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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京水急(二十八)

  也許是馬伯堅的斥責起了效果,杜鋒那日出了城,真就鉚足了勁,帶著馬隊來回奔襲了百餘里,終於趕在第二日一早,將查明的情況對馬伯堅作了彙報。


  雖說此時的馬伯堅心中,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但等到密縣已經易主的話,從杜鋒口中說出時,他向來沉穩的臉上,還是控制不住的起了一絲波瀾。


  見他如此,杜鋒心中更是忐忑,唯恐對方將密縣失守牽怪到自己頭上,又趕忙補充道:「末將曾想沿著京水河道潛入城中,只是城中賊軍防守太嚴,兄弟們幾次闖關,都被逼回到賈谷鎮附近……雖說如此,但依末將觀察,那伙賊軍似乎只是一支義軍,勢單力薄……恐…恐怕連拿下密縣,也只是僥倖,大帥若是起兵,大可以一鼓而殲之啊……」


  杜鋒說這話本是好意,在他看來,那伙賊兵既然打下密縣,必定已經禍害了孔縣令一家,那孔夫人又是馬伯堅的親妹子,算起來,這裡面的血海深仇怕是不共戴天了。


  所以杜鋒在關鍵時候,也大膽表明了心跡,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一番話說出口,馬伯堅竟然只是微微哼了一聲,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


  「你說的某已經知曉,密縣之事,某自會安排……」


  杜鋒的躍躍欲試,令馬伯堅心中很是不喜,若放在昨日,他說不定會應允對方帶人去密縣拔城,但今日時局卻產生了些微妙變化,這杜鋒屢屢提及密縣,馬伯堅恐他知曉太多,壞自己大事,遂話鋒一轉道:「如今大戰在即,鄭州地處開封邊緣,難免受到波及,你既然是某帳下砥柱,便該替某多留意主城守備,那裡才是某大軍根基……至於管城,某已經讓許敦虎帶兵來換防了,你今日便隨某回鄭州吧。」


  許敦虎與杜鋒一樣,都是馬伯堅帳下心腹都統,按照正常換防秩序,管城當每隔一月,由幾大都統依次調兵駐守,可現在杜鋒才來管城半月,便被馬伯堅急著調回,不難看出,這次密縣之事,讓馬伯堅對杜鋒起了一絲戒心。


  而杜鋒對這種感覺更是敏銳,在他聽到自己調離的消息后,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抬頭反問,但等看到馬伯堅那張不怒自威的面孔后,他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快,埋頭拜道:「末將領命!」


  正當時,帳外忽然傳來一身通報,說是防禦判官永珹求見。


  乍一聽到判官二字,馬伯堅的眉頭又皺了皺,然後舒展開道:「讓他進來!」


  杜鋒正想告退,卻見馬伯堅沒理會自己,遂縮著脖子,站在一邊。


  緊接著,就看到風塵僕僕的永珹,邁著快步朝帳中走來。剛一進帳,永珹便急急上前兩步,對著杜鋒拜倒,「下官拜見防禦大人!」


  等到永珹跪下,馬伯堅的臉上已然浮出了笑容,他忙道:「永珹啊,一路下來累壞了吧,快快起來……」


  說著,他又繞過帥案,上前將其虛扶起來,「此去開封,可打探到什麼,那速不台究竟什麼意思?南京城都讓他圍半年了,也不見城破,到時候鄧州的援軍打來,可別指望某能再替他拖上半年……」


  說到這兒,馬伯堅還用力拍了拍永珹的肩膀,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笑道:「不錯不錯,這次回來,身子也壯碩了,更有幾分當軍的樣子了……唔,能文能武,才是某鄭州的男兒!」


  被馬伯堅一拍,永珹臉上陪笑不減,目光深處卻閃過一絲怨毒,他不動聲色的躲開對方大手,笑道:「防禦說笑了,您才是我鄭州上下的支柱……南京一線有速不台主持,金帝想要脫身怕是沒那麼容易,加上前些時日疫病已經蔓延了數萬人,蒙古人攻勢雖然緩了下來,但此大疫之後,開封城中能活下來的,恐怕不足三成,城破只是時間的問題……速不台說了,只消防禦再能堅持一月,南京必陷……」


  「哼,他倒是打的好算盤,開封瘟疫,蒙古兵必不敢強攻,如今的情形,他縱然只抽調一半兵馬困守南京都綽綽有餘……反過來,卻讓某來守鄭州……」


  說道這裡,馬伯堅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他冷下臉來,沉吟了道:「他說的一個月,怕是某拼盡一兵一卒才能拖延到的時間吧……」


  永珹低下頭:「防禦的意思是,這鄭州咱們不守了?」


  守,還是不守……


  馬伯堅臉上陰晴不定,尤其是當對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時候,馬伯堅的眼中更是浮現出了濃濃的掙扎,終於,他猛地轉過身,一腳踢翻了地方上胡凳,大罵道:「直娘賊,某倒寧願沒有接過四大王金符,如今落得這副下場……你,再去一趟開封,告訴那速不台……就說某至多拖延一月,下月十五,南京不破,亦或是見不到他大軍西援,某這防禦使不要又有何妨……」


  「……」


  永珹在下方站著,自始至終都是目光淡淡,唯有他那雙藏在袖袍中,時而捏緊時而鬆開的雙手,才顯得他此刻內心起伏不定。到了最後,他的雙肩更是一垮,遺憾中就要轉身離去。


  但就在這時候,馬伯堅卻又開口叫住了他,「罷了,你這幾日奔波也夠累了,這趟,我便令行遣人過去……正巧這兩日,密縣又出了些狀況,似有一撥義軍攻佔了城池,挾持了縣府,某擔心,這背後恐怕有鄧州的影子,你這次回來,可要好好幫某才是……」


  「密縣!」


  永珹一怔,正準備開口推辭,但又聽到馬伯堅提及密縣失守,他眉頭一跳,意識到怕是有大事發生,忙又壓下念頭,淡笑道:「防禦有令,下官莫敢不存!」


  正說著,永珹眼角餘光一閃,掃到了埋頭看地的杜鋒身上。


  早在進帳的時候,永珹就看到了對方,只是忙著與馬伯堅說話,並未將其放在心上,現在聽到密縣消息,永珹心中一動,頓時就意識到,此人恐怕與之有關。


  想著,永珹暗暗點頭,將此人記在了心上。
——

  蒙金之戰,數十餘載,所牽所連,又豈是一城一縣。


  彼時河南大地,自東西向,哪一處不是戰火連天。再說汝州,地處洛京要道,自三峰山一戰伊始,蒙金兩軍,便在此展開了你爭我奪的拉鋸。


  如此拉鋸了半年之久,直至窩闊台北歸,留速不台全力圍困開封城后,籠罩在汝州四縣頭頂上的戰火方才稍歇。


  雖說蒙古人退去,汝州城百廢待興,漸有人氣聚集,但毗鄰鈞州陽翟的郟城縣外,依舊是一片焦土。


  城樓上,姬汝作面沉如水,右手扶牆,左手按刀,靜靜的目視遠方一動也不動。


  而在他的左右,上百名面色飢荒,渾身襤褸的士兵,此刻也捏緊了手中的箭矢,死死的盯著城外。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護城河外,相距不過數百步的距離,一群蒙古呼嘯著的在城外圍繞盤旋,只見他們的馬背上,還拖著一袋袋從城中劫掠而來的「戰利品!」


  而這些蒙古兵一面呼號,一面高高揚起的戰刀上,已然佔滿了鮮紅的血跡,也許是剛剛沾上不久,所以刀上的血液尚未乾涸變成黑褐色,烈陽下,猩紅的顏色格外的刺目。


  「狗入的韃子,又來搶俺們城裡的糧食……總領,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攔著俺們作甚,讓俺們殺出去罷……」


  「是啊,在這麼下去,俺們早晚得餓死……與其這樣,倒不如,現在殺他個痛快……就算死,也不能讓那些入娘的痛快!」


  「總領,下令罷……」「下令罷……」


  士兵聲音在耳邊響起,姬汝作的臉色更加難看,也不知是不是太餓了,他青黃的臉上,剛剛湧上一股血氣,便又很快的消散了下去。


  與此同時,他的腦中又多了一個聲音,那就是無論如何,郟城縣都不能有失!


  他知道,此刻城中的士兵一共加起來,也不過五百餘人,若是貿然出去,定會中了那些黑韃的埋伏,到時候全軍覆沒,縣城落入敵手,還不如忍一時罷了!

  想著,姬汝作又死死的握緊了手裡的刀柄,他壓著喉嚨,幾乎是一字一頓道:「第兄們,聽俺說,韃靼分明是想引俺們出去,俺們萬不能上了他們的當啊……大夥再忍忍,再忍忍……只要俺們忍住了,韃子早晚回再次來襲城的,到時候,俺們再殺個痛快,可好?」


  說到後面,姬汝作幾乎是帶著懇求的口氣,望著左右士兵,眾人滿心的殺意,被他拉著袖子一陣勸說,也只得作罷,畢竟連總領都這麼說了,他們還能抗令造反不成,想到這兒,眾人只得長長的嘆了口氣,又不甘的拿起拳頭,對著破敗的牆磚狠狠地砸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士兵當中突然傳出一陣驚叫,「大夥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正在嘆氣之時,冷不丁被旁邊人扯著嗓子一喊,大都來不及問明情況,就下意識的抬起頭。


  也正是這一抬頭,城外突現的一幕,頓時就看的眾人,瞪直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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