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畫、面具
江落鴻半垂著頭,被藤蔓束縛著無法動彈的身體,美麗的詭異。他一聲低低的嗤笑,磁性的笑聲,帶著地獄一般的蠱惑音色,輕輕炸裂在她的耳邊:「……我是人。可是……我的心……早……已不再了。」隨著最後一聲冷冷的收尾音節,一條黑色的小蛟順著剛才那晶瑩的鎖鏈,一下將她緊緊捆在一起。在女鬼驚恐的眸里,清晰的倒影出江落鴻夭夭的笑容。
「離……距離你蘇醒……還不到時間,就請你……再等上一等……不會很久……相信我。所以,你先睡吧。」溫柔的話語,在血紅色的風裡,很快沉寂。而那女鬼凄厲的嘶吼,和那妖嬈的半面妝,只若一場幻覺,逐漸消散。
過後,只剩一個嬌小而絕色的女子,一下軟倒在地。被江落鴻堪堪接住后,半露的鎖骨處,一道月牙色的胎記慢慢消散。
他盯著那胎記,似盯著千年的戀人一般久久不舍,第一次,那始終不落的笑容里,帶著讓人難以忽略的哀傷。「離……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再次回到我身邊……不離不棄。所以,在給我一點點時間……只要,一點點。」他緊緊的收了臂,仿要將懷裡的女子緊緊刻進身體一般無法放開。
很久之後。江落鴻幽幽抬眸,恢復了起初那輕佻模樣。將懷裡女子輕輕放在床上,露出潔白的胳膊。起先左臂上明亮的銀白色印記,此刻已模糊的不見蹤影。
果然如此。果然是因為青荷被師傅束了太久,法力已失了大半。而早預到這隻畫皮有一天會無法壓制體內的噬血本能,才派了那神獸潛在她的意識,試圖壓住她已慢慢強大的畫皮力量。可未曾想,接受了青荷點化的畫皮,卻是借著他的力量,一步一步進化到如此地步。而青荷被關,役鬼契約早已失效不少,此下,適逢了她突破到鬼神的境界,所以,才那麼輕易的一下衝破了契約。沒了契約束縛的畫皮力量,已不再是那個弱小而懦弱的靈魂可以控制得了的吧。
汪筱沁。他記得那個弱小的靈魂的名字。
一心只為人。呵呵,真是可笑。不自覺,他輕笑出聲。可他也還真得謝謝這個女子的懦弱和弱小。要不是這個靈魂如此懦弱和弱小,莫離也無法蘇醒這麼快。
快了,就快了。
他的種子,就快發芽。他的莫離,就快回家。
江落鴻撫摩著女子的臉,一個響指,那黑色的小蛟,通靈一般嗖的一下鑽進了女子的胳膊內。左臂上那已模糊不堪的銀白印記,頃刻被那黑色小蛟徹底染成黑色。
契約,達成。她,再逃不出他的手心。江落鴻滿足的笑著,既而轉身看向一邊沉睡的男子。
至於這個所謂的天子,目前,還有利用的價值。
他幽幽一笑,慢慢走向寒瑟,手裡出現另一條黑色的小蛟。
次日醒來,汪筱沁躺在床上,怔怔的看著恢復如常的寢宮,除了渾身疼痛,想不起一絲一毫關於昨晚的記憶。只記得,役鬼契約破裂之後,就宛如做了一場夢一般。對了,契約。被寒瑟破壞的契約,她趕忙伸出胳膊,卻驚訝的發現,那本該是銀白色的痕迹,此刻,玷黑一片。正在她愣神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後,卻被從錦被裡傳來的瑟瑟聲給嚇了一跳。
下意識的直起身來,汪筱沁有些害怕的伸出手去想要把錦被給掀開,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可她剛伸出手,被裡就慢吞吞的一下鑽出一個讓她怎麼也沒想到的東西。
青狐。
和那個自稱叫錦白的青狐一樣的黑色小獸。同樣有著鐫墨一樣的黑色皮毛,同樣嬌巧而玲瓏的身段,顧盼間慵懶而步履輕雅,一步步走到她身邊,狀若踩練。和那叫做錦白的青狐不同,這隻青狐的四個爪子,竟是雪白顏色。
它似乎有些迷茫,微微閡垂著過於纖然的睫毛,低下頭看自己的身子。她終於忍不住被它過分人性化的動作惹的一番憐意,相較錦白的怡然有理,這隻青狐此刻懵懂的樣子,讓汪筱沁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住了它因迷怔而垂下一角的耳朵。
「你在幹嗎!」暴氣的聲音,幾乎一下吵的汪筱沁有些耳鳴。
它眯著眼睛,睫下一片扇形的陰影,卻絲毫遮蓋不住一雙瞳里完全濃烈的黑色。甚至,看著那瞳里絲毫不加遮掩的凌厲氣勢和高傲模樣,若沉淵再也無法看透。汪筱沁看它如斯模樣,訕然道:「額,不好意思。忍不住就……」
他似乎過於焦躁,也不與她答話,不停的伸著爪子翻來覆去的看著。或者追著自己的尾巴,除了那混身因憤怒而乍起的毛,完全若一隻小貓一般可愛弄人。可惜,雖然大條如汪筱沁,也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它身上那股暴戾煩躁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它似乎一直反覆嘀咕著這句話。當它第九次因為努力看清楚自己的身子而撞到床柱的時候,汪筱沁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什麼怎麼樣?你是誰啊?怎麼會在我這裡?」她有些同情的看著他抱著腦袋喊疼,想要去安慰,卻被他惡狠狠的眼光給嚇到。
「你管不著!」它冷聲冷氣,其間的孩子氣,卻讓汪筱沁終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笑什麼?我的樣子很可笑么?」它又眯起眼睛,尖銳的爪子探出肉掌,宛如一隻發怒的貓。
「不不。」她趕快否認,卻還是繼續問道:「那個,你到底是誰呢?怎麼會在我這裡呢,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么?」
「幫我?」它昂起頭,似乎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瞬間斂了剛才那焦躁模樣,沉靜的表情鬱結著几絲汪筱沁有些心顫的侵略感。
「忻菱泱,你問我是誰之前,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你似乎,不是人吧。」沉石一樣的嗓音,壓抑著許多言味不明的味道。沉墨一樣的眸,暈著嘲弄和諷刺,使汪筱沁的表情瞬間僵硬。
她乾乾的動了一下喉口,有些啞笑道:「你……說什麼呢……」比起為什麼這奇怪的青狐會知道自己身份這件事情,她已經完全被它一語中的的問話給弄亂了心思。它,怎麼會知道……她不是人?
「果然。」它的嗓音依舊沉穩,聽不出絲毫感情變化。「妖魔還是鬼怪?」面對他之如道出事實一般平靜的口吻,她突然無法迴避。
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再次象當初那次一般被人看穿本來面目,她該如何面對。也曾經無數次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去逃避,去應對。可如今,真正面對這個情景,先前那所有的幻想,一下破滅。垂下頭,她宛如做錯事情的孩子一般,帶著有些苦笑的口氣道:「畫皮。」
為什麼呢。當初,自己始終迴避的傷,如今,卻如訴說他人的故事一般無動於衷。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知道,江落鴻知道自己這麼做,斷然不會輕易饒了自己。也明明知道,面前這青狐,會露出什麼表情,卻還是乾脆的承認了。
她胡思亂想時,那青狐,卻微微皺了眉,看著她傾國之色頹然而無力。畫皮?隱約回想起,有一女鬼,食女子血肉而衣女子皮相,置畫皮上,故為畫皮。思索了半天,它沉聲問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只需要老老實實回答我每一個問題。要不然,就憑你那修為,我想殺了你,不過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汪筱沁有些啞然,抬頭看著它殺氣騰騰的模樣,道:「若我覺得,可以回答你,我便會答你。」
它冷哼一聲,思了一會,開口道:「忻菱泱所謂的失憶,是你的原因么?」
她點頭。
「是你,把她殺了?」它繼續問。
她繼續點頭。
「是你把她殺了,然後……現在你用了她的人皮?裝成了她?」
她還是點頭。
它問到這裡,聲音有些寒銳。
「很好。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的目的,是什麼?」
汪筱沁很乾脆的搖頭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聽了她的回答,它冷笑,慢慢接近她靠在床上的身體。爪子尖銳的迸出,未等汪筱沁反應過來,它的手,就已經按在了她的胸口。
「這裡,是妖丹吧?不對,對於你來說,是鬼丹吧?相當於人的心一樣重要的東西,對於你們鬼來說,也是一樣的吧?沒了這個,你就魂飛魄散了吧?」尖利的爪子,已經扎進了胸口的肌膚,鮮血一點一點的順著繼續加深的傷口流淌。
可汪筱沁,卻依舊沒有絲毫反應。靜靜的看著它,亦不反抗,眼睛里澄澈的讓它突然有些恍神。它很熟悉那雙眼睛,也很熟悉眼前的這個女子。可現在,面對著這隻自稱畫皮的女鬼,他忽然覺得,自己一點點都不認識她。一個女鬼……會有這麼,安靜無謂的表情么?
爪子繼續切入,它已經能清晰的感覺到那鬼丹強大的氣息波動,也能感覺到,她幾乎痛到痙攣的忍耐。終忍不住,它問:「你到底說不說?不說,你真的會死的。」
「我若說了,會害死別人。」汪筱沁拚命的壓抑著痛苦,依舊無動於衷。她雖然不知道這青狐到底是誰,可她知道,她不能拿青荷和小饕的命去賭。
「既然你這麼不怕死,我就成全了你。」它終被她那壓抑的表情惹怒,正要一下刺入她胸口的時候,突然發覺,它竟然無法動彈。
「小瑟啊,你覺得,現在的你真的能殺了她么?」輕佻的聲音若看好戲一般,慢慢出現在門口。隨著那聲音的出現,江落鴻修長的身形在清晨的陽光里拉成一條長長的暗影。
看到汪筱沁的驚訝和那青狐憤怒而瞭然的表情,江落鴻的笑容,夭然的刺眼。
「江落鴻!」那青狐憤怒的皺著眉,接著就被一股黑色的氣息給直接從汪筱沁的身上給直接掀了下去。砰的一下,它直接翻著身撞到了床柱上,看它努力了幾下,卻直直連身子都無法站起的模樣,顯是受傷不輕。
汪筱沁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把將那青狐抄手抱在懷裡。受傷的它,掙扎了幾下,既而便直接有些癱軟。感覺到它身體的不停顫抖和虛弱感,汪筱沁有些怒然的轉過頭,看著江落鴻的表情多了許多冷硬的表情:「你幹嗎傷它?!」
挑了挑眉,江落鴻走到她旁邊,遮擋住全部陽光的身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倔強的表情。比琉璃還要璀璨幾分的眸,此刻無一絲光澤,只是沉鬱的可怕。那不落的笑容,更是只剩陰影而不見一絲輕顏。「我救了你,你還問我幹嗎傷它?真是自古薄情女人心。哦不,你這懦弱呆笨的樣子,真叫我連薄情這個詞都無法用你身上。知道么?」他繼而慢慢低頭,絲一樣的發垂落在她裸/露的肩上。他似乎有些玩色的用手摸著她左邊的鎖骨,在她耳邊私語:「小畫皮,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性。你看清楚你那契約,此刻,你已經完全屬於我。而那個青荷,早不是你的主人。懂么?他和你的契約,已經毀在了你自己手上。你說,他若知道,你親手打破了他為封印你的契約,會有什麼反應呢?」親密的摩擦著她的耳垂,看到汪筱沁咬著唇愈加青白的臉色,他嘴角的那笑得意而張狂。可沒想到,手上卻突然傳來一陣痛楚,下意識的一下錯開身子躲開接下來的攻擊,江落鴻冷著眼看自己手上的鮮血順著尖銳的牙印滑落。那青狐呲著牙,滿臉憤怒,吼道:「江落鴻,你居然背叛我!我現在這模樣,是不是也是你算計好的?!」
輕脆一笑,江落鴻不著痕迹的揮了一下手。傷口肉眼可見的恢復著,他卻依舊不動聲色。「小瑟,你居然咬我,好傷心。背叛?我哪裡背叛你了呢?而且,你這模樣,不是我害的哦。我可是救了一你一命,你不謝我就算了,還怨我了?若不是我趕到,你的心怕早就被她吃了哦!而且,你之所以成妖形,也一樣是因為她傷你在先,你受傷修為大退,所以就被打回原形了被。」他輕鬆而無謂的說著,意料之中的看著那青狐憤怒的表情漸漸沉靜,卻變的更加殺氣凜然。
青狐回了頭,看著正兀自想著事情的汪筱沁,說:「是么,既然如此,我留不得她。」他很乾脆的一下就伸出爪子,試圖再次毀了汪筱沁的鬼丹。可不料,江落鴻卻再次阻止了他。
「小瑟,她,是我的人。」
江落鴻的口氣安然,而舉手投足間,始終內斂的氣勢瀰漫在整個房間。他的力量,他的修為,他的一切,都是不允許你們任何人抗拒的存在。只一句話,便讓青狐立刻無言以對。江落鴻的可怕,它始終清楚。所以,它乾脆的回了頭,言道:「是么,那麻煩你把你的人帶走。別在我這裡,妨礙我。」
他搖了搖手,江落鴻的表情帶著難以琢磨的複雜。「小瑟,我這麼安排是為了你。是為了讓你,得到你夢寐以求的天下,是為了讓你,讓你恨的那個人再無法壓過你一躊。」他自信的看著青狐,直到那青狐遙遙的沉下口吻,帶著尊然的口氣道:「是么,所以,才把她拖到此局?」
汪筱沁回過神,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青狐和江落鴻其間的一切。終究有些緊張的抱了青狐,感覺到青狐瞬間的僵硬,接下來,便是那青狐暴戾的大吼:「混蛋江落鴻,你能不能先讓這該死的女人穿上衣服!」……
在汪筱沁終於一聲尖叫反應過來之後,連帶著青狐被她一下扔到地上,連江落鴻都沒能倖免的被她一個枕頭給砸了出去。
外殿,江落鴻饒有興趣的半拖著腮,另一隻手摸著青狐柔軟的肉掌,若玩玩具一般笑的一臉歡欣。它使勁的壓抑著一爪子拍死這混蛋的衝動,試圖用最沉穩的口氣道:「你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畫皮,和我有什麼關係么?」
「小瑟,八王要反了。」
它愣了愣,隨即一聲冷笑,道:「終究是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么?」而後,發現江落鴻一臉好笑的表情,頓時有些掛不住的看著自己的尾巴道:「……只是一個比喻……你這個混蛋,別笑了!」
冷靜了半天,青狐道:「八王要反,和這個畫皮有什麼關係?」
「小瑟,現在的忻菱泱,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最合適的棋子么?你忘記了,忻菱泱和八王,密謀這麼久,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要造反,為了這天下?當初,忻菱泱那女人,心思縝密到可怕的地步。如今,我找到這畫皮,沒了她那縝密的心思,卻和她一個模樣。誰敢說,她不是忻菱泱呢?讓忻菱泱為我們所用,利用她一步一步接近八王,讓他交出那兵權,不是我們最想要的么?兵不血刃,卻已得天下兵權。小瑟,這,難道不是最上策?」江落鴻口氣難得的沉穩而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