說了,我不怪你,只是我不向你訴苦向誰訴呢?我知道你對我好,以後我的話你聽一半就行,我不是真的生氣,你別這樣,不是我不願意,待會你又得暈倒,叫柳向晚看到,還以為我故意要鵲玉毒發了似得。這樣吧,我趕緊去偷木桶,你也趕緊進去,別暈倒在這裡,叫人看見,說我閑話。
說完林慕蟬臉上紅的像個小蘋果,推開我走了,臨走,我還囑咐她:先不要驚動那幾個駝龍村的女孩。
林慕蟬點點頭。
目送林慕蟬遠去,我折返回石室,對黃金童說道,金童哥,你去石頭廟門口把守一下,別叫駝龍村那幾個女孩跑回村裡,等咱們關了廟門再將女孩們送回村子,方為上策。
黃金童道,說的在理。提槍欲走,又折回來說,那你要的羊誰去買?
文小吒問道,你要羊做什麼?
我心躊躇,我這一支蟲書上記載的取鼉龍井水之法,是買一隻羊和一條羊腸子,將那羊胃處剖開一個口子,把羊腸子接上,用再生膏一抹,扔井裡,羊兀自喝井水,井水順著羊腸子往上流,井水入活物體內卻不石化,徑自流到棗木小桶之內。
這是個趕蟲人不傳之術,因為蟲書記載的東西都不許外傳,但此時我顧不得了,文小吒遠涉數百里,前來助陣,怎好瞞她。
當下前前後後一說,說的羅文山頻頻點頭,又學了一招,敢情他那支蟲書中沒有此法,甚至沒記載鼉龍井。
我和羅文尚交流時,他也曾說,別看他們是九十五冊,我們是一百零三冊,好像就差著八冊似得,貌似差距不大,實則蟲書質量不一樣,我們這一支,每冊蟲書三百六十頁。他們只有一百八十頁,差著一半呢,很多奇蟲都沒有記載,因為他們那一支的趕蟲前輩趕的少,經驗也就少,蟲書也就薄。趕蟲之門宗,不同於別的行當。趕蟲誰家出的能人多,誰家趕得蟲多,誰家蟲書就厚。我們是正支,湊巧出的能人又多,積累的經驗就多,趕得蟲也就相對較多,趕得蟲一多,出能人就多,如此良性循環。
文小吒聽完噗嗤就樂了。笑道:王大哥,你聽說過有個彩字門戲法叫空杯來酒嗎?這種活還用得著活羊?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吧?我是大個彩字門唯一弟子,隔空取個井水還不簡單?待會把棗木桶放井邊上,我叫井裡的水呈小指頭粗細的水線往桶里流,各位看到好處,給我喝個彩,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張舒望攔住道:行行行,知道你小丫頭能耐大,別使你那套生意口了,待會看你表演就是。
文小吒笑笑說,說漏了,職業習慣。
我喜上眉梢,正愁沒法找活羊,文小吒主動獻技,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師。
江湖路走的壯不壯,不全取決於一個人能耐多大,也在於一個人臉面多大,行當隔得住秘術,隔不住義氣,真要是暗三門朋友遍布三山五嶽,何愁降服不了雪玲瓏,便是城隍爺、土地奶奶,有些伺候不到,也可以拘來泄泄火氣,架不住勢力在那。誰敢不給面子。
半個小時以後,林慕蟬回來,和我們三人在一起時間久了,林慕蟬也學會了江湖路子,先用火腿腸塞入蒙汗藥,將沈建國家的狗悶倒,然後飛入院中,拿了水桶和蓋子,又用清水將悶倒的狗灌醒,那狗全程都沒叫喚一聲。
林慕蟬將棗木桶交給我,我又遞給文小吒,文小吒從腰間拿出瓦當來,卻待作戲法,只見那駝龍井口伸出一個巨大的鼉頭來,兩目運著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