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南京變（二十）
對於一干俘虜做臨死反撲之事，這騎軍千戶面上不以為意，但肚裡也提了幾分小心。自然而然的，那千戶看待石三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留意，說歸起來，也多虧了此人。
他也知道，上頭之所以活捉這些俘虜，究其原因還是出於兵力不足，需要補充大量人手。正因如此，石三這等見風轉舵之人的舉報，倒是對他大大的有用。
此刻聽到千戶開口，石三雖然對孫大元心中有愧，但還是趕忙將心神抽離出來，快步跑到人群跟前。
「將軍！」
被俘以成定局，唯一能爭取的，就是在這群俘虜中混出個人樣，總不至於被人拿去做了奴隸和攻城炮灰。這石三本就是逃兵，對眼下形式看的自然清楚，所以他咬牙出賣孫大元后，便鐵了心要攀上眼前這株大樹。
見他諂媚開口，千戶臉上不免浮出一絲倨傲，鼻腔里隨輕輕哼出一聲，「你方才做的很好。」
「將軍天軍降世，一掃蠻夷，恩澤山民。那秦老大卻仗著山匪出身，不尊教化，小人實在看不過去，這才出言揭發，實在當不起將軍誇讚，只求能跟在將軍身後，效犬馬之勞。」
為了能巴結上騎軍千戶，大字不識幾個的石三，一番話下來，可謂是絞盡了腦汁，這才生生憋出一段不倫不類的馬屁。
在場的這些騎軍，都是一幫子只會馬上打戰，不會抓筆寫字的大老粗，是以這番話在那千戶聽來，竟然十分受用。
只見他咧起大嘴，威風一笑，「入娘的，嘴皮子倒是利索，就憑你也想跟隨老子，老子的隊伍可不缺沒鳥的人……」
看千戶壓根沒把石三放在眼裡，周圍的騎兵聞言，皆是嗤嗤一陣笑。
被對方罵做沒鳥的軟貨，石三卻不敢有任何怨言，他只好陪笑著搓了搓手。
見狀，笑過了一陣騎軍千戶，這時候也覺得有些無趣，遂清了清嗓子，道：「非是老子不給你機會，方才暴|亂的雖斃命了幾十人，但守軍的兄弟可和老子說了，起初響應的至少也有上百，你若能一一揭發出來，老子可以保一功。」
「揭發？」
石三面色一白，他雖有心上爬，卻怎麼也料不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為了保命，他可以出賣孫大元，誰讓他們不認清形勢。為了攀上高枝，他也可以不顧臉面，畢竟他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但現在為了立功，而去揭發一個個同伴，親手葬送一條條性命，他卻是萬萬做不來的。
畢竟這些有心作亂的人，大多只是一時想法，並沒有付諸行動，很多人與自己一樣，這些人並非是秦老大那樣的野心者，也不是後面那些跳反的亡命徒，不們不應該死。
想到這裡，石三不禁沉默了。
見他默不做聲，千戶的臉上顯出一絲怒容，「怎的，看你這樣，你似是不願？」
千戶一開口，周圍原本嗤笑的騎兵，這時也唰的一聲，齊齊轉過頭，全都不懷好意的盯著石三，彷彿對方這一刻敢說一個不願，眾人的目光就能將他絞成碎片。
「不……不敢，小的只是以為，那些人之所以沒有參與作亂，也許是後來想通了。將軍實在不要趕緊殺絕，小人保證，就算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有任何反意。將軍何不……」
石三雖於心不忍，卻也唯恐惹禍上身，所以這番勸誡亦是小心翼翼。
但騎軍千戶明顯不願意與他多做口舌，就聽對方一把打斷他的話，道：「你莫要與老子說這些，活捉押送這些俘虜，乃是總領大人交代的，若是出了岔子，莫說你區區一條狗命，就算老子也難辭其咎。所以老子不管你什麼狗屁東西，你現在就去挑人！大鐘，虎子，你倆押他過去……」
「好勒！」
被千戶叫到姓名的兩個騎兵，頓時吆喝一聲提起長槊，就駕馬走到了石三跟前，推搡道：「走吧，還要俺們請你不成？」
「這……」
被鋒利的槍頭頂著後背，石三已然急紅了眼，他張了張口，還想要繼續說著，但二人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便將他驅趕到了一眾被俘流寇跟前。
「直娘賊，石三，虧俺們把你當作一個寨子的兄弟，你他娘的卻為了富貴出賣俺們，俺真是認錯你了！」
「呸，和這種出賣當家的叛徒廢什麼話，若是當家的地下有靈，定叫這廝不得好死……」
「……」
由於距離較遠，那邊的說話聲傳不過來，所以在這些賊寇看來，那石三被召過去，定是通過出賣孫大元等人，得了什麼好處，否則也不會老遠就看到眾騎軍在那大笑。
再加上，此刻又有兩名騎兵，跟隨著石三一道過來，如此一幕，更加堅定了眾人的想法。一時間，眾人因為被俘的恐懼，此刻都化為了憤怒，他們雖不敢對周圍的騎軍怎樣，但對於從人群中走出去的石三，卻毫不留情。
刺耳的罵聲從人群中傳出，聽到這裡，石三原本就急的通紅的臉，此刻越發的熱血上涌，紅的彷彿可以滴出血似得。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眾人之所以這般，定是將看作了出賣眾人叛徒，這才惡語相向。但正因為如此，石三心中原本還有的那些個不忍，這一刻，轟得一聲都炸裂了。
至於旁邊的那兩名騎兵，此刻也都忍不住揮動長槊，指著人群大罵道：「統統住口，誰再敢多說半句，俺現在就斬了他的腦袋，統統住口……」
「……」
還別說，在場的賊寇大多畏懼於這些騎軍，所以被二人一喝，辱罵聲頓時就小了許多，很快，這些嘈雜的辱罵聲，便被一陣冷森森的笑聲覆蓋。
轉過頭一看，那冷笑的赫然就是石三，只見他的臉漸漸恢復了常色，唯獨嘴唇還是烏紫的明顯，那上面一排的深深的牙印，顯然是經過了漫長而又複雜的剋制留下的。
接著，就見石三自嘲般笑道：「你們說的不錯，俺石三就是投靠了千戶大人，不怕告訴你們，此刻，你們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俺的手裡，若是你們識相，俺就但沒看到。若有誰還敢廢話，孫大元就是下場！」
笑道最後，石三幾乎是一字一釘，直說的眾人氣憤不已，卻又都啞口無言。畢竟情緒歸情緒，但性命卻明顯更為重要，所以被石三一喝，人群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雖說這安靜只是一時，卻也足夠了。
但短暫的安靜過後，更多人則轉為了沉默，唯獨還有少數幾個不怕死的，這一刻全都戰出來，只見他們拚命的擠開周圍人，然後想要衝出去一般，指著人群對面的石三大罵。
見狀，一直在遠處未曾出聲的那騎軍千戶，此刻忽然從身後摸出一柄短弓，然後遙遙瞄準了此人，便拉動了弓弦。
就聽到嗡的一聲，鋒利的弓箭，割開了空氣，一下就扎進了此人的胸膛。
那人大驚之餘，只得伸出手去，但沒等他捂住胸口的創口，便已經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自始至終，此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石三的身上，彷彿，對方才是殺害他的真正兇手。
見到那騎軍千戶動作，其餘騎兵也跟著，紛紛搭弓瞄準，一陣下來，又有十多人被殺。規模性的屠殺，短暫的震攝住了人群，這裡面，縱然是那些不怕死的，到了最後一刻，也都低下頭。
可還沒等到這些心存僥倖者矇混過去，對面的石三，卻也緊接著舉起了手，一把指向一個剛才罵他之人。
此人顯然也是貪生怕死，此刻見騎軍動手，他正縮著脖子準備避避風頭，卻不料被石三突然舉報，他頓時就大怒，連忙就要張口還擊。
但石三身邊的兩名騎兵，壓根就沒給他機會，便不由分說的動手，將此人擊殺。這一幕，令人群大為震動。
眾人雖早已知道石三背叛，但對方畢竟沒有當面殺人，所以眾人對他的怒意還是居多，眼下，突然看到他露出猙獰的爪牙，原本還肆無忌憚開口怒罵的賊寇，這時候也都慌了，唯恐石三，張口就咬向自己。
然而實事正如同他們所料想的一般，石三在開口揭發了第一人口，便好不停留的，將其餘之人，都挨個點了個遍，就連那些對他怒目相對的人，石三也統統沒有放過。
這一來，可就累苦了兩個騎兵，這二人原本料想，石三舉報也不過十一二人，卻不像，對方居然上癮似得，一連點名二三十人，殺得他二人就連拿著長槊的手，都累的開始發抖。
但對方顯然沒有滿足，見掃蕩過一遍人群的石三，又重新掉轉過頭，準備再掃蕩一邊時，叫大鐘的那騎兵終究是忍不住，哼道：「入娘的，還真將自己當回事了，還查來勁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玩意兒！」
「他們狗咬狗，是他們的事情，你我照著大人的吩咐就是，管這麼多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