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握住的雙手
方曉悠靠在車椅背上,沉默不語。
「放心,你也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應酬,你不想去就不用理會。誰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他安慰道。
一切有我在!
當初,夏雨辰也這麼和她說。
方曉悠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面對譚鴻宇,她該怎麼辦?
「累的話,休息一會兒。」他說。
她搖頭。
「明天孫景年要過來,他正式開始在錦城投資了。」譚鴻宇道。
孫景年,自從方曉悠不去孫家之後,這個名字就變成了遙遠的記憶。即便是後來偶爾和譚鴻宇一起去參加孫氏公司舉辦的活動,也沒有和他過多接觸。
「宇飛,會一起來嗎?」她問。
「你想見了?」譚鴻宇笑問。
「沒有,就是問問。最近都沒什麼聯繫。」方曉悠道。
「他好像被他爸爸派去分公司實習了,所以不會過來。」譚鴻宇道,看了她一眼,他又說,「那小子好像也挺不錯的。就是——」
「就是什麼?」她問。
「就是和你不適合!」他說。
她笑了下,道:「你又知道了!當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說我和夏雨辰不適合,還勸我和他分開。」
「我到現在還這麼認為。」他說。
她不語。
車子,在山嶺中穿行著。
春天的天色還沒有變黑,兩人就來到了龍泉山公墓。
因為譚鴻宇明天要出席很多的活動,根本沒有時間來祭奠母親,因此今天就來了。而這也是方曉悠第一次來拜祭老太太,儘管她和老太太只見過一次。
方曉悠抱著一束白色的花,放在墓碑邊。
譚鴻宇跪在母親墓碑前,恭敬地叩首著,方曉悠也跟著他做同樣的動作。
「媽,我把她帶來了!小悠,坐過來——」譚鴻宇說著,指了指墓碑邊的另一側台階,方曉悠便坐了下去。
「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他說著,看了她一眼。
「哦。」方曉悠道。
「我媽,是被我,送走的!」他說著的時候,語氣明顯頓了下。
方曉悠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看著他。
「我媽在床上躺了五年,自己痛苦死了,卻又完全沒有辦法。那天,我去看她,她和我說,她受不了了,讓我送她走。」他望著眼前的層山,道。
「送走的意思是——」方曉悠自己在腦袋裡想了一個答案,可她不敢相信。
譚鴻宇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下,拔了幾根腳邊的草,道:「是我,殺了她!」
方曉悠,怔住了。
耳畔,風聲呼嘯而過。
「怎麼——」她簡直不敢相信。
他也沒有看她,只是說:「我捨不得她一直那樣受苦,這幾年,我和家裡人說過,可不可以讓我媽選擇安樂死。可是,我媽國內沒有這種規定,而且,家裡人都不支持,他們覺得只要我媽還有一口氣在,哪怕是天天躺著,皮膚潰爛都沒關係。因為可以找醫生來延續她的生命,讓她一直這樣活下去。」
方曉悠沒說話,這件事,她真是萬萬沒想到,更加沒想到的是,譚鴻宇居然會坐在母親的墓碑前說這件事。
「那天晚上,她和我說,她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於是,我就——」他說著,聲音哽咽,方曉悠起身,蹲在他面前。
「後來辦喪事的時候,我特別難過,特別——我堅持不到安葬的那一天,等到一切安排好了,我就去了倫敦找你。」他的眼神空洞,方曉悠握住他的手。
是啊,他真的是太難過了,要不然也不會喝醉酒,也不會出車禍。
良久,他沉默不語,低下頭。
山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吹亂了兩人的頭髮。
「丫頭,我是個罪人!」他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卻又好像很快就被風吹遠。
「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他說著,表情極為痛苦,望著她。
方曉悠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緊緊盯著他。
「你沒有做錯!」她說。
他不語,只是看著她。
這件事壓在他心裡太久,太久卻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他知道自己說出來並不能減輕內心的罪孽,可是,他實在是——
「也許,從很多的角度,法律,人情,各方面來說,你,做錯了,你不該那樣。可是,」她頓了下,「我記得奶奶以前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樣子,那個時候去你家,我和夏雨辰,我和他見過你母親。如果換做是我,如果有一天我是那樣的地步,我也不想苟延殘喘,或許,我的想法沒有什麼說服力。可是,」她望著他,眼神沒有絲毫的漂移。
「你沒有做錯,是因為,你做了你母親想要的事,你讓她不再繼續經受病魔的折磨和心理的崩潰。」她的語氣堅定。
譚鴻宇苦笑了,望向墓碑上母親的遺像。
「因為你愛她,所以你才甘願背負這樣重的心理壓力,甘願自己天天被這樣的罪惡感折磨,是不是?」
譚鴻宇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裡流了出來。
方曉悠的心,突然被什麼刺痛了,眼睛,也模糊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那樣抱著她的手,無聲地落淚。
認識他這麼些年,算起來已經快五年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樣痛苦,這樣無助,這樣,悲戚。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坐著,久久不語。
耳畔,只有山風掠過的聲音。
譚鴻宇靜靜靠著她,高大的身軀躬了下去,將自己的臉埋入她的手中,趴在她的腿上。
她沒有動,也沒有去想自己現在這麼做對不對,就這樣靜靜坐著,陪著他。
時間,在天邊流逝著,夕陽染紅了天空,又慢慢褪去了明亮的色彩。
「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壞人?很壞很壞的人?」他的聲音,幽幽地飄來。
「不管好與壞,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是不是?」她說著,他抬起頭來。
「你後悔做那件事了嗎?」她問。
他搖頭。
方曉悠轉過身,望著墓碑上譚家老太太的笑容,道:「或許,你母親也沒有後悔。因為你是她最愛的孩子,她知道你是最愛她的孩子,所以,才把這樣的事託付給你。殘忍,卻,其實,都是因為愛,對嗎?」
她看著他。
「我媽啊,好像有點坑了我!」他轉過頭看向墓碑,苦笑了,「不過,這麼多年,我也是自己坑自己。」
他說著,頓了下,道:「我總是在夢裡夢見伸手去——」他說不出那個動作,猛地別過臉。
方曉悠握住他的手,注視著他。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母親她不會怪你的,她理解你,所以,」聽著她這麼說,他轉頭望著她,「所以,不要再去想了,好嗎?也許,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也許,就是這樣吧!」
他嘆了口氣,望向遠方。
猛地,方曉悠鬆開手,起身,跪在墓碑前,譚鴻宇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奶奶,請您今晚託夢給您的兒子,把他的心魔帶走,好嗎?」方曉悠閉著眼,祈禱道。
「好了!」禱告完,方曉悠起身。
「你剛剛在說什麼?」他問。
「沒什麼!」她對他笑了下。
譚鴻宇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摘掉她頭髮上的樹葉。
這時,突然一陣狂風吹了過來,方曉悠閉上眼,卻清晰地感覺到了一個巨大的懷抱擁住了她,把她和外界隔絕開來。
等風停下來,方曉悠抬起頭,眼裡卻只有譚鴻宇的臉。
「謝謝你!」她忙說著,從他懷裡離開。
而譚鴻宇只是看著墓碑。
她也看著。
「一定是你剛剛和我母親說了什麼,她聽見了。」他說。
「什麼?」她很奇怪他會這麼說。
雖然她一直都覺得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什麼靈魂之類的——儘管她剛剛的確是跟譚老太太祈禱她託夢了,這也只是祈禱而已——當然,在現在這樣的場合,她是不該和他說什麼靈魂之類的問題,不過,如果他這樣認為,那就是這樣好了。
她只希望他可以擺脫內心的煎熬,這樣兩年多下來,他已經受夠了。
好久,他才望著她,對她笑了下,道:「走吧,太晚了,這裡已經開始冷了。」
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方曉悠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譚鴻宇對她笑笑,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給她披上。
方曉悠抬頭看著他。
「回去吧,再不走,小心有鬼冒出來!」他笑笑,在前面走著。
這個人還真是——過河拆橋啊!
可是,這墓地里,太陽落下去還真是陰森森的。這山風,之前也不覺得什麼,現在聽起來,怎麼像是鬼叫!
方曉悠趕緊跑步追上他,譚鴻宇停下腳步含笑望著她,想要去牽她的手,卻還是沒有那麼做。
「趕緊跑!」她從他身邊跑過去,長發迷亂了他的眼。
譚鴻宇笑著,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方曉悠愣住了,卻這樣被他握著手一直跑,跑下了台階,跑到了停車場。
氣喘吁吁地,譚鴻宇鬆開她的手,她卻愣愣地看著他。
他的表情,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看著他這樣,方曉悠的心裡,也放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