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革命家史說青菜
四十分鐘后,程家終於出現在眼前,可是家裡漆黑一片,不像有人。
蘇宛再也忍不住了:「程明,你家不會真沒人吧?」
「不會不會,其他人不在,媽也在的!」程明大聲保證。
蘇宛似乎聽見蹬車的大伯低低笑了一聲,但月黑星稀,她無從求證。
車子到了家門口,程明開了門燈,這次有大伯幫著搬東西,倒用不著蘇宛插手。
程明滿口大話:「蘇蘇,有你老公我在,絕不讓你受累,儘管歇著。」
蘇宛已經沒力氣講話了,對於這種甜言蜜語當然只好笑納,提不出任何反駁。
等大家將一切安排好,東屋房門忽然開了,一個女人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明,宛兒,你們回來了!」婆婆富有特色的女高音瞬間響起。
知道的,他們是二十多天前剛分別,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十年未見呢!
蘇宛心情不好,沒有動彈,只低低嗯了一聲。
程明卻不肯她如此怠慢長輩,一邊示意她站起來,一邊飽含感情地回答:「是的,媽,我們回來了!你怎麼不開燈啊?」
「開燈不要電費么?媽媽省一點,還不是給你們!」婆婆一抬頭看到沒有吱聲的蘇宛,立即丟了兒子,「哎喲,宛兒,我的乖乖,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明惹你生氣了?回頭媽收拾他!」
如果是現在,蘇宛可以毫不在意地發出一聲冷笑,對這種虛情假意不屑一顧。但那時,她是如假包換的包子女,頓時感動得忘記了一切,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媽,哪有的事,我只是有一點累了。」
婆婆深情款款地拉起她的手:「可憐喲,讓我家宛兒受累了。我今天頭疼,就上床躺了一會兒,沒想到居然一覺睡著了。你公公和哥哥沒去接你們?這兩人真是不像話,讓我的乖乖受罪了!」
隔壁大伯要笑又不好笑,只能儘早告別。沒有外人在,婆婆的愛媳之心展現得更加自如,更加淋漓盡致!
蘇宛覺得已沒必要再抱怨了,畢竟婆婆已道了歉,何況她老人家還有病?並非故意不去接他們,要怪就怪公公和大哥吧。
無需問,蘇宛也知道,這兩個男人正在某個牌桌上辛苦工作,所以只問一問嫂子和小侄子的下落。
婆婆卻一幅不想提她們的意思:「回娘家了。」
「奶奶呢?」程明問。他從小由奶奶帶大,感情很深。
婆婆遲疑了一下:「也出去了,明天回來。」
程明本能地覺得其中又有事情發生,但看看蘇宛,便又咽下了嘴邊的疑問。
蘇宛腰酸背痛,這時只想洗個澡,躺在床上休息。但她暗示了程明幾次,人家都裝作沒看見,只是親熱的與自己的媽媽訴說離情。
這種情況下,蘇宛這樣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打擾這母子倆的。但老家她只來過一兩次,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自己,只得傻傻地坐著。
看著一屋子的東西,婆婆來了精神,說要立即下廚房做飯,給宛兒燒洗澡水。
宛兒已經見怪不怪,程家的洗澡水向來都是現燒的,程明前後給家裡捎了十幾個暖水瓶,但程家依舊沒有儲存熱水的習慣,幾乎每次從老家回去,程明都要給她抱怨。
程明攔住自己的媽:「讓宛兒做吧,媽不是身體不舒服嗎?」
蘇宛是包子不假,但也是嬌生慣養的城裡姑娘,這時候她雖然餓,但要她做飯,她寧可什麼也不吃。何況,她現在渾身粘乎乎的難受得厲害,真的什麼也不想吃。
「媽沒事!」老太太聲音分外響亮,「一見宛兒媽什麼病都沒了,哪能讓宛兒去做?」
程明還要開口,老太太已經拉下臉:「宛兒累了,還不讓她去休息一下。順便看一看你們的新房!」最後一句特別加重了聲調,大有獻寶之意。
程明還算拎得清,已看出包子宛的臉色不如平時鮮活,趕緊護著老婆上樓。
蘇宛卻心生疑惑。
程家的房子名義上是三上三下一廂房,實際二樓有一個大平台,因此樓上只有兩個房間帶一間廂房。一明一暗的兩間屋子都由哥嫂住著——一間睡房,一間客廳。婆婆說她們的新房設在樓上,難道竟是設在廂房裡?
果然,一切都被料中了。
廂房中基本一切如舊,只多了一張廉價沙發和丑到極點的兩個窗帘。兩扇小窗相對,窗帘還弄得不一致,一紅一藍,相應成丑。如此奇葩的審美,連程明這種沒有審美能力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我媽還真有心,特地找了兩塊帶「喜」字的窗帘。」程明笑呵呵的。自己的老媽自己了解,這窗帘肯定沒花錢,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兩塊布頭,就敷衍的釘上窗了。但這種實話,他向來不會告訴蘇宛。
到這時,包子女也要生氣了。
蘇宛撅起嘴:「什麼有心,八成是人家不要的下角料吧?你家人明知我們回來,也不上心。」
包子不代表傻。這一點,程明還是懂的。
「看你,怎麼能這樣想媽呢?媽是心扒下來給你,都嫌不夠好的!」程明呵呵傻笑。
彷彿為了證明他的話有多準確,婆婆又在樓下大叫:「宛兒,你想吃什麼?告訴媽,媽才好做。」
蘇宛一看腕上的表,從方才婆婆搶著去做飯到現在,時間已過去至少十分鐘,老太太連吃什麼都沒想好么?
蘇宛真的只能苦笑了。
晚飯端上桌,白粥加饅頭,還有一碟子不知什麼顏色的小菜。至於老太太方才飛奔上樓、殷勤詢問下蘇宛所說的雞蛋炒菜等等,一概沒有。
蘇宛不好意思計較,因為程明說,婆婆問了就算有心了,而她真的不太會做吃的。
婆婆萬分歉意:「宛兒,你看,家裡竟沒有生菜,也沒有雞蛋。好在,你也不是挑食的孩子,不會計較媽媽的,是吧?」
蘇宛還能說什麼?伸手不笑臉人,何況這人還是婆婆。她只得點點頭,埋頭吃飯。不過那一碟子菜她可不敢動,色澤不對,味道也不大正。
程明為了證明他是媽媽的好寶寶,夾了一大口放進口中,但立即就吐了:「媽,這是什麼?」
「青菜呀!」婆婆有些不滿,「你這孩子,小時候吃口青菜過年一樣,現在居然——折福啊!」一面說一面獻寶似地將青菜夾給蘇宛。
蘇宛驚訝地睜大眼睛,程家再窮,也不至於吃頓青菜就過年。何況,程家是村裡第一個裝電話的,初裝費三千多,農村人一年純收入都沒這個數,更別說得吃多少噸青菜了。
老太太隨即開始痛說革命家史,從她與公公相親說起,一直說到幾次砌房辦預製板廠,生兒育女娶媳婦,總之反是能烘托她的光輝形象的事迹,一件都不肯拉下。
程明有點尷尬。老太太的口中都要將程家說成福橋村首富了,這樣的人家娶媳婦分錢不出,說得過去么?
蘇宛是個包子,根本沒發現破綻,聽得津津有味,笑得開開心心。老太太說到得意之處,還不忘記亮了個相。蘇宛噗哧笑了。
程明急忙給老媽碗中夾了口菜:「媽,快吃吧,天不早了。」
老太太愣了,半天沒開口,想要吃又遲疑,似乎沒有那勇氣,終於還是起身端起粥碗去了廚房,不一會兒換了碗新粥回來。
原來,這菜是真的不能吃的,就連一向自許節約到極點的老太太都不敢吃!
蘇宛不知道生氣,程明卻真的不高興了——家裡人也太不將他們夫婦當回事了,只知道伸手要錢要東西!宛兒不知道他卻明白,煙酒根本不會在明天的酒席上出現。而且明天的菜錢也是他給老太太的,只是蘇宛不知道這筆錢,是他悄悄從會計那裡借的,等發年終獎時還。
他忽然有些心疼蘇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