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畫、利用
昔有花落寞,亂紅卻語香泥錯。今對浮雲風剪破,涼自心中落。
莞而水中鏡月裹,青絲婆娑,卻有幾分女兒舊顏色?
華年玉霜層徹,相對又如何?夕傷已陌,只剩離情鎖。
————花寞詞譜
觸目里,除了大片妖艷的曇藍色,再不見其他一絲光明。偶爾劇烈的喘息,是從自己不斷逃跑時的驚恐模樣。娘,你在哪裡,哥,你在哪裡。他拚命的大喊,可除了更加聲嘶力竭的喘氣,再沒有一絲動靜。若死一般的寂靜,讓他徹底明白,原來,那不過是早日的夢境而已。他已孤身一人,再不是當初那幼小少年。
一絲光線若有若無的滑過他的眼前,吃力的睜開眼睛。終究見到一個滿目焦急的蒼白面容,俯首而盈盈。見他醒了,汪筱沁趕忙將他額上那冰枕給拿開,問:「好點了么?」
寒瑟的眸一瞬間有些陰暗,發覺四周的景物變的碩大而自己卻依舊視角低下的時候,低聲問道:「我,又變回來了?」
汪筱沁點點頭,看那小獸一臉低迷的神情,卻還是忍不住勸慰:「……可能是你受傷了緣故吧?我看你吐了好多血呢。」
他努力了一會,終究掙扎了起身,癱軟的獸爪幾撐不住他漸軟的身體。他抬頭緊緊的盯著她,意圖威懾一般道:「別給我來這套,我可記得,剛才你可是怕我怕的緊。不要以為,你這種善於演戲的女鬼,也一樣可以在我面前裝來弄去。我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會聽那江落鴻的,但是,你最好不要動我的主意。不然,我定讓你生不如死。」他一句一句的威脅著她,可見她依舊平靜而無謂的收拾著一邊的雜物,頓時怒氣十足道:「你聽到沒有!」
端起一碗粥,放在它面前,她平然的點點頭,道:「把這個喝了吧,你折騰了這麼久,吐了那麼多血,也該補些體力了。我這裡沒藥,等到你去找江落鴻的時候讓他幫你再看看吧。」
它瞥了一眼面前的粥,淅瀝著幾滴碧色的翠葉,清透的米被處理的乾淨而精緻。冷聲道:「誰知道你這種厲鬼,會不會下毒藥給我。而且,你當我會吃你這種破東西?我去找江落鴻?你是想把我支開,好自己一個人獨佔那蟠龍戲鳳佩吧?畢竟,妖族至寶的蟠龍戲鳳佩,對你這種普通小鬼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沉然而冷靜的分析著,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猜測,它眯著眼睛,看向汪筱沁的表情,已經多了很多威脅和殺氣。
汪筱沁卻是連爭辯都懶得和他分說,明知道面前這小獸,就是和那暴虐帝君是同一個人,可看到它那虛弱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就心軟了。更多的是,眼前總浮現那夜,他沉醉如斯,頑童一般乖巧而膽小的模樣。那樣的一個孩子,如何,就變成眼前這樣的性格?忍不住,還是起身,抱起一旁的衣服,轉身對他道:「隨便你吧,你不相信我,就呆在這裡繼續找你那蟠龍戲鳳佩。」她出了門去,看它也吃力的想跳下床,跟著她出門,終究有些無奈道:「我去洗衣服,你還要管?」
寒瑟愣了愣,虛浮的腳步軟了幾下,還是強裝氣勢道:「當然,保不准你又趁著這借口耍什麼花招呢?!」
嘆了口氣,搖搖頭,她抱著衣服走了出去。「那你先把粥吃了吧,監視我,也得有力氣吧?」涼涼的一句話飄到寒瑟耳邊,讓他忍不住怒氣就上揚要反駁。可一轉身,那若有若無的香氣直接刺激了他的味覺。忍了幾忍,還是轉身低頭,吃了下去,可能是過於虛弱,那平淡的一碗粥,竟然被它抓著碗吃了個乾淨。
翻了個身,有些意猶未盡的看著空空的碗,念著,這小畫皮,看來還是有優點的么。不過,還是得監視著她。想了想,跳到窗邊,它短短的爪子勾了幾勾,才把窗欄推開。
透過窗戶,一個女子背對著他,彎著腰,倚在水邊,正努力的洗著滿是血污的衣服。已盡初秋的天,蕭瑟不已,她如玉的手在那堇色的衣服之中,早已青腫一片,在水裡蕩漾著刺眼的顏色。
一瞬間,有些恍惚。
渙渙的光線,讓它的視線模糊到記憶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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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的手裂了。」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女子吃力的抬起冰涼而青腫一片的手,摸上他的臉,溫柔而輕然道:「娘在給小雙洗衣服,沒事的。」
他緊緊的抱著那女子,小手試圖將娘的手拉下來,道:「不要,娘,不是有小木子他們,不是有禮女她們?讓他們來做啊!母后,你是皇后啊!」
「小雙,我不是告訴過你,娘已經不在是皇后了。所以,不要再喊我母后了。懂了么?這些事情,我們以後要自己做,明白么?小雙現在還小,娘替你做,等長大了,小雙也可以自己做的來的。」她蹲下來,冰冷的手撫著他的面容,擦去他的眼淚,安靜道。他看不清她的臉,一片淚水模糊間,只記得那雙青腫而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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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已經長大了。可你在哪呢?
汪筱沁洗完衣服,端了熱騰的藕糕,輕輕的推開門,一入眼,一個嬌巧的身影安靜的卧在窗邊。聽得動靜,一回眸,濃重如潑墨的眸輕然的飄來,旋即籠了一抹安靜的笑意。夕薄淡光,宛如一道水光,瀲灧的漂浮在他的四周,讓那本是一隻小獸的模樣,襯托的之若飄渺謫仙。
「怎麼了?」沉寂略帶磁性的聲音,悠然響起,與剛才躺在床上之時狼狽的模樣,幾煞兩人。而聽得如斯聲音的汪筱沁,心裡沒來由地一緊,彷彿一陣猝然不防的恐懼,貼緊了冷汗,嗖然從心口裡飄落。她趕忙將藕糕放在桌上,亂聲道:「沒。我做了點吃的,你該餓了吧。」說罷,也不等他有所反應,匆忙走了出去。
他疑惑的看著她慌亂的背影,卻也沒多說什麼。隨意的用爪子扒了一塊藕糕,晶瑩半透的糯軟樣子,粘滑的觸感,渺渺的蓮花香,之如那晚之時,她輕言歡笑的拍了他的頭,笑言:「熱,你慢點吃,別燙著。」原來,那酒醉之時,他竟還是記得的。輕輕咬了一口,香滑而軟膩,讓他一下就愛上了這個滋味。嘗盡天下珍饈,只把瓊漿做淡籌的他,竟然會含著一個普通的小小點心,半餉不捨得咽下。
那味道,熟悉得讓他有些迷怔。藕糕熱氣蒸騰間,隱隱的一抹白衣宛然佇立,隔了幽幽白霧,嫣笑輕語。
「小雙,你要記得,娘只剩你了。」
可他,還剩下什麼。狠狠的閉了眼,那一瞬間的恍惚,頃刻消失不見。
只不過,是一場騙局。娘,連你都會騙我,更不要說,面前這狠毒的女鬼。
連真心都可以假裝,還有什麼,可以是真的?
冷笑一聲,將剩餘的一盤藕糕盡數打翻在地,幾個跳躍出了門,尋得汪筱沁身邊時只說:「我去找江落鴻。」說完,未等汪筱沁反應過來,就只見它的身影已經伶俐的消失不見。
傍晚,日暮的月宮,更如那瓊霄之上的仙宮一般飄渺而瑰麗。連疲累了一天的汪筱沁,看到這樣奪目的景緻,也輕鬆了許多。她一手端了裝滿衣物的木盆,一手揉著有些酸痛的腰,若一個普通女子一般,簡單而愜意的欣賞著面前如畫的景色。薄幕西山,玲瓏宮閣,一步流水,十步珠樓。
她看的太過入神,以至於旁邊多了一個人她都未曾發覺。直到那聲音輕聲道:「很美,是嗎?」她一回頭,卻一聲驚叫,那竟是小玉抱著錦白,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邊。那話,便是那錦白說的。
「娘娘,你把這個落下了。」錦白抬起眼睛,琥珀色的眸平靜的有些詭異。小玉安靜的將手裡的如意遞給她,道:「我們此次,是來告別的。那蟠龍戲鳳佩,就先放在你那裡吧。」
汪筱沁有些迷茫的接過那如意,看著錦白過於平靜的面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么?你們要走了,還給我這個幹嗎?」
「八王爺,也就是你的義父,不聽我們計劃,昨日已經發兵謀反了。我們現在必須回去,至於這個如意,你拿著吧,雖然不能讓你呼喚我們來幫忙,但是也可以壓制你體內被蟠龍戲鳳佩寄體的蠱蟲的發作。」
錦白說完,小玉便抱著它轉過身去。經過汪筱沁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小玉的心裡突然有些亂。一回頭,還是忍不住道:「你自己,好自為之。」轉過身去,施展了幾個法術,瞬間消失不見。
錦白眼裡,他們最後的錯過,便是那瘦弱女子,拿著一個如意,站在冷清的湖邊,孤單而單薄。
或許,此生,便這麼失落了吧。
隱隱地,錦白和小玉心裡,不知為什麼,都浮現了這樣的字眼。而拿著如意兀自發獃的汪筱沁卻不知道,宮殿一角的陰影里,一隻四爪雪白的青狐冷眼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果然如此。」隱隱間,寒瑟的聲音,只剩一片冰冷而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