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雪玲瓏出世4
二爺爺說,我要是能降住這雪玲瓏,五十年前我就殺蟲取寶了。我降不住,才裝在灰罐里,得請人。
劉隊長急切的問,能請誰?
二爺爺說,往東南一百六十里地,有個杜家台,杜家台北有個柳樹溝,那住著個賣咸姜的老道士,姓魯,叫魯蝦蟆,我寫封信,叫你們司機給我送去。
說話之間,井場外圍己經聚集了數百條蛇,都是那雪玲瓏感應來的。老話說天圓地方,天有四時,地有五方,天下土地五年內兩緊三松,是說大地在五年之內,有那麼兩年相對緊實,有三年相對松疏,彼此輪迴。
地緊之年,又叫地熬年,大地抖然而緊,凡是蟄物,多有被縮地擠死的。是天殺地蟲,這裡的蟲字與趕蟲的蟲不同,這裡泛指小動物,關於趕蟲之蟲倒底為何物,我以後單獨詳解。凡是地緊之年,各地農災都小,因為地殺諸蟲。
而我遭蟲禍的那一年,卻是連續第三年的地松年,地下百物繁榮。所以那一年蛇特別多。眼見東方天色翻起魚鱗白,井場周遭所聚之蛇,己數以萬計,礙於鵰翎灰攔路,進不了井場,在場外密密匝匝纏在一起,極是瘮人,看的人頭皮發麻。
井場中不論是村民還是井隊上人,此時的主心骨己然是二爺爺。井場上有個井隊辦公室,劉隊長把我二爺爺請進辦公室,給他找紙筆寫信。
幾個領導眼見群蛇圍場,不敢獨處,都擠在劉隊長辦公室里,那於副局是個見到慫人忍不住抬巴掌的主兒,見我二爺爺一身餿臭,指甲蓋里攢得出二兩油泥,還一本正經的要寫信,輕蔑一笑。那意思一個農村裡拾破爛的老頭,頂多農閑的時候給人跳跳大神,能看明白黃曆的在農村就是高材生,又自忖自己是文職出身,有心笑話笑話二爺爺,可外面是邪乎事兒一場,離了二爺爺還真沒主意。於是皮笑肉不笑的對二爺爺說,你會寫字嗎?還是你說個大概意思,我替你寫吧。
說著話,於副局就來奪二爺爺手裡的紙筆,二爺爺沒搭理他,一轉身,伏在案上,刷刷點點的寫了起來,一落筆,眾人都驚呆了,連我爸也不禁目瞪口呆。
我二爺爺名諱叫王采樵,落筆一看那字就是館閣小楷的底子,能用圓珠筆寫出館閣的味道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至今那封信我還留著,原文如下:
奉蝦蟆仁兄台鑒:
翹首天涯,仁兄與弟同在片雲之下,而參商不見者,廿有餘年,昔日折柳一別,人生幾輾轉,世事兩蒼茫。
杜家台一晤,舉盞累十觴,彷彿如昨,只恨無賴春風,不識離人酒,吹得落英滿杯,每念仁兄,猶有桃花滋味,悵何如之?
然弟無暇感故,今為雪玲瓏所祟,困於桑梓,命懸一線,有黔驢之技,無伏虎之能,類高祖平城之危,遂干請仁兄,屈尊台駕,郊獵於斯,我輩之大幸也。
仁兄李廣暮年,雖御甲南山,然平生多少英雄事業。天下奇術,盡收於股掌,憶當日,身懷三尺鐵,溫酒斬蛟回。老英雄伏驥一隅,不破千里之志,寶鋒一現,定四海咸伏。
見字速來,光輝早至,千萬千萬。
敬訟行安。
弟 秋柯 燃眉謹上
六月初四
原來我二爺爺名采樵字秋柯。
二爺爺這一舉動,不僅震驚了井隊上的人,連我爸也未曾想到,我爸只零星聽我爺爺說,大爺爺和二爺爺早年是上過私塾的,所以寫信是民國氣息。
二爺爺晚年雖然瘋癲,但早年經歷異常豐富,解放前是個動亂的年月,據說二爺爺還當過一段時間土匪。
井隊上的人再看二爺爺時,儼然是膜拜高人的眼神。三位領導和劉隊長,無不咂舌。
二爺把信折好,交給李局的司機,讓他趕緊到杜家台柳樹溝去請人。
那司機姓孟,是個毛頭小夥子,拿著信看看井場外聚集的蛇,此時場外眾蛇相互交纏,層層疊疊的蛇有三五十公分厚,一兩米寬,黑幽幽圍了井場一周,開著吉普衝出去,肯定會輾出一片血泥,他有些瘮的慌,躊躇不敢前。
二爺爺對他說,放心大膽的去,只要路上不停車,就沒多大危險,速去速回。
這時李局和於副局動起了歪心思,誰都知道井場內十分危險,都想脫身,這兩人要和小孟一塊去請人。大有領導先走的意思。
許院長看看二爺爺又看看李局,眼珠子一轉,他表示不出去,要在井場等那魯蝦蟆來。許院長腦子好使,知道此時在二爺爺身邊最安全。
二爺爺語重心長的告誡兩位領導,這信要是送不到,無論你們人在哪,都得萬蛇纏身被咬死,倘若路上有人下車,自己跑掉,也難逃一死,切記切記。
李局膽小,聞言點點頭。
三人上車,小孟加滿油門,猛的沖了出去,就見灰圈之外,多了兩道蛇肉泥,而車子去后,群蛇迅速將兩道肉泥蓋平了。
二爺爺在井隊辦公室里敲著桌子焦急的等待。
很多年後我回想起來,鑽井隊打出血的那一刻,說實話我沒怎麼害怕,話皮子給蟲報喪,我也沒怎麼嚇著,血玲瓏破壇,萬蛇圍場,除了瘮的慌,也沒怎麼驚懼。但是天光大亮以後,把我嚇的不輕,至今睡覺壓著胸口,做夢還有那一幕。
最恐怖的一幕是八點多的時候,村裡二十多人一夜未歸,按常理家裡都應該急瘋了,不用說等到天明,知道是去井場打架,半夜不回家,就得來井場找了。可是天光大亮不見有人來。
更要命的是,村南有條東西向小公路,油田修的,此時早起的行人三三兩兩,或騎自行車或騎摩托車,或是下地或是趕集,離著井場的直線距離最近處,不足五十米,卻對井場上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難道他們看不到井場周邊數十萬條蛇?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還不是這些,被圍在井場中的村民王紅旗天一亮就嘮叨,說他正和村裡紅霞談對象,今早約好一起去趕集,自己剛買了輛金城100摩托車,還沒磨合出來呢,就遇到這事,什麼都耽誤了。
王紅旗正坐在井場上嘮叨呢,猛然間一抬眼,看向村邊東西小路上,突然怪叫一聲,眼前一黑,往後便倒。嚇暈了。
大傢伙往小路上看時,都嚇得幾乎跳起來,小路上分明駛過一輛金城摩托車,騎車的那人分明就是王紅旗,後座上坐著紅霞,緩緩駛過。
大夥一看井場上暈倒的王紅旗,又看看駛過摩托車上王紅旗,汗毛當時就豎直了,滿身雞皮疙瘩。
有人朝著公路上發了瘋似的大喊,然而公路上的人彷彿什麼都聽不到。
我年齡小,折騰了一夜,在辦公室沙發上睡著了,聽到外面大喊,我走出去看。正看到村裡幾個小孩出來玩,那正是暑假,而那幫小孩中,分明有一個我,蹦蹦跳跳的。我大叫著小夥伴的名字,嚇的哇哇大哭。當時感覺全世界都瘋了。
我跑到板房辦公室拉我爸來看,我爸只看到小路上那個我的背影,但也足以震撼到他。怪不得村裡一個人也沒來井場找過,也許在井場之外的人看來,他們的家人都好端端的在家裡,而井場上依然柴油機轟隆作響,一番作業的景象。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二爺爺壓根就沒出那間臨時辦公室,只是在屋裡說,魯老哥一來就行了,不用怕。
至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很久以後聽魯蝦蟆說的。是后話了。
因為我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機會進過村子,再也沒住過屋子,再也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我被迫成了一個人見人嫌的小叫花子,只是被傳了一套天下奇術,趕蟲。
一切的開端都是因為魯蝦蟆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