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畫、逃獄
平靜的說完,汪筱沁彷彿麻木一般沒有絲毫波瀾。若不是妖水能看透她的心思,能感覺到她心裡那劇烈的疼痛,她幾乎要以為這個女子早已忘記。
「既然如此,你放棄,我也能理解了。」妖水輕柔的撫著她的背。
汪筱沁卻是搖搖頭,說:「其實,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並不後悔,直到聽到四周喧嘩的人聲。那一剎那,我突然後悔了,想起奶奶,想起爸媽,想起很多很多人。甚至是路上的那些陌生人,我竟然都是如此的留戀。只是在我徹底失去的時候,我才明白,其實我放棄了那麼珍貴的東西。我的人生,就這麼斷送在我自己的懦弱里。感覺到逐漸流失的生命和痛楚,是多麼希望,能夠在重新活過一次。」
妖水沒有說話,遊離的目光輕柔的繞過她的身邊,直到汪筱沁苦笑著接話:「可是我沒想到,真的重生之後,竟是如此境地。」
「後悔了?」
汪筱沁乾脆的搖搖頭:「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有資格去後悔么?或許現在這一切苦難那不是我應得的,但是,前世我放棄生命的時候,就是我應該選擇的么?這不過是我放棄生命的懲罰,因果報應而已。那樣想的話,會輕鬆許多。」
妖水靜靜的聽著,彷彿一瞬間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孤傲,寂寥。
「你難道沒有想過,如果這次的希望,再次變成了失望怎麼辦?而且,如果你選擇成為鬼神,你會擁有無盡的生命,凡人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凡人無法企及的事情,你一樣可以做到的。」妖水繼續問著。
汪筱沁抬起頭,側著臉,沾了許多泥污的臉,在昏暗之中依舊如水仙一樣寧靜佼麗。「無盡的生命啊。」她笑笑,低頭掠開側過的頭髮,道:「我只奢求能自己安穩一生,那所謂無盡的生命,能給我什麼?我很懦弱,很膽小,不想去爭這麼困難而無望的希望。我只知道,對我而言,安穩的一生,便是我最後的希望而已。那所謂無盡的生命和強大的力量,對我這種平凡人而言,太過遙遠。若無所欲,生亦何歡?」
妖水愣住了。她聽見這個小小的女鬼,堅定而乾脆的說,若無所欲,生亦何歡。她聽見她說,無盡的生命,只會是一種煎熬。那樣的話,為什麼到了她的嘴裡,變的如此的蠱惑,如此地,另她著迷。妖水迷惑了,她無法理解這個女鬼所說的含義,她只知道,自己一直麻木寒冷的心,此刻竟然萌生出了一種讓她無法理解的嚮往。她好想知道,那所謂的夢想,所謂的溫暖的家,所謂的愛人,究竟是何等的魅力,能讓一個女鬼放棄強大的力量。
「可是你可以不平凡的啊!如果你選擇另一條道路,你一定會很強大的!」妖水急切的說道。
汪筱沁苦澀的一笑,她一直晶亮的眼睛如蒙了一層灰塵一般:「不平凡和平凡,是我的選擇。我不想,在去爭什麼了。其實前世對於筱菡來說,我並不是不想去爭。我也想有那樣的爸爸媽媽,我也想爭取我自己的人生,我也不想被一直站在她的陰影里。可是呢,妖水,我的結局,又是什麼?」
「那是前世啊!如今,這麼多人要利用你,要殺你,你難道就不想去反抗么?如果你想要利用你自己的力量逃出這裡,也不是不可能啊!為什麼不逃呢?!為什麼不反抗呢?那些人如此對你,你分明可以殺了他們的!」妖水有些失控的說道。
輕聲笑笑,汪筱沁安靜的回頭看著妖水:「如果我逃了,青荷會死。青荷給了我成人的希望,我不能放他不管。青荷告訴我,如果我對普通人施用法術,我會直接變成女鬼,永世不得成人。更何況,我也沒有權力去剝奪別人來之不易的生命。」
妖水沉默的看著汪筱沁的方向。雖然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可在剛才,她恍惚看到一個絕色女子,恬靜而出塵的微笑,若仙一般告訴自己,她不能這麼做。這,真的是一個女鬼應該有的想法嗎?妖水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她答應過翡,她不能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可是,宛如種子在發芽一般,那撩人的嚮往,那若仙一般另人迷醉的微笑,讓她再也無法沉寂。
過了很久,妖水宛如下了決心一般,拉著汪筱沁站起來傳音說:「我本來是要來把你救出來,然後交給一個叫翡的人。可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小畫皮,你聽好。你一定要成為人,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因為我也想看,作為一個人,你的幸福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很想看。因為,我得不到。我從未覺得自己的生命是一種煎熬,可現在,我似乎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麼了。謝謝你。筱沁,青荷,拜託你了!只有你,才能救他。」說完,妖水深深的對汪筱沁做了個花禮,然後在一片水暈中,身影漸漸消失,只聽見她溫柔而堅定的在汪筱沁耳邊說:「雖然我現在幫不了你什麼,可是,我相信你能堅持下去!」
在汪筱沁還在發愣的時候,那陣詭異的風再次颳起。暗下去的燭火一瞬間變得明亮起來,倒在地上的三個獄卒宛如掉線的木偶一般搖晃著站起身子,直到三人站起,互相看向對方的時候,他們才轉瞬醒轉。而後,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巡邏。似乎,除了那忽明忽暗的燭光,一切都如什麼都未發生一樣。連汪筱沁自己,都有些疑惑剛才那個溫柔而奇怪的女子,是否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
就這樣平靜了過了五六天,汪筱沁沒有見過一個外人。而在妖水離開之後,自己的畫皮元力似乎安靜了很多,再也沒有那種騷動而不安的感覺。聽獄卒說,明天刑檢司會接手她的案子,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定罪時候。
可是,傍晚的時候。出於畫皮本能,汪筱沁幾乎在有異變的第一時醒轉過來。四周依舊如常,平靜而安穩,沒有一絲奇怪的異象。可心裡不停的跳動著莫名奇妙的古怪感覺,四周平靜的只剩下值夜的獄卒們輕微的呼吸聲。就在她以為自己是多心了的時候,一道冰冷的光線,若閃電一般從她眼前劃過。極其微細而過於明亮的光芒,讓汪筱沁幾乎能感覺到那光芒附帶的冰冷感覺——是劍氣。當她正在猶豫要不要自保的時候,啪嗒一聲輕響讓汪筱沁愣了一下。面前用八宮九雲鎖緊緊攀附著的銅質大鎖,竟然應聲而開。而且,開的沒有一絲痕迹。汪筱沁下意識地看向那幾個獄卒,卻驚訝的發現,他們竟然一絲反應都無。正呆愣的時候,一個淡淡的黑影慢慢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一片昏暗之中,那玲瓏的青狐面容,雕鑽了許多不知名的情愫。微微上揚的唇,撇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墨一樣沉積的視線,在瞳孔里散發著蠱惑的氣息。汪筱沁怔怔的看著它一步一步輕緩的踮著腳步走下,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牢門在他面前自動打開。它站在自己面前,用低沉而嘶緩的聲音娓道:「小畫皮,你還好吧?」
汪筱沁喃喃:「寒瑟,你怎麼在這裡?你……你怎麼進來的……他們他們……那些獄卒……」她緊張的看著那些獄卒,發覺他們依舊安靜的立在那裡,動也不動,彷彿這邊發生的事情他們根本看不見一般。汪筱沁轉過頭吃驚的看著面前平靜的青狐,「你對他們做什麼了?」
它側過臉佻然道:「你不關心關心來救你的我,反而關心這些人?」又看到汪筱沁微皺的眉,還是忍不住道:「我只不過對他們用了蝽回粉,用完之後一個時辰內,他們會無法動彈,而在這一個時辰內發生的一切他們過後都會忘記的很乾凈。」
汪筱沁驚訝,沒想到那暴虐的帝君,竟是用毒的高手。她看著他,問:「你為什麼來這裡?」
似乎被撩到逆鱗,它身上的黑色皮毛明顯的乍開,明顯的憤怒和不甘讓它的聲音變的有些歇斯底里:「我來這裡幹嗎?我到想問問你,那江落鴻,到底是你什麼人?!」
汪筱沁疑惑的看著它努力仰頭憤怒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解釋,就看他一個回身,跳出牢門,道:「算了,先出去再說吧。跟上來,趁我這會沒後悔,快走。」
出去天牢的路上,它擋在她的面前,使得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覺得那些昏暗的燈火,莫名地將它的瘦小的背影扯的很寬很高。一路崎嶇蜿蜒,汪筱沁記不得路上碰到過多少被他毒倒的獄卒和士兵,只記得它的背影,在那樣的環境下,變得莫名的溫暖——竟然還會有人,知道自己一切的情況下,還來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