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信任
夜，寒風乍起，吹得大帳獵獵作響。
值守在帳外的士兵，連同他們按著刀斧的手，此刻動也不動，彷彿雕塑一般。
但若就此以為防守鬆懈，那可就打錯特錯了，因為完顏靖只稍稍移動步子，周圍士兵的目光，便觸電似得的撇了過去，被這些士兵一瞧，完顏靖又只得縮回腳步，與大帳保持一定距離。
值此，完顏靖早已不甚耐煩，若不是周圍刀斧手林立，她早就一腳踹開帳門，衝進去了。
那趙振到底搞什麼名堂，磨磨蹭蹭，進去那麼久，也不見出來。莫不成，他那個西貝貨的身份，被郭德海瞧了出來？若真是，那可就糟了！
想到這兒，完顏靖又忍不住擔心起趙振來了。
幾日相與下來，那趙振雖說行事乖張，有時候說起話來還惹人厭煩，歸根究底，也全然是為了給大家掙出條活路。縱然他那個差使只是假冒，也比完顏靖此前所見過，絕大多數的朝廷柱石、百姓父母，更有個當官的樣子。
所以完顏靖，從心底不願趙振有事。
她很期待，那趙振日後能混出個什麼模樣，若是此人有朝一日，真能夠領軍一方，這中原大地，怕也圈不住他吧！
「哈哈……」
突然，一陣大笑聲，將完顏靖越飄越遠的思緒打斷。
她忙回過頭，就看見四周圍的士兵全已經綳得筆直，都不約而同的朝著帳門口看去。
這一看，不只是完顏靖，就連一眾刀斧手都瞪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見郭德海竟一邊笑著，一邊攙扶著趙振，與他手把手走出了大帳。這個殺伐半生，身披猙獰戰甲的老將，此刻儼然換了個人似的，那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一般，不斷往外涌淌著。
只見他親切的將趙振送出了大帳，又笑呵呵道：「此次回去，就讓犬子護送兄弟一程。等許州納降，你我兄弟同朝為官時，老哥哥再擺上一桌酒筵，好好向兄弟賠罪！不知可好？」
「監軍哪裡的話，日後再見，理當是下官擺酒，豈能亂了次序……」
聞言，趙振忙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他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看待郭德海的目光，更彷彿多年的老友似的。
在帳外等了半宿，完顏靖憋了一肚子問題，見到這幅情景，也不知該不該走上去打擾這二人的好興緻了。
她不動聲色的就站到了趙振身後，真準備同趙振一道回去，誰知道，郭德海的目光剛一掃到她，便停住不動了。
只見老將步子一頓，彷彿被完顏靖的相貌吸引住了一般，只見他看待對方的目光，竟透著幾分說不出的驚疑：「想必這位，就是兄弟的護衛了，端得一副好相貌。」
見郭德海盯著完顏靖打量，趙振唯恐他發現對方女扮男裝的事實，便連忙轉移話題道：「不瞞監軍，下官身邊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漢，也正是多虧了他們護衛，下官今早才能撿回一命。」
郭德海正皺著眉頭，苦苦思索著什麼，好不容易有了些許頭緒，此刻被趙振一打岔，又頓時亂作一團。
不過以他的城府，自然不會當面說出來，只見郭德海又深深的瞧了眼完顏靖，似乎要將她的模樣印在腦海中。隨後，他才附和著趙振話，佯怒道：「抄思那個混賬，連我郭某人的客人都敢射殺。兄弟放心，若有機會，老哥哥定替你報那一箭之仇！」
「如此，就多謝監軍了！」
郭德海的古怪舉動，令趙振下意識的升起一絲戒備，匆匆結束了話題，他便拉著完顏靖急急離去。
對此，郭德海也不阻攔，此時的他沒有再打量過完顏靖一次，一切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等到目送二人離去，郭德海方才轉過身，吩咐左右道：「讓海日古，來某帳中一趟！」
——
「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俺們擔心了好久！」
趙振和完顏靖被郭德海請去「喝茶」，唐牛兒他們雖被留在了駐地，卻沒有一個人能放心得下。
經過練兵一事，眾人潛意識裡，已然對趙振升起一絲絲期盼，都指望著跟隨他干出一番大事，此刻久久見他不來，自然感到坐立難安，一個個焦急的聚在門口，朝外面的夜色張望著。
一直等到快三更天了，這才聽到遠處馬蹄聲響動，趙振帶著完顏靖，在幾十個蒙古士兵的護送下，趕了回來。
見二人安然無恙，鬆了口氣的眾人這才一股腦圍上來，聽到大夥七嘴八舌的關心，趙振心中感動，笑道：「擔心個鳥！我要是回不來，你們一個都別想回許州！」
「大人，您說甚底？回許州？」吳剛身子一震，他分明從趙振話里，聽出了離開此地的意思。
被他一問，趙振點了點頭，笑道：「對，回許州！都聽好了，今夜回去，能收拾的趕緊收拾，明日一早，咱們就動身！」
「直娘賊，總算是回去了，這鬼地方，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得到趙振確認，唐牛兒歡呼一聲，其餘人雖然沒說，但臉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也表明了同樣的心思。
確實，他們是許州的兵，如今卻讓他們在蒙古兵眼皮子底下，一住就是數日，每日遭受各種冷眼挑釁，他們表面雖不說，心中卻感到壓抑憋屈，就彷彿被無形的禁錮，將他們牢牢套住。
長此下去，眾人心中遲早會憋出問題，今早爆發的衝突便是個例子。
此刻得知回許州的消息，眾人別提有多高興了，此刻忙告辭了趙振，各自回了營房收整衣物。
完顏靖興沖沖的正要回屋，卻被趙振叫住了。
只見他皺著眉頭，從懷中變戲法似的莫出一封書信，遞給完顏靖道：「這封信，你收好。」
「這是什麼？」
完顏靖眼前一亮，剛一接過信封，便要拆開。直嚇得趙振連連阻止，對方慌張的樣子，樂的她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兒，「嚇唬你的。」
我艹，這丫頭膽子越來越肥了！
暗罵一聲，趙振忍住衝動，解釋道：「許州之變，只憑咱們幾人肯定不行，屆時還要靠程都統那五百長葛軍協助。這份是我寫給他的密函，此次作戰方案全都在裡面。如今，我把這項任務交給你，等明天走到半路上，你便先行一步趕去長葛，務必要將這封信親手交到程都統手上。」
看著手中信封，聽著趙振將任務說完，完顏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壓根不曾想到，趙振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去做，畢竟在趙振眼中，她始終都是個拖後腿的，而此刻，對方的口吻，分明就是將她當做心腹一般看待。
從小到大，她還是頭一回，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擔子如此的沉重。這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證明自己的嗎？她終有一天，也可以像一個男兒一樣，獨當一面！
回想起來，完顏靖發現跟在趙振身邊，所經歷的竟是她從未經歷過之事，所過的也是她從未有過的生活，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又刺激又新鮮。
但正因為這樣，當知道要獨自一人行動是，完顏靖心中又不免升起一絲怯意：「我還是與你一道去許州吧！至於這封信，就……就讓唐牛兒去送吧，或者吳剛也行……我怕，我怕……」
看完顏靖還在猶豫，趙振語重心長道：「唐牛兒他行事魯莽，反倒容易落入別人圈套，至於吳剛我也另有任用。要知道，眾人當中，論信任、論武藝、論膽識，你都是上上人之選，所以才將此重擔交與你。」
被趙振誇讚，聽著他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饒是完顏靖大大咧咧慣了，此刻也覺得臉上又紅又燙。她忍不住抬起眸子，偷偷的朝趙振臉上打量過去，卻見對方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中頓時有些失望。
這一刻，她也忘了害怕，便鼓足了勇氣道：「那好，這封信就放在我身上，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將信送到長葛。」
「好，到那時，我升你做侍衛長！」
趙振半開起了玩笑，卻被完顏靖又瞪了回去，「呸，我才不稀罕呢……」
她還想再說，但見趙振的心思並不在這讓，只好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回了帳中。
等到完顏靖背影消失在帳門口，趙振這才轉過頭，他的眼中帶著複雜，沖著剛剛闔上的帳門看了片刻，便朝著另一邊營房走過去。
營房門口，眾人正往馬車上搬運行李，一個個忙的熱火朝天，此刻見趙振過來，都停下了手中活兒。
「忙你們的，我找兩人！」
趙振說著，便伸手指了指人群，從中選了兩個長得精瘦，模樣激靈的漢子。
這二人被點到，都帶著疑惑，走到趙振跟前，「大人！」
「有件事，需要你二人去辦！」
趙振輕咳一聲，將剛才吩咐了完顏靖的一番話，又原原本本的說給了兩人。只不過與完顏靖不同的是，這一回，趙振並沒有給他們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