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烽煙起(十七)
思緒轉換間,程毅的臉色也漸漸緩和了過來,「俺知道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是想等到城破的最後一刻,再入城救人。如此,既能讓他們吃足了苦頭,也不阻礙大人繼續和談。」
「對啊,俺怎麼沒想到,那王渥不是看不上俺們的軍隊嗎,正好讓他們嘗嘗,沒有俺們相助,他們困守孤城的苦頭。等到最後,咱們再去撈他們一把,這樣一來,俺看他們還有什麼臉面看不起咱們。嘿嘿,這法子好,解氣……」
見唐牛兒嘿嘿的笑個不停,趙振心底也有些感慨。
說真的,他心底是不打算救郟城這些人的,因為這根本就是一筆極不划算的買賣。
他手上這兩千騎軍,已經是趙振能帶出的全部精銳,基本上打一個少一個,而郟城外的那支蒙古軍,真正實力還尚不清楚,但無論如何,自己打起來都將是極為艱難的一場硬仗,就算勝了,自己這支騎軍,也怕是會傷到元氣。
反過來,郟城裡的那伙人,目前的狀態,就是鞭子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說白了,就是欠揍。所以在聽到蒙古軍攻城的消息后,趙振心裡幾乎是一副看好戲的打算,畢竟就算這次沒有蒙古軍的突襲,趙振也會想辦法讓其吃些苦頭。
可不管怎麼說,拋開個人私心,處於大局的角度考慮,眼前都是一個機會。
一個讓遠在百裡外的完顏思烈,透過郟縣城中那個汝州來使,重新認識自己實力的機會。
這一戰,比任何談判都要管用!
雖說這個代價有些大,怎麼看都不划算,但只要自己能在這一戰中成名,便是日後,在那聯軍之中,都有自己一席之地。
想著,趙振已經身子一提,跨上了戰馬,然後道:「下令全軍,列隊出發!」
「出發!」
看到趙振上馬,程毅也跟著大吼一聲,營地周圍,那些騎軍將士早已經吃飽喝足,此刻聞言,紛紛翻身上馬,希律律的嘶鳴聲中,兩千匹戰馬匯成了一條黑色的長河,又緩緩的在樹林深處遊走。
路上,趙振想起了唐牛兒之前提及的蒙古探馬,遂又開口,正要多問尋一些,得來的卻是唐牛兒連連搖頭,表示一問三不知。
按照唐牛兒的說法,他此前確實截獲過不少蒙古人的探馬,但那些人的口都閉的死死,任憑他如何努力,都問不出兩三句話,只知道,這周邊應該存有一股蒙古勢力,而且對方也知道唐牛兒這支隊伍的存在。
其餘的,唐牛兒就一概不知了。
對此,趙振倒是覺得很正常,畢竟唐牛兒曾經在這裡伏擊過對方的兵馬,必會引起對方的忌憚,而這一次郟城外突然出現的蒙古大軍,很可能就是人家來報復了。
只不過,他們的報復對象似乎錯了,將唐牛兒當成了郟城兵馬,所以才鬧的現在一出。
當初唐牛兒幫郟城時,城裡那些人不領情,還將唐牛兒這位恩人趕了出去,現在倒好,蒙古人找上門了,而他們這位恩人,怕也是再也不會好心幫他們了。
不知道,這不知道算不算是因果報應呢!
趙振感慨著,雖說的他的視線還被眼前鬱鬱蔥蔥的樹林遮蔽,但思緒卻已經越過了重重樹林,飄到了郟城的上方。
這時候,就看到那郟城的城頭上,正並排站著一行人。
這些人的對面,是一馬平川的曠野,而在曠野的盡頭,那幾乎到了天際盡頭的地平線,此刻正一點點的粗重了起來。
那一幕就彷彿是有人,此刻正拿著炭筆,正對照著那一條線,在一點點塗抹似得。
「那支軍隊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抽回目光,直到這時候,王渥才發覺今日的陽光,竟然格外的刺目。
也就是片刻功夫,他就感覺到眼前陣陣發黑,此刻也忍不住閉上雙目,拿手輕輕的揉按了起來。
聽到王渥問起,一旁的姬汝作面色更是無比的凝重,他道:「就在半柱香之前,前線哨崗傳來的消息,員外郎,依你看,會不會是那唐牛兒在咱們這裡吃了苦頭,所以才糾集了兵馬,來報復咱們。」
當日在衙堂上的場景,姬汝作到現在還歷歷在目,他曾經眼睜睜看著唐牛兒只帶了百騎,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那兩百人的蒙古騎隊伏殺。
他也是領軍帶兵之人,自然明白這樣一支精悍之軍,絕非向王渥所說的那樣,僅僅是一股烏合之眾就能練出。對方身後,一定還有更為恐怖的勢力。
所以在唐牛兒那日放下狠話,揚長而去后,姬汝作表面上不說,心底暗暗擔憂,唯恐唐牛兒再來時,就是郟城的末日。
如今,這一切就彷彿應驗了似得,只見那地平線邊上,黑壓壓的一片兵馬,分明就是那唐牛兒報復而來了。
想到這裡,姬汝作表面上雖然不說,但心裡也不禁開始暗暗埋怨起王渥來,若非是對方當日強硬,也不至於鬧到今日這步田地。現在唐牛兒趕來報復,對方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但倒霉的絕對是他的郟城。
心中惱怒,以至於姬汝作說起話來,也漸漸帶上了一絲責怪,邊聽他又嘆道:「唉,早知今日,又何苦當初苦苦相逼,倒是連累了俺們郟縣的百姓也跟著無故受累。」
「防禦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唐牛兒說白了就是一支流寇,仗著有些許勢力四處作亂罷了,員外郎可憐給他身份,他卻仗著身上有些人命想要獅子大開口,這等腦後反骨之人,就算被朝廷招降,也只會是一方毒瘤。如今,他既然敢公然起兵作亂,那邊正好將其誅殺,收攏了他的軍隊,為大將軍的討伐大軍增添力量!」
李汾的冷笑聲,已經不失時機的響了起來,只見他不屑的睥睨了姬汝作一眼,似乎對這個唉聲嘆氣不停的汝州防禦使極為不屑。
對方怎麼說,也都是防禦一方的兵馬大將,居然還會怕區區一支流寇組成的義軍,這份鼠膽,就連他一介文士,都看不過去了。
「敬之,住口!」
看李汾居然敢當著姬汝作的面說出這等話,王渥只覺得頭皮一麻,連心臟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雖說是鄧州行省右司員外郎,是完顏思烈身邊的重臣,但無論品級還是官職,都遠沒有姬汝作來的高。對方之所以對自己客氣,以自己為首,那全是看在完顏思烈的面子上。
以至於此刻對方抱怨自己,王渥就算心中不悅,也不敢出言反駁,怕損了對方面子。
結果倒好,他不開口,那李汾卻是率先忍不住,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他是什麼身份,那姬汝作又是什麼身份,這不是當眾找死嗎?
所以在李汾話音剛落之餘,王渥便連忙開口,忙將對方拉住了,唯恐他還有什麼更刺耳的話,要繼續說出來。
但就算這樣,此刻姬汝作的臉色也是陰沉的可怕,而他身後跟著的一隊親兵,這時候更是個個按刀,只等防禦使一聲令下,便能出口斬殺了這個狂生。
看到姬汝作的臉上已經隱隱起了殺意,這李汾就算是再狂妄,此刻也意識到剛才的話說的有些過頭,他當時全憑著心頭一股戾氣說出,現在想來,竟然也自己有些后怕。
想到這兒,他頓時神色慌張的向後退了幾步,一副認了慫的模樣。
見此,王渥心頭更是不屑,畢竟,若那李汾硬氣到底,也就罷了,他還敬重對方是條漢子,有骨氣。
可他就是看不慣,對方剛一遇到威脅,就立馬軟弱下去的慫包樣子,這種人,也只能在口頭上逞英雄,實在讓人鄙視。
但眼下王渥就算再鄙視李汾,但一想到他那位好友的託付,此刻也只能忍住厭惡,上前一步,擋在李汾跟前,然後對著姬汝作叉手賠笑道:
「還請防禦息怒,我這好友心直口快,好就事論事,絕非是有意冒犯防禦。現如今,咱們還是商議商議,如何面對眼前這支大軍吧!」
「哼,還要商議什麼,既然員外郎這位好友如此厲害,不若就讓他去出使一趟陣前,說不定,靠他這副三寸不爛之舌,就能退兵了呢!」
姬汝作冷哼一聲,從王渥上前一步的舉動,他自然是看出了對方要保李汾的心思。
好在他的氣量還沒小到與這等口舌小人計較的程度,所以他只是順勢挖苦了對方一句,便讓身後的親兵都收了兵刃。
見姬汝作並未計較李汾的頂撞,王渥這才暗鬆了一口氣,他狠狠瞪了一眼身後面色慘白的李汾后,便又重新將目光轉向了城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剛才還遠在地平線盡頭的那隻黑壓壓的大軍,此刻距離郟城已經不足五百丈了。
五百丈打的距離說遠不遠,衝鋒的話,也就是小半柱香的時間。
見事不宜遲,再拿不出個主意,怕是整個郟城都該不得安寧。
至此,王渥遂咬了咬牙,道:「防禦,此事乃是我一手造成,無論如何,都不該牽連郟城百姓……這樣吧,等到義軍到時,你就將我放下去,讓我親自去與那唐牛兒交涉,或許還能有個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