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彩字門
張舒望一指地上的瓦當,說道:這是彩字門的。
原來舊江湖之中,變戲法的叫作『彩字門』,又叫:彩立子。單純變戲法的叫作『彩立子』,變戲法帶著演武功叫作『簽子』,賣戲法的叫作『挑廚供的』,變洋戲法叫『色唐立子』。更有那人頭蜘蛛,人頭講話,山精海怪,一條人腿自己走路等等,統稱為:腥棚。能上大雅之台的大戲法叫作『落活』,又叫『卸活』。變小戲法叫作『抹子活』,戲法作堂會叫作『家當子』,變戲法漏了餡叫作『泡了活』,使得鬼手活叫作『門子』。
能變仙人摘豆的叫作『苗子』,變壺中來酒叫作『拉拉山』,變杯中生蓮花叫作『碰花子』,口中吞劍、吞鐵球、變菜刀都屬於這個行當。
這一行不屬於暗三門,但這行中真要是講究個鬼手暗道,比暗三門還要暗出許多花色來。從事彩字行的人手段懸殊比斗寶人都大,厲害的摸著天,慫包的沒飯吃,這行中兩個小門最厲害。
那就是圈地栽桃和使神仙索。
大凡人間芳菲已盡,早熟的桃子東風下市,在那紅塵集市之中,少不得有三五引車賣桃者。
此時可見一瘸一拐走來個瘋癲道士,渾身惡臭,瘋言瘋語,走到每個賣桃子的車前,一個個的捏,求施捨幾個。
那些個賣桃子的若有份人心,肯施捨於他,也算罷了,少生一場塵外官司,大都不施捨他。最後瘋道士在一個賣桃子的車前站定,一個個捏桃子,那賣桃子的惡語相向,罵罵咧咧,這瘋道士惱怒,便向旁邊已買桃子的人借,如若不借桃子,借個桃核也行。
一個桃核借在手,那瘋道士專門圓個粘子,江湖人管撂地畫圈叫圓粘子,也就是站住這個地腳兒,南來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這麼個意思。圓住粘子,發話道:咱初來寶地,連個桃子也化不來,化不來就化不來,化來個桃核咱們自己種,有那功夫閑的先生往前湊湊,給咱澆個水,剪剪枝,人家說桃三杏四梨五年,咱這桃樹一頓飯功夫就長起來。
說著話,將桃核種在地上,拿著小蒲扇,使勁扇風,那桃核見風就長,越長越大,周圍的人里三層外三層瞧熱鬧,等到桃樹長成,真就一頓飯功夫,開了花坐了果,風越吹果越大。最後滿枝桃果。
瘋道士任由圍觀的人摘著吃,那罵罵咧咧賣桃子之人也伸頸咋舌跟著瞧熱鬧,偶然回頭一看,自己一車桃子不翼而飛。驚得大叫起來。
這個時候,滿街皆驚,瘋道士還有後手話對那賣桃子的說:大後生,別著急,咱不是坑你桃子地人,給你塊寶貝疙瘩,回家買宅置地去吧?
話訖,扔給賣桃子之人一塊似土非土,似錫非錫的土疙瘩。
那賣桃子的一見,陪著小心說道:這寶貝我不敢使。您這是什麼東西?
瘋老道哈哈一笑:你呀肉眼凡胎,我這是銀母,這一塊銀母少說一斤多,沾點銀錢當錢引子就化成大銀。
說著話瘋老道向人群拱手,做個四方揖,開口道:哪位先生帶著零星碎銀子,借點使使,看我點化塊大銀,借一還十。
真有好事的人,拿些散碎銀子扔給他,瘋老道把碎銀子按在銀母上,口中念念有詞,那小扇子一扇,那塊銀母子無火自燃,燒著燒著就成了一錠大銀,這銀是真的嗎?是真的。當時就借街邊鋪戶鉸銀的剪子狠狠在大銀上鉸下一塊來,扔給剛才借錢的那人。剩下的給賣桃子的。
此時街面上沸騰了,瘋老道拂袖而去。這時候那些大家富戶愛投機鑽營的人,早已派人跟定老道,尋個僻靜所在,與他商談銀母子的事,這個時候,瘋老道就說自己有一山的銀母,只是雲遊之人,沒有那麼多錢引子,度個有緣人,把那一山銀母子點了吧。於是攛掇那些富家商耗,下錢引子。
瘋老道種桃行話叫支棚,那賣桃子的是個托子,真實目的就是為了賣銀母。
經過幾天交涉,真有人拉著一千兩銀子給瘋道士作引子,燒銀母。銀母沒燒成,連銀子帶老道一起失蹤。這個行當叫作;圈地種桃賣銀母。專坑有錢人。
還有使神仙索的,千古最秘之術就是這使神仙索的,此索通天。聊齋志異就曾記載過。父子二人鬧市中給官民使神仙索,看戲法的官員佯裝要桃子吃,父親為難說,春冰未消,哪得鮮桃?只好向天去偷,說罷使一根繩索,往天上一拋,這繩子掛住了,扶搖上躥,直到成一根直線,讓其兒子攀繩上天偷桃。兒子爬上去不一會白雲瀰漫,爬到白雲之上,不見蹤影,但見掉下仙桃一枚,父親立即獻給有司官長,突然之間,繩索斷了,從天而落,父親捶胸頓足哭道:必是天兵天將斬斷繩索,我兒休矣。說罷天上七零八碎的掉下小孩手腳頭顱來。父親悲傷之餘將這些殘肢收在木箱中,上前索要賞錢,哪個官員敢不給。幾乎傾囊想贈,收完了錢,父親拍拍木箱子,叫道兒子快出來,他兒子活蹦亂跳的出來謝賞。街市之中無人不驚,無人不稱奇。
這是神仙索,這一路是個買賣,圈地種桃卻是個生意,一個騙人,一個不騙人。買賣和生意在舊時不是一回事,生意是騙人的,說這個人賣弄生意口,可不是句好話。
彩字門乾坤廣大。能人輩出,要說他們是變戲法的都是假的,好多傳統技藝,至今無人能揭穿,空盆來蛇,杯中來酒,都是彩字門傳統手段。若說他們都是真的,卻大部分是假的,只有少數幾個能混開暗三門的彩字師傅,手段變化莫測,假作真時真亦假。
那女孩用黃蓋頭蓋住頭,使了個傘下遁地之法,這個法是個古法,別看這姑娘年紀輕輕,道行不淺。
舊時,變戲法蓋住門子的布叫作瓦當。
張舒望伸手去拾那瓦當,那布突然立了起來,蓋頭下站起來那女孩來,沖著張舒望迎面一撞,兩個小虎牙外帶兩個小酒窩,迎臉就是一笑,唬的張舒望往後一退,緊接著張舒望在口袋裡摸出個東西,暗藏在右手中。
林慕蟬說道:喂喂喂,那姑娘,你總得賠我根冰錐吧。
那姑娘笑道:小姐姐,我是回來撿我手錶的,你那冰棍等上個三百六十年就結冰了。不要急,還年輕哈。
氣的林慕蟬嘴直撅著,又不好出手打人,想上去揪她,張舒望使了個眼色,不叫她上前。
那姑娘說著話拾起地上的手錶,原來她人是遁走了,怎奈學藝不精,手錶變不走,又回來找。
張舒望趁著她撿拾手錶之際,將右手那個小東西扎在了姑娘的碎花黃裙擺上,那姑娘渾然未覺。
我仔細一看那是一根繡花針,下面綴著一根紅線,這是關東采參定人蔘娃娃的法則,先用紅線把人蔘娃娃拴住,免得人蔘娃娃跑了。
自古遁地逃逸之術,同出一理,人蔘娃娃怎麼逃,這戲法就怎麼變,張舒望這麼一來,那姑娘怕是變不走了。
那姑娘拿起手錶,又蒙上瓦當,果見其念動咒語,念完之後,以為自己遁地走了,自己還在瓦當里偷著樂,自言自語道:我當是什麼大人物開了暗河地脈呢,原來是四個土包子,殺人埋屍來了,好恐怖!
說好恐怖三個字的時候,她雙手抱胸誇張的打了幾個冷戰。
繼續自然自語道:幸虧我跑得快,要不然怕是讓這四個人做了人肉包子,嗯,也許是餛飩,撒點蝦皮、紫菜,哎呀,想想就噁心。我得趕緊回去彙報,看看老文這次敢伸張正義不,嘻嘻,想追上我,做春秋夢去吧。咦?這是到哪了,怎麼這次連瓦當一起變出來了?
那姑娘掀開瓦當一看,見我們都在,愣在當場,小虎牙誇張的上下打著牙戰,打的咯噔咯噔直響,說道:各位好漢,啊不,各位英雄,小女子剛才不是說你們,我……我為什麼沒變走?你……你們給我使了什麼手段?你們不會吃我吧?說實話,我肉不好吃,發酸,我天天吃豆腐渣,一點營養都沒有,求你們把我當個風箏——放了吧。
我左手抽出鹿骨刀,右手持定打獸龍筋,佯裝惡相,厲聲道:說!你是幹什麼的,瘋瘋癲癲的,不說實話,抽筋扒皮練了人皮紙。
那姑娘半是誇張半是害怕,小虎牙咬著嘴唇腦袋只打哆嗦,像是受傷的小梅花鹿,半笑半癲的說:我……我叫文小吒,是真名啊,你要不信,我這有身份證。
說著話就向裙子口袋裡掏東西,我提防她有詐,佯怒道:別動啊,敢動一動一鞭子把你抽的那叫一個酸爽。
文小吒一臉惶恐,嘴唇一動不動,全靠舌頭模糊不清的說:大……大哥,我眼皮能眨一眨嗎?我打小有個毛病,迎風見淚,你是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都沒給看好,我小時候啊,人家踢毽子我都能眯了眼……
我說道:住口,我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文小吒還是嘴唇不敢動,舌頭模模糊糊的說:我是仙草堂子傳票的。
現在還有仙草堂子?我驚訝的看著她。
她嘴唇木木的說:有,有,就是我一個遠方叔叔開的,他也姓文,愛吃豬蹄子驢板腸還有白水汆丸子……
我沒問你這些,我厲聲道,你就說他現在在哪?
文小吒說道:我能不能眨一下眼睛?
她這些話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我說道:你嚴肅點,眨吧眨吧。
文小吒果然是迎風流淚,眼淚都流到鼻子尖了,不敢眨眼睛,聽我一句話,趕緊閉上了眼。嘴唇不動,舌頭嘟嘟囔囔念道,腳底抹油,全靠忽悠,天玄主物,逝者如風。
會念天玄主物的,多少都跟暗三門沾邊。
就見地上起了一陣白煙,白煙眨眼即散,再一看時,文小吒已不見蹤影,剛才站立的地方立著一個奇醜的不倒翁,兀自在那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