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龍道門
原來蘇半山和牛天鈴是把兄弟,同樣是朋友,牛天鈴卻可以為了蘇半山,祭起老槐樹殺霍殿幾,沒想到的是霍殿幾手下竟是些不要命的主兒。
牛天鈴一死,那追著霍殿幾的老槐樹突然無火自燃。本來這株槐生在息壤之邊,自是不比尋常,雖有些通靈,但一直本本分分為樹,今天被牛天鈴強咒驅使,自知在世間破相,不能久存,然後自己燒了自己。
也可嘆,來世間為物百有餘年,落得一堆煙炭無人知。
眾人見屠龍葯毒死牛天鈴,老槐燒的噼啪有聲,紛紛向魯蝦蟆聚攏來,霍殿幾心裡卻百味雜陳,一來魯蝦蟆救命之恩,莫齒難忘。但轉念一想,這人太獨了,營中花冊之上,魯三星寫的名字全是魯蝦蟆,這麼多年他連個真名都不曾告知於我,這人,不堪交。轉而去看齊鬍子傷勢。
這也為日後霍殿幾檢舉魯蝦蟆種下了禍根。
眾人紛紛攘攘,七嘴八舌向魯蝦蟆尋問個中情理,魯蝦蟆一腳踏住牛天鈴死屍,忽拉一扯,那衣裳都被手榴彈烤焦了,一扯之下,七零八碎,露出牛天鈴黑幽幽的後背,只見軀幹上全是黑青色的龍鱗甲,一頁一頁,嚴絲合縫,只可惜手足頭臉之處,尚未長成,一旦長成,那就是入天吞雲蛟,下水攪海龍,也怪不得不懼槍彈。這就是魯三星葯殺龍鱗道士。
魯蝦蟆又從牛天鈴脖子上扯了一把,拽下一隻玉紅牌,那正是鮫人走海珊瑚標。
這得從頭說起。
世間道家法門極多,一言兩語冗述不盡。有一門眾,大都潛蹤匿跡,遠遁山林,只恐世間不能見容,叫作左道門。眾所周知,旁門左道,說的就是左道門,人人知名,但識者不多。
左道門中亦有支派繁衍,也甚繁雜,今單說左道中的一門,龍道門。龍道門之宗旨,卻是人修左道以成龍。就是人刻苦修鍊,最後煉成龍。
牛天鈴做為龍道弟子,雖然還是人身,卻己煉得龍甲宛然。若再修幾年,等到額頭上開始鑽角,就要入海了。入海何為?去求龍王點鱗,人修龍道,所生的鱗片都是順鱗,而龍卻有逆鱗,龍之項下有逆鱗如半月,龍可馴使,但不可觸逆鱗,一觸逆鱗,則暴怒非常。
順鱗可煉就,但逆鱗須龍王爺倒點,點鱗以後,頭角崢嶸,探淵縱雲,殆無阻礙。
這牛天鈴快到了點逆鱗的階段,於是結識了鮫人蘇半山,得知海底不平靜,要尋龍王還得鮫人引路,生怕入海后,風俗殊異,不便交流。於是放下身段,和蘇半山拜了一盟把兄弟。
蘇半山贈了他一個鮫人走海珊瑚標,雖然鮫人在海底內亂,但走海珊瑚標卻都認可,至少不會不問是非,當作外敵無故屠戮。
如此一來,牛天鈴與蘇半山兄弟也相識相交。在蘇半山被誤殺以後,其兄弟老龍灣迷歌報仇失敗,一計不成生了二計,由牛天鈴將霍殿幾賺了出來,在狐狸墳伏下計策,祭起老槐樹,暗殺霍殿幾。事又不成,反誤了自家性命。
牛天鈴雖與霍殿幾有布衣之交,但相對於東海尋龍王點鱗來說,與霍殿幾的友誼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普天之下,仗義往往屠狗輩,負心每每堂皇人。
就在眾人嗟嘆不已的時候,從長蟲殿內走出來一個人,此人衣青掛皂,身量削瘦,也是個老道,出來看到霍殿幾一般人,合掌唱號,無量壽福。
眾人警惕起來,不知是何方人物,人人手握槍把。
那老道擺擺手說道,諸位休慌,貧道本是塵外之人,不涉紅塵中事,你們恩恩怨怨,與我無干。我見老友死在息壤之下,只念是昔日舊友,不忍看他暴屍荒郊,今攜青席一張,將他掩在黃土之下,還望諸位玉成。
霍殿幾一聽他說話客氣綿柔,警惕心自先放了一半,只問道,我見你從長蟲殿出來,可我到蟄龍觀也有半日,怎麼不曾見你?
那老道說,我是何等樣人,言語鄙陋,舉止粗浮,不堪於人前,只在耳房瞻仰大帥神威,並不敢階下冒瀆。
魯蝦蟆撥弄著王八盒子,說道,給牛天鈴收屍可以,但我要他身上的龍鱗甲。
那老道哈哈一笑,對魯蝦蟆說,貧道只是弔唁一番,燒一刀黃泉買路紙,待將軍你取走龍鱗甲,貧道再來裹屍便是。
眾人一聽,這老道一不是來找茬的,二不是來問罪的。朋友被你們打死了,來收收屍總可以吧。你們要龍鱗甲,可以自取。取完我把屍體埋了。
這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
眾人退後幾步,給他亮出一塊空地方,由他弔唁,雖說是弔唁,但既然是生前好友,老道少不得超度一番。果然拿出些黃裱紙,在屍前垂了幾滴眼淚。
那時人們都見過,老道度亡魂,無非是燒燒紙,念念經,念的無非是:
雲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邇,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餘,天真皇人,按筆乃書,以演洞章,次書靈符,元始下降,真文誕敷,昭昭其有,冥冥其無…
而那老道卻不念這些經文,只從懷裡掏出七個小旗子,繞著屍體一圈,插了個北斗七星狀。
可憐魯蝦蟆識盡天下奇蟲,卻識不得人間奇術,誆論英雄。
眾人都不解這是要作什麼,仗著自己一方人多勢眾,槍炮無眼,也不怕那老道出什麼幺蛾子,由著他在地上插旗。
插完了旗,老道焚了一張告天裱,口中念念有詞。
說來也怪,老道念完了詞,在牛天鈴屍身上起了一陣小旋風,那風拖了個白尾巴,朝西邊崑崙方向飛去。
老道見旋風去的遠了,這才痛哭失聲,扶著牛天鈴屍身哀嚎開來:賢弟啊,你為賊人所害,可憐為兄不精於殺人法術,替你爭執不得,今天給你做個七星攝魂壇,讓你投個蟲胎吧,今天昆崙山底巨蟲產子,我給你焚裱告天,搶了個雪玲瓏的名額,這輩子你死的屈,下輩子別做人了,做頭風生之獸,不死之身,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吧……
一席話說到這份上,魯蝦蟆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老道會攝魂投胎的奇術,後來魯蝦蟆經過十數年訪查,才知道此人底細,這老道就是長蟲殿地底石匣內鎮住的老妖,世人都傳說是蛇妖,但始終沒有確鑿證據,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東西為妖,牛天鈴住持蟄龍觀之後,挖開地底石匣,將他放了出來。重見天日之後,那老道視牛天鈴為重生父母,極是尊重。
那老道後來常居遼東,號遼東大法師。凡是才死之生靈魂魄,他都能攝來,說投胎到哪就能投胎到哪,憑此術獨步天下,華夏九州三十餘行省,再無第二人。
也就在當日,雪玲瓏蛋出生,它是龍鱗道士牛天鈴轉世,不過那蛋孵出來,也要三十年時間。
魯蝦蟆趕了一輩子蟲,卻不曾想到,將來很可能死於蟲法,雪玲瓏必來尋仇,生死也倒罷了,他怕橫死之後,遼東大法師再給他做法,投胎個善長肉的動物,再被雪玲瓏圈養,長一點肉就被雪玲瓏吃一塊,然後養傷,等傷好了,再被吃一塊,生不如死。
他情知不妙,後來夥同我二爺爺花了二十年時間,在昆崙山煙波井中釣出雪玲瓏卵,彼時那蛋尚未孵化,然而怎麼也砸不破,無奈之下,積火燒了三天,封在了鵰翎灰中,埋在我老家蚤子頭村東南水庫邊,後來那蛋在壇中孵化成型。
老哥倆只等地底行蟲來尋子,在水庫中使個烈火獅子番天局,將母子一網打盡,卻不曾想被鑽井隊釘死了母蟲,雪玲瓏也破壇而出,用我的三滴血,堪堪戰平雪玲瓏,我卻染上蟲斑,搭進去了一生。
當時魯蝦蟆掏槍要打遼東大法師的時候,忽然就地起了一陣旋風,飛砂走石,迷的人睜不開眼,待到風停,再看時,只見遼東大法師站在長蟲殿屋頂上,向牛天鈴屍身深施一禮,遂悠乎不見。
霍殿幾大怒,指揮炮兵轟炸蟄龍觀,幾炮下去,瓦礫齊飛,夷為平地。這是霍殿幾三炸長蟲殿。
魯蝦蟆還惦記著牛天鈴身上的龍鱗甲,要留下取龍鱗。
不想有快馬來報霍殿幾,解放軍打響山東第一槍,攻下周村。
事出突然,霍殿幾不敢怠慢,快馬回營,要開緊急會議,軍令如山,魯蝦蟆也只好作罷,隨軍回營。
霍殿幾也修了夾皮牆,後來解放軍打城,死的人差點把夾皮牆填滿了,連齊鬍子殺人殺的都手軟了,饒是土匪出身,也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打法,不上一月,霍殿幾獻城投降。
被俘以後,二爺爺就得了個瘋病,病根卻不是兵敗,而是鵲玉。
當日霍殿幾毒死蘇半山而怒摔鵲玉,二爺爺偷偷撿了起來。
此前二爺爺在縣城遇到了個姑娘,是個女學生,兩人墜入愛河,但女孩家長嫌二爺爺是行伍出身,有今天沒明天,不肯讓女兒交往。二爺爺無奈之下,用了鵲玉泡酒,說是飲了此杯了卻心中一段情,女學生中招,果不其然,迷上了二爺爺,那種迷戀是超越生命的。
不出意外,二爺爺也許有個幸福的人生,但鵲玉的負作用誰也沒有想到。在攻城激戰中,二爺爺的女友不幸葬身炮火,人死了,冤靈卻不曾散去,鵲玉相思之力太過深沉,致使二爺爺常被女學生冤魂所纏,窮其一生再也無法愛上別人,到老落得光棍一人,精神恍惚,時好時壞,這是根源。
解放初期,霍殿幾連以上軍官都進了勞改隊,齊鬍子性子最烈,最先被整死了,死時眼前的虎蚋也都墜地而亡。
魯蝦蟆帶著二爺爺一塊揭發霍殿幾許多罪行,從而立功,不幾年,被釋放了。就在釋放當天,霍殿幾心中怒氣難消,檢舉魯蝦蟆是個趕蟲的,有辯物識蟲之能,勞改隊負責人又把魯蝦蟆截留觀察一年半。
到1958年,霍殿幾餓死在獄中,吃的最後一點東西是只壁虎。
可嘆霍殿幾一世英雄,龍王爺駕前討過承兌,拉隊伍混過綠林,后成一方軍閥,沒大和日本人打過仗,也沒大和八路打過仗,自己治理一片小天地,建學校無數,尤重發展工商,讓治下著實紅火了幾年。
風雲際會,讓霍殿幾、齊鬍子、魯蝦蟆、二爺爺這幫人走到了一起,做了半世豪傑,屠龍斬蛟,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解放后遇到了做思想工作的,就全傻了眼,致使弟兄反目,餓死獄中。
霍殿幾死後,有傳說在他墳頭上天降大魚祭奠他,還有說見過小白龍給他上墳的,說是他當年去龍宮討承兌,順便把龍母給上了,生了個小白龍,認他作親爹,這些也無從考究了。
當時管制頗嚴,二爺爺和魯蝦蟆雖然不死,但去昆崙山不知偽造了多少介紹信,偷了多少糧票,吃了多少苦頭。封住雪玲瓏以後,兩人也極少往來了。
由於經歷太多,紅塵中浮浮沉沉的事,兩人都看的倦了,人心比作一壺酒,少些品酌,滋味醇厚,若是喝的多了,中酒上頭,吐都吐不上來。所以說,看月宜深,涉世宜淺。當年他們弟兄四人,佔盡人間機要,終究都無好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