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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定許州(一)

  啟用趙振,出於愛才以外,武堰自有其他考量。


  縱然他受朝廷委派,行監軍之實,在軍隊調度上,古里甲石倫不敢當面與他作對,但也因何魏的牽連,使得他在昌武軍中軍心盡失。


  面對如今抱成一團的古里甲石倫軍系,不得已,武堰才暫且居於幕后。


  但就在剛才,武堰卻察覺到,古里甲石倫似乎對那趙振,有著毫不掩飾的殺心。


  這不禁讓他想到了前幾日從帥府中聽到的傳聞,那當中赫然提到古里甲石倫,因為程毅染指兵權一事,而感到不快,遂才明升暗降,有意架空程毅。


  而趙振和其旁邊那個胖漢,顯然又和南門城關上,那位正在抗擊蒙古軍的程毅關係匪淺,若是能通過趙振,將對方拉到自己這頭,這樣一來,昌武軍中權力便能平衡許多。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必須守住城關不失。


  著同樣也是,武堰給趙振開出的唯一條件,奪回南門,他就是監軍副將。


  武堰開口,董、劉二位將官,轟然領命,他們身後,親衛、差役、民壯等等,各色人群組成的千人大隊,隨著趙振,一股腦朝著南門奔去。


  看到身後突然多出一股屬於自己的軍隊,唐牛兒也興奮的一把折斷手臂上的箭矢,任由上面鮮血浸濕了布甲,他隨手扯過一塊布條,胡亂纏上后,便又一次扛起扎刀,叫道:「入娘的,被那些賊鳥壓著打了半天,現在援兵來了,俺總算能夠出口惡氣了。」


  唐牛兒這般,趙振也沒去管,他這時候只有一個心思,那就是再次衝上城頭。
——

  南門城樓上的戰鬥,已接近尾聲。


  殘破的城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衝出一個足有三四丈寬的豁口,豁口表面,儘是裸|露在外的基石和沙土,高高的土堆將豁口和地面鋪平,此刻,便是駕著戰馬的騎軍,也能踩著豁口輕鬆跨過城牆。


  而豁口四周,則是數不盡的屍體,這些屍體絕大多數,都是穿著布甲的昌武軍將士,他們或是被砍斷了四肢頭顱,或是被亂箭穿身,粉紅的血肉暴露在空氣當中,不一會兒,便被馬蹄踐踏的稀爛。


  「父親,進城吧!」


  城牆外,身為先鋒軍統帥郭德海,已然在大軍的簇擁下,走到了豁口之前。見他盯著豁口,久久不下令進軍,郭侃忍不住開口催促起來。


  郭德海皺著眉頭,卻不理會兒子的催促,「急甚麼,具先前探知的情報,許州駐兵不下五千……但眼下來看,城樓上死戰至此的守軍,也不過千餘人,你說,這是為何?」


  「父親想說,這其中有詐?」


  郭侃一震,眼中露出不敢置信,但隨即又很快散去,「父親,許是多慮了……金軍再狡詐,也不敢拿千人作餌,兒子以為,放在戰死的千餘金兵,已經是的許州的全部可戰之力……父親若還有疑慮,兒子願領兵五百,作為探馬,進城中以探虛實。」


  「小心為上!」


  郭德海點頭同意,就見郭侃伸手一揮,身後,跟出一隊五百人左右的輕騎,就見塵土飛揚,郭侃已經帶軍,沖入了城牆的豁口之中。


  剛剛衝過城牆的剎那,頭頂上方的城樓上,還傳出幾處尚未消停的砍殺聲,那是還有一小部分昌武軍守軍,仍在重甲兵的圍剿下,做困獸猶鬥。這當中,以程毅的反抗最為激烈,他連同手下六名將士,已然被數十個重甲兵逼入了城樓一處拐角。


  對面數十柄扎刀,從四面八方各處角落刺來,七人竭盡全力抵擋,滿身是血的身上,卻依舊添上一道道口子。


  縱然他們身上,穿著的都是從蒙古兵屍體上,扒下來的重甲,可是厚厚的鐵片只能抵擋箭矢的穿透,卻擋不住數十面沉重而鋒利的刀刃。


  「總領,俺們兄弟還能頂一陣,你快跳牆走吧,死在這裡,不值當……」


  說話的,是個陌生面孔,但他拼了命吼出的這一番話,卻讓程毅通紅了眼眶,就聽他咧開已經嘶啞的嗓子,笑道:「兄弟的好意,俺心領了……同是為了許州百姓而戰,俺們的命便是一樣的……要死,就一起戰死吧!」


  說罷,程毅低吼一聲,他猛地張開雙臂,竟然一把攔住面前數名重甲兵的腰,然後用盡全身氣力,猛地一推。


  被他攔腰保住的幾名蒙古兵,本來穿著幾十斤的重甲,一番大戰後就已接近脫力,眼下又被程毅一推,始料不及的一眾蒙古兵,踉蹌著一個壓一個,便朝著背後的女牆牆垛撞了過去。


  殘破的女牆城磚,哪能夠承受這麼多重甲兵,齊齊的衝撞。


  就聽到嘩啦一聲響,女牆猛地被撞出一道豁口,上面的碎石磚屑,連帶著十來個重甲兵,還有程毅,齊齊從兩層樓高的牆上,摔了下去。


  直摔得眾人是七葷八素,癱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而其中最慘的,要屬眾人下面幾個墊背的重甲兵了,這些人乾脆就被壓扁了身子,重甲下的血水留得滿地都是,連活下來都是個奇迹。


  一直在原地觀戰的郭德海,也注意到了城樓前的一幕,隨著他一揮手,周圍的蒙古兵迅速上前,將的程毅團團包圍。


  「將軍,還有口氣,應該是昏死過去了。」


  架起程毅,為首一個小軍官,上前打量了一番,這才轉頭朝著郭德海喊了一聲。


  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程毅后,郭德海哈哈一笑,吩咐道:「將此人收押,某留之有用。」
——

  許州城南,早在城關大戰之時,城中的居民,已經開始自發的逃散。


  年年征戰,這些百姓早已經做好了,見事不對,時刻跑路的準備。乃至從蒙古軍沖城之後的一個時辰時間裡,城南已然搬離的十室九空,大街上再無一人。


  以至於當郭侃駕馬,衝過城牆沖入城南時,卻發現四周街道,竟然空空蕩蕩。


  「他娘的,莫不真像阿爹說的,一切,都是金兵的埋伏?」


  親不自禁的嘀咕著,郭侃一揚馬鞭,指著身後的騎隊道:「現在兵分三路,俺帶一隊人沿城中方向搜尋,其餘兩路分作左右,一有情況,立刻撤回,莫與金兵糾纏。」


  隨著郭侃施令分發下去,五百騎兵立刻分出三股,正要朝著城中進發,不遠處的城中,卻隱約聽到一陣喊殺傳了過來。


  那喊殺聲出現的突然,郭侃剛要定睛細看,究竟是哪路的兵馬,卻瞧見四周的街邊巷口處,突然湧出數名昌武軍士兵。


  當看到出現在眼前,竟都是些小魚小蝦時,郭侃不禁鬆了口氣。他猛地從腰間拔出刀,「騎軍聽令,全部格殺!」


  可就在他話音落下時,那幾個昌武軍身後,又相繼湧出了數十人,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後面跑出的人也越來越多,不一會兒,街面上就湧出了上百號士兵。


  除此之外,看不到的街道後面,還有昌武軍士兵正不斷跑過來,而這一切,似乎和郭侃判斷的不一樣啊!


  想到這,那些聽令拔出腰刀,正待砍殺的蒙古騎軍,一時間也找不到了回頭的路,只能硬著頭皮,呼嘯著,衝到昌武軍士兵中央。


  可還沒等他們跑出多遠,坐下的戰馬,便已經嘶鳴一聲倒在地上,連帶著那些舉起彎刀,剛剛呼嘯到一半的蒙古騎兵,這時候也跟著摔入人群,被亂刀砍殺。


  只見人群中,不知何時又多出了幾名,手持絆馬索士兵。隨著絆馬索不斷從地上彈起,就有數不清的戰馬帶著騎兵,摔落如昌武軍士兵的刀陣中,被砍成碎塊。


  一時間,這些粗麻纏繞的繩索,幾乎成了所有騎軍的噩夢。身邊騎兵越來越少,再看另外兩路兵馬同樣也好不到哪去,郭侃早已經慌了神,就聽他尖著嗓子吼叫道,「不好,我們中了金賊的奸計,快撤。」


  說著,他就猛地一拉馬頭,戰馬嘶叫一聲,掉頭便跑,周圍的昌武軍士兵見狀,忙就要衝上來,將這個地位不俗的小將拿下。


  但郭侃身邊,那些蒙古輕騎反應更快,見戰馬無用,這些人乾脆跳下馬來,擋在郭侃身後,將周圍一擁而山的昌武軍士兵死死擋住。


  就聽到有人喊著,「大郎快跑,讓監軍率軍踏平許州,替俺們報……」


  只可惜,那些人口中的「仇」字尚且沒說完,便被瘋狂衝上跟前的守軍砍倒在地,但郭侃也乘此機會,飛快的衝出了包圍。


  胯|下的戰馬,此刻彷彿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它在嘶鳴聲中,跑得更快了,眼看著豁口再望,郭侃幾乎能夠聽到,隔著一堵牆外,父親帶著大軍焦灼不安馬步聲。


  想到這兒,郭侃幾乎是張口,就對著城牆的豁口道喊道:「小心,城裡有……」


  郭侃的話剛說到一半,腦袋上卻「哐」的一陣劇痛,接著眼前一黑,他就失去了直覺。


  而相隔城牆豁口幾十步遠的郭德海,顯然也聽到城裡傳出的動靜,可是這動靜只傳出一聲,便戛然而止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郭德海心頭猛地一陣抽搐,一個最壞的結果,已然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大郎出事了,城裡正的有伏兵,一定是的,一定是……


  郭德海徹底不淡定了,他征戰沙場大半生,年僅三十才生了郭侃一個獨子,眼看著郭侃弱冠成人,正要繼承自己衣缽,大展宏圖時,卻突然多出個三長兩短,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想著,郭德海幾乎是瘋狂著吼道:「速速沖城!」


  在他身後的騎軍,絕大部分都是從山東起事時,一道闖過來的老兵,眼看郭德海發狂,眾軍猜也猜到了定是郭侃性命有危。是以,數千騎軍也猛地抽動馬鞭,朝著城牆那道豁口瘋撲過去。


  只可惜,城牆上那道豁口,大小不過三四丈,就算兵馬駕馬能同時通過著,也就六七人人。


  當數千騎軍一哄而上時,相形狹窄的豁口,一下就被塞了個滿滿當當,不但如此,城裡的昌武軍援兵,也在此時都衝到了城關下面。


  許多人聽到古里甲石倫的軍令,都搬來大包大包的沙包,本想要將城門堵住,卻不料,那些蒙古人竟然在城牆上,開了個與城門大小相當的窟窿。


  沙包無處堆放的士兵,乾脆也一涌而上,將這些沙包都堆到了豁口當中。當一包包百十斤重的沙包,從城頭上往豁口丟砸下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騎軍大軍正要衝進豁口。於是乎,一幕幕沙包砸騎軍的景象,就這麼誕生了。


  這些騎兵哪曾想到,豁口剛衝到一半,就被一通沙包砸的人仰馬翻,然而,還沒等他們爬起來,又被身後不斷湧入的騎兵,再次撞成了一團。


  更為要命的時候,頭頂上的沙包卻還沒結束,以至於越來越的騎軍,被堵在城牆外不能前進分毫,但他們卻發現,自己的同伴卻在豁口當中,被一包包接連不斷落下的沙土掩埋。


  「列成,反擊!」


  郭德海大吼,直到這時,他還以為眼前都是昌武軍精心設計的一切。


  他忙領著眾騎列成長陣,對城頭上方不斷搬來沙包的守軍,一通亂射。箭矢灑落,隨著城樓上方不斷有屍體拋下,城牆豁口上,沙包落下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見狀,郭德海又連連下令,抽調出一部分騎兵下馬,迅速情理被堵塞的豁口。


  如此一來,城頭上的守軍也不甘心挨打,隨著城中的蒙古兵除盡,更多守軍湧上城頭,豁口上方的沙包又再次多了起來。而且,這時候不只是沙包,拋落下來的還有無數雷石滾木、更有燒的滾燙的金汁。


  當那些混合了狼毒的糞水,從城頭上潑散下來的時候,就連少數穿著重甲的蒙古兵,但凡沾染了一點點,都慘叫著倒在地上,扭曲成一團。


  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蒙古軍,還是昌武軍守軍,都不願在推後半步,兩方上萬兵馬,全都投到了這片小小的缺口之中。


  眼看著死在豁口的兩軍士兵越來越多,死屍混著沙石,幾乎快要重新將那片豁口對平,而形式也對守軍越來越有利,郭德海心中大急。


  眼下,距離攻城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長時間的持續作戰,對士兵體力的消耗隨著時間拉長,幾乎是成倍的增長。


  雖說他身側還有的七八千騎軍,但無論是人是馬,這時候都到了力竭的邊緣,如果再這樣打下去,別說是攻下許州了,他就算想全身而退都難。


  可讓郭德海放棄,他又不甘,不但那個女子還在許州,更要命的是,郭侃還在城中,生死未卜,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任其不管。


  是以,郭德海只能要緊牙關,不去看地上,那些成片成片死傷的將士,一面又號令身後的騎軍,發起最後的衝鋒。


  土堆之後,堆疊的城牆後頭,都是密密麻麻的昌武軍弓弩手。他們不用往城下拋灑金汁和滾石,只是憑藉高高的牆垛的掩護,朝著城下的騎軍射箭,試圖吸引蒙古軍的注意,擋住騎軍的腳步。


  這些昌武軍士卒也沒想到,蒙古軍居然會瘋狂如斯,分明就是不要命的往前沖。


  難怪金國蒙古年年交戰,都已慘敗告終,河南之地更是沒有一州,可以擋住蒙古人的腳步,這些將士精悍然若斯。


  想到這兒,後來的守軍,下意識的看了眼城頭上,早已經涼透的同伴屍體,心中更是暗暗欽佩,因為換做他們,也無法在蒙古人的攻勢下,堅持長達一個時辰,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辦到。


  古里甲石倫和武堰,也各自在親衛的攙扶下,登上的城頭。一路走來,他們既感慨於昌武軍的犧牲,更多來者不善的蒙古兵,感到深深的擔憂。


  好在南門城頭,經過一番爭奪,又重新回到了守軍的掌控,否則他二人就是想觀戰,都找不到地方。


  「那郭德海麾下,端的是一支雄軍,河南諸地,也唯有昌武軍能與之一戰。不知節帥,以為如何?」


  武堰摸了摸頷下的長須,待看到兩軍局勢膠著,郭德海部顯然不能奈何許州城防,他不由哈哈一笑。


  對於郭德海,他也曾有耳聞,知道對方是從金國判出,所以武堰打心底,對這類武將,感到不齒。


  眼見對方在許州城前吃了虧,興奮之餘,武堰連帶著對古里甲石倫的態度,都緩和了幾分。


  聽武堰問及,古里甲石倫顯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兩軍之上,他只是掃了場上戰況,便又張開目光,朝兩邊城頭上巡視過去。


  等到確認了,不見程毅其人後,古里甲石倫方才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一切都像他預料那樣,城頭上再無一個活口。


  心中的大患除去,古里甲石倫卻發現自己笑的有些僵澀,當初他節鎮昌武軍,連同程毅在內,手下心腹一共四人。


  他幾乎像對待弟子一般,手把手教習四人武藝、兵法,而後四人逐漸成長為一方都統。


  結果其中一人戰死,而後另二人也被派去前線途中,被蒙古游騎追殺,眾心腹之中,僅剩下程毅一個。


  可就是這樣,深受他新人的程毅,卻要乘亂奪他兵權,這令古里甲石倫如何不感到心酸。


  難道,這就是他為將一生,換來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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