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除夕那天,藺言隨著閔夏到了閔家吃年夜飯。


  由於藺言沒有親人在身邊,而閔父又三番幾次電話里邀請,閔夏也只好答應了。畢竟大年夜如果只有兩個人在一起就顯得實在是太冷清了。


  何女士給她收拾了一下房間,說是讓他們兩今晚就住在家裡,別回去了,吃完年夜飯一起守歲,凌晨的時候還能一起看煙花。閔夏雖然猶豫了一會,可最後還是同意了。


  年夜飯五口人,何女士愣是做了滿桌子的菜,吃了快兩個小時也才只吃了八分之一,實在是可惜得很。


  看春晚的時候,藺言的母親打了個國際長途電話過來,閔夏電話里給她拜了個年,隨後藺言便拿著手機起身上樓接起了電話。


  閔父看了看走遠的藺言,再看了看閔夏手上的戒指,最後神色有些落寞的問:「準備定下來了?」


  閔夏嗑著瓜子的手一頓,最後只回答了兩個字,「應該。」


  她沒有百分百的肯定回答,因為她心底似乎總覺得缺了些什麼,如果讓她說卻又說不出那是什麼。所以還沒有那個心理準備。


  閔父看了看閔夏,像是在思考什麼。


  「你若是做出了選擇,肯定了。告訴爸爸一聲,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閔夕照看著女兒那張冷清,就像是和她親生母親一個模子里印出的面容,有幾分痛心,又有幾分歉疚。


  「一定要等到那時候才能說?」閔夏蹙眉,有點好奇。


  「就是一些話說說而已,你別多想。」他就怕女兒鑽牛角尖。「藺言很好,學識好,人品也很好,看著也靠譜。」


  「我知道。」閔夏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藺言的好,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不管你最後做出什麼決定,爸爸都會支持你。」他覺得自己這個父親只能做到這樣了。


  閔夏但笑不語。


  很快藺言就掛了電話回來,由於閔夏的含糊回應,這一整晚閔父和何女士都沒有問過藺言結婚的打算。而閔樂一向有些神經大條,只覺得兩人結婚是早晚的問題,也沒什麼好問的。


  於是一家人就這樣看看春晚,喝喝茶,下下棋,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閔家所在的住宅區還是挺寬廣的,樓頂的視野也非常好,凌晨的時候看煙花特別的棒。


  因為閔父一直以來都講究環保,所以閔家從來過年都不放煙花的。雖然自己不能放,可還是能看別人放煙花。


  剛一過凌晨,空中就飛升起了一大片的煙花,各色繽紛。


  而閔樂卻一個勁的討要紅包,而被她稱作未來准姐夫的藺言也給了她一個大紅包,小姑娘可是一直的樂。


  看著滿片煙花的天空,閔樂沖閔夏笑了笑,「姐,謝謝你。這一年家裡是過得最熱鬧的一年了。」


  閔夏摸了摸她的頭。她覺得很奇怪,她一直都不曾覺得這個小妹討人厭,有時候還率直得可愛。


  「姐,以後我都可以不要壓歲錢,可是我希望你每年都能回來一起過年。這樣的家才是溫暖的,我不知道你和爸發生過些什麼,但我希望你能原諒他,因為他真的很愛你……」


  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風,還是雪,還是煙花的煙霧迷了她的眼睛,讓她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

  等煙花結束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躺在房間的床`上,閔夏滿目的疲憊,而藺言就這樣輕輕的從背後擁住她,貼著她的耳邊輕聲的吐出了兩個字,「謝謝。」


  「謝什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家人一起試過吃年夜飯,守歲,看煙花。」


  「以後不都有我陪著你?」她很想這個時候緊緊的擁住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我一直都沒有和你談過我的父親。」


  「嗯。」她淡淡的應了一聲,她知道他的成長同樣有著不好的經歷。「你想說,我聽著……」


  他輕笑一下,「其實我和你挺像的。」


  他沒說像在哪裡,而是接下來說起了他的家庭,他的成長。


  「我爸媽可以說是門當戶對,我媽是文工團出身,後來嫁給了我爸,就當了全職太太。而我爸也是當兵的,退伍后從了政,家裡祖上也一直是從政的,事業也還不錯。


  從政后我父親就變得應酬很多,對家庭的照顧也少了,自打我記事起,我爸就很少回家。可在人前的時候,他和我媽總會裝出一副模範夫妻的樣子,很恩愛。漸漸地,我父親因為爺爺的政治關係,一步步高升,位置越來越大。


  記得那年是我十五那年,除夕的前一天,他被人帶走了,說是有人檢舉他貪污。就這樣,那一年的大年夜他缺席了,家裡也沒有任何歡聲笑語。後來新聞報紙上都說,他是被自己包養的情`人出賣了,是他的情`人檢舉了他貪污。不少的證據呢!」


  她問:「後來呢?」


  「後來他就被判了刑,我媽也和他離了婚。我媽那個人你也見過了,其實她的性子挺要強的。」藺言苦笑了一下。


  「阿姨不是因為他坐牢而離婚的,而是因為彼此早就失去了感情。」她可以想象那時候一個女人的內心遇到這種事情是有多麼的迷茫和絕望。


  丈夫出`軌,被舉報貪污,要坐牢,兒子還小。


  「至少他願意放開了我媽。她現在很幸福。」


  閔夏沒有追問他,他的父親怎麼樣了,是還在坐牢,還是早就出來了。


  良久,窗外還偶爾飛掠過一束煙花,偶爾一兩聲蹦蹦的響。


  「我的故事,你要不要也聽一聽。」想了許久,她問。


  然而藺言以為,她要和自己說她和喬段之的事情,他正色的透過黑暗看著她的臉,「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是一個只爭朝夕的人。有些話,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閔夏抱著他,把臉頰貼在他的月匈膛上。


  「說起來真巧,我媽也是文工團出身的,退伍后當了一名舞蹈家。我爸是個搞藝術的,估計當初也是那身文藝和儒雅的氣質吸引了她,據說兩人是閃婚的。那時候我爸還沒現在的名氣大,一窮二白的,可我媽還是跟了他。


  其實我媽脾氣很不好,因為她出身特別好,是家裡頭獨生女,名副其實的高幹子女。後來我爸沉迷創作忽略了她,她的脾氣也就越來越差,從一開始的溫馨幸福變成了每天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她開始逐漸的不能接受……」


  「所以你害怕?」他大概知道了她為何總會擔心了。


  沒辦法父母失敗的婚姻,讓她對感情以及婚姻都充滿了懼怕,接下來還來了喬段之那段失敗感情的衝擊,所以她才會改變。


  「小時候我媽總威脅我,說我如果不聽話,就跟我爸離婚,讓我去做孤兒。那時候小,多傻啊,以為父母離婚就意味著自己沒有了父母,自己就成了孤兒。


  後來我媽也沒有和我爸離婚,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結束了這一場婚姻。


  你知道是什麼方式嗎?是死亡的方式。


  她從醫院十幾層高的樓跳下,就在我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糊。一個人死了就什麼都不需要去煩惱了。那時候只有十二的我,從我媽的死亡只得出了這一個結論。


  之後我沒有成孤兒,可是沒有母親,也沒有了父親,我和奶奶住在她弄堂的老宅子里,一過就是十年,後來她老人家也西去了,不要我了,初戀男朋友也離開我了。」


  不知怎麼的,本來以為自己再說出這些前塵往事,自己會很難過,可是恍惚間只有微微的心痛,不再難過。


  「所以你和叔叔的感情一直不好都是因為你母親的自殺?」藺言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只是覺得閔夏母親太過偏激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媽患有很嚴重的抑鬱症。我恨的是他沒有做到一個丈夫的責任,沒有去好好的關心妻子。我媽的脾氣很不好,我知道,可是這不等於他就不需要去關心了。這才是我一直無法原諒他的原因,如果他多關心一些我媽,是不是她就不會偏執得去自殺了。


  可是怎麼辦啊?他還是我父親,給我生命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如今和我血緣最親近的親人。我知道很多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去試著接受了。後來我出國念書了,異國他鄉,太難過了,慢慢的也就學會了一個人生活,學會一個人努力長大。


  一晃十幾年,我以為我長大了,其實我還沒長大。」閔夏的聲音很嘶啞,有些乾澀。


  藺言同樣是遭遇過家庭破碎的人,他很明白閔夏當初那種一時間無助的感受,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全世界,覺得自己很慘。就像是自己是被詛咒的一樣,不配得到家庭幸福。


  一時間,他擁住她,悄然的捧起她的臉頰,然後吻上她的唇,這個吻很輕很輕,也很溫柔,不帶一絲情`欲,更像是一種互相的取暖,一種安慰。


  「你不需要努力長大了,你有我。」他最後鬆開她,吻了吻她的額頭。


  「藺言我知道的,我們一定會幸福的。」那一刻,她無比確定。


  藺言終於想起了季思賢說的那句話,「藺言,或許你不知道,其實你和閔夏就是一種人。」


  作為旁觀者,季思賢也喜歡他,可是她最後看得明白。閔夏和他是一樣的,用疏離冷漠包裝自己,既想要溫暖,又害怕。


  「閔夏……原諒爸爸吧!誰都年輕過,都不太懂事,也不懂得照顧人。」他低聲道。


  良久,閔夏才淡淡的開口,「其實我早就不恨他了,可是還是無法原諒,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每次我總能想起我母親……」


  其實閔夕照很好,而且他也在沒有親生女兒陪伴之下內心愧疚的過了十幾年。


  他不想閔夏一直耿耿於懷過去,不放過自己,說是不原諒,其實她也是在折磨自己。她也想要家庭溫暖,可是本著不願意原諒父親的表面,其實她是不敢去參與那樣的家庭溫暖,生怕自己只要過得幸福一點,都是背叛了死去的母親。


  那是負罪感,源於親情的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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