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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畫、怒由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和人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太多太多糾纏而複雜的錯亂使得這種始料不及變的無法理解和認同。之如現下汪筱沁有些無奈的看著對面站著的紅衣宮女不停的說話,而自己卻始終無一句可以插得上嘴。面對歡雲的突然到來,還有她突然的熱情如此,都讓她心裡有些無奈。看著歡雲轉著眼睛狡黠的模樣,還有她不停手舞足蹈的語言,都讓汪筱沁止不住的睏倦。


  「娘娘啊,您卻是不知道,當年安洛小主和歡雲一同在的家鄉里,是開遍了這花的。這『鶯啼』與別的花卻是不同,嬌貴著呢,安洛小主那日走後念著娘娘大病初癒,多見得稀罕事物應該能好的快點。這歡雲我不就得了安洛小主的命侍奉娘娘好好照顧這花來了。」說到這裡,歡雲終於緩了口氣,而後眨巴了眼睛小心的翻了眼睛試圖觀察著汪筱沁的表情。發現她依舊是如剛才一樣安靜平淡的表情,口裡不自覺一陣乾燥。看了那女子絕美而清澈的眸,一顆心裡陡然有些空蕩蕩的感覺,彷彿那清澈如泉的瞳里,是一汪不見底的深潭,將她所有的想法倒映了個透徹。


  汪筱沁微微斜了身子倚在軟榻上,半垂了眉眼看著面前歡雲摒了呼吸,時而狡黠的眼光不時的掠過自己的一舉一動,心裡不禁有些失笑。這安洛,被寒瑟給下了禁足令之後,派了一個小宮女來幫自己侍奉那幾朵花苗?這理由,想想都讓她有些啞然。不過,自己總也不能一句話就拂了人家的好意,落在外人嘴裡,終究是自己討不得好去。畢竟,人家安洛現在可是龍母之身。沒得辦法,總得讓這宮女一步一步的說,自己才能一點點搞清楚這安洛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可是,已經大半個時辰過去,這歡雲卻一直是片語不離花苗,將那幾株將近枯死的花苗說的那是天花爛墜,仿似天上才有之奇物一般。沒得奈何,汪筱沁終究是聽得有些倦了,見的歡雲一稍的停頓,便趕忙揮了手道:「歡雲啊,你說了那麼久卻也累了。我知道就是了,你回去好好侍奉安洛娘娘吧。要知道,她現在的身子可要比這花花草草重要的多。」有些戲謔的口吻,不自覺就帶了一絲的諷刺意味,聽到歡雲耳朵里,自然是完全的不自在。


  歡雲心裡有鬼,自然不敢亂地聲張,只是有些怯意道:「娘娘,歡雲其實……其實……今天來找您……不只為了這花苗……」小聲的過分的話,再加上她那眉眼裡突然湧起的膽怯,讓汪筱沁有些迷茫。直到發現歡雲四處張望著,膽怯的神色似顧及著一旁服侍自己的宮女一般,汪筱沁才試探性的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我讓歡雲丫頭教教我怎麼弄這花苗,沒得我喚,別進來。」淡然的將一邊的宮女都退了下去,汪筱沁這才來了興緻一般看著歡雲道:「行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那料得歡雲一瞅得旁人全無,立刻就地撲到跪在地上號啕不止,但又怯於外面侯著的宮女聽到,只是壓抑著撲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哭泣。


  汪筱沁自然嚇了一跳,趕忙問道:「你這是怎了,快起來講。」


  歡雲聞言抽泣的更是厲害了,瘦小的身體籠在大紅的鮮艷顏色里,顯得更是脆弱不堪,看得汪筱沁這個局外人都有些不自覺的憐了起來。


  「回娘娘的話……歡雲……歡雲……不……不敢講啊……嗚……」


  汪筱沁只得哄道:「說吧,當真無礙。」


  歡雲抬了頭,可憐兮兮的眨巴了眼睛,嘴唇蒼白的顫抖著,淚珠還掛在臉上,讓汪筱沁硬不得一絲心腸去想這個女孩為什麼突然哭成如斯模樣。


  歡雲啞了嗓子道:「娘娘,您或許不知道,歡雲家裡是世代做花草生意的。送到宮裡的鶯啼作為供品,都是我家爹爹辛苦送來的。可這事被家鄉里的一鄉紳知曉眼紅不已,做假證誣陷我家花苗是我爹爹用其他的花種偽造的,是無法開出鶯啼來的。安洛小主戀家,洛水宮裡幾乎都開遍了各種鶯啼,年年也就沒什麼事情。可不曾想洛水宮今年的花苗是怎麼回事,竟一隻也沒開得成。安洛小主心裡不快,派人去查,一下就讓那鄉紳得知,立刻又開始誣陷我家爹爹說我們的花苗是假種。還要告我們欺君罔上,安洛小主現下說她也幫不了我,畢竟那整個洛水宮的花都未開啊!現在我那可憐的爹爹還有我那未總角的小弟都已被抓了起來,嗚……」說到這裡,她就又再次泣不成聲,一張小臉被淚水塗抹的分外憐人。


  汪筱沁心頭一軟,連說出去的話都是溫柔的不似平常。


  「那歡雲,你來這裡找我有什麼用?你還不如再好好求求你安洛小主呢。」


  歡雲聽了這話,彷彿抓了救命草一般抬頭大聲嗚咽道:「娘娘啊,歡雲現在一家上下的命都在娘娘手裡捏著了啊!歡雲知道自己命賤,怎麼也不敢勞煩娘娘之手,可娘娘,歡雲不想讓我那小弟死啊,他才不到八歲啊。娘娘,娘娘,歡云為了救家人,身死百次不足啊。求求娘娘開恩,大發慈悲,救救歡雲一家上下吧!!!」有些歇斯底里的求救,用了歡雲那啞聲不成語調的哭訴,竟讓汪筱沁不自覺都有些眼角發酸。


  「我能做什麼啊?」汪筱沁終於開了口。


  歡雲宛如立刻醒轉一般,直直的看了汪筱沁道:「娘娘,您難道忘記,前些日子安洛小主送您的那兩株花苗?若是這兩株花苗開了,那我們家爹爹偽造花種的誣陷就不攻自破了啊!所以,歡雲才得了安洛小主的建議,來找娘娘您啊!娘娘,就求求您,讓歡雲來您這裡親自種這兩株花苗吧!歡雲有把握,能將這兩株花苗種活的!求求您了娘娘,歡雲一家上下老老小小的命,就全在這兩株花苗之上了啊!」連哭帶泣,歡雲匍在地上,不停的叩著頭,那小翹的額頭在如此劇烈的碰撞之下,已經開始鮮血不止。


  終究是憐惜那瘦小的身子如此情深的表現,讓她那本是看淡一切的心裡,又開始出現一絲絲的動搖。兩株那麼普通的花苗,若是真的能救了所謂的人命,也不愧讓她為自己積上兩分德行吧?她自我安慰著,卻不自覺已經伸出手去,將地上那紅衣的小丫頭給扶了起來。


  「行了別哭了,我答應你便是。那兩株花苗就歸你管了,你去問小玉要來便是。」她安慰的說道,溫柔的看著面前那低了自己半頭的小丫頭。看著那小丫頭含淚委屈的模樣,竟是不自覺有些恍神想起當年那一個同樣瘦弱的小女孩來。


  若小蝶還好,現下,怕是要比這個小丫頭要大了許多吧。她恍惚的想到,伸出手溫柔的擦了擦歡雲臉上的眼淚,卻未曾注意到歡雲嘴角隱約的得意弧度。


  汪筱沁斷然沒有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調動,會有那麼多麻煩的事情。反應最大的,先是安洛娘娘派人送來一疊上好的金衩珠寶,又佐以四五件汪筱沁叫不出名來的罕見物事,另附了封書信,上書曰:「素聞娘娘慈悲念善,今日一事當真菩薩心腸。安洛妹妹教導無方,但卻與歡雲同出一故,感情素為歡好,卻不曾想出此惡事安洛卻無力幫忙,無奈之下不情之惶請皇後娘娘為歡雲做主。安洛為己不便,不能親自出洛水拜謝娘娘,只能涕淚送上鄙薄之物,恭謝娘娘為歡雲之事操勞。」


  後來,便是小玉得知此事之後,堅決不同意,絲毫沒有任何回絕的餘地。汪筱沁看了她僵硬的模樣,聽了她千篇一律呆板的回答:「娘娘此事萬萬不可,自古中宮不收外來宮女,這是規矩,什麼理由都不能改變。」看到她如此之堅決不動搖的模樣,汪筱沁不禁有些頭大,心不知這中宮真正之主到底是何人。


  無奈之下,還未來得及與那歡雲解釋一下,就聽得歡雲那哭啕又是引來一陣鬧騰。好不容易歡雲消停了,小玉又請了管祠①之人要強制將歡雲給趕出去。現下,汪筱沁正是揉了眉頭,看著面前跪著的管祠女禮②一臉恭謹,小玉則是呆板的弓了身子,隻字不語沉悶異常。而歡雲,則是委屈的候在汪筱沁的另一邊,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水,時不時的拿眼睛翻上一翻對邊的小玉一眼。


  那女禮謝恩過後,斜眼瞅了這有些不對勁的一幕,想起面前女子那喜怒無常的狠毒手段,頓時是咽了口唾沫,斟酌了許久才小心翼翼道:「回稟皇後娘娘,這事牽扯到中宮調配,奴婢一人實在不敢做主,望娘娘寬恕則個。」


  汪筱沁皺了眉,心裡躁了不行,一個上午就被這件事給折騰來折騰去,整個人卻是沒有安靜的時候。頓時連一向清和微笑的絕色面容,都變的有幾分冷硬的模樣,頓時嚇的那女禮一身冷汗。


  「怎麼了?我連調配個宮女還得讓你們一個二個說三道四的不成?」終似有些氣惱,汪筱沁直接將話撂了出來,卻也不管的跪著的女禮被她一句「我」給嚇的直接差點撲倒在地上,身上更是抖的不行。


  小玉見得這幕,乾乾的聲音啞了道:「女禮大人不必多想,娘娘卻是得了陛下特准,在中宮之內可以不用拘於這些繁禮的。」


  女禮聞之更是惶然了,不用拘於繁禮?那不就等於說這中宮之內徹底就是這女子做了主張?那她還有多大的膽子敢在和這個女子說些什麼分辨啊,這看不清楚名堂的混水,她還是不要淌為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啊!

  想到這裡,她趕忙道:「娘娘,若您真的執意如此,那就容奴婢去上匯給總管大人,畢竟奴婢是做不了這麼大的主的。」


  小玉卻是不耐了,直接很乾脆的掐了那女禮的廢話:「這規矩就是規矩,上報給誰都一樣。中宮之人不會給別人落下話柄,你下去吧。」一番話說完,硬是將汪筱沁給堵在了一邊。


  汪筱沁見了小玉如此專橫的模樣,又忽聞得一邊歡雲抽泣委屈道:「娘娘不用為奴婢麻煩了,娘娘能為奴婢做到如此,奴婢就已經替一家上下老老小小感激不盡了。這都是命啊娘娘,歡雲不再奢望了。」悲痛萬分之下,一直嫣紅艷麗的唇都是乾枯蒼白的。


  她終是忍不住了,未等那女禮起身謝恩就要退下,冷冷的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椅臂上,冷聲道:「我讓你下去了嗎!」


  女禮正待得小玉的話準備離開,一聽見這冷的掉渣的聲音,頓時嚇的直接撲在了地上,連呼恕罪。可汪筱沁卻是站了起來,清澈的眸罕見的出現了情緒的劇烈波動,仿似在按奈著什麼焦躁的情緒一般,她的聲音都是起伏不定的:「你們好大的膽子!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后?我調一個宮女怎麼著了?這中宮到底是誰說了算的!」


  一言之下,整個中宮的宮女太監都撲落迅速的跪了一地,包括一直呆板刻薄的小玉,也是忙不迭的跪下,卻不見得一絲情緒的任何變化。見了小玉那無視她而漠然的表情,又看看歡雲那悲慘的模樣,汪筱沁心裡的焦躁更是盛了幾分。我不就救幾個人?你們至於如此?!規矩?這中宮之主的位置竟還由不得我說了算了?!不自覺的怒氣燒到了心頭,使得她本就迷茫紊亂的心緒更是躁亂不已,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聲音就已經未經思考的衝出了喉嚨。


  「規矩?我今天到要看看,到底是我說的算,還是這規矩說的算!」


  小玉聽了這話,依舊是獃滯的聲音道:「娘娘說的算,規矩也說的算。」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惹的汪筱沁怒氣更是旺盛,低了清澈的眸,緊緊的鎖上了小玉那平靜無波若死魚一般的空曠眼睛。


  在那一瞬間,沒來由得,汪筱沁的手腕上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彷彿被什麼噬咬一般的劇烈痛楚剎那間將她的怒氣澆了個完全。


  一陣天旋地轉,黑暗伴隨著光影的劇烈扭曲,將她拉進了沉沉的昏睡之中。在她昏迷前,她能記起的,便是小玉那雙黑沉的有些詭異的眼睛,那若死亡一般的沉重氣息,映了手腕上那若隱若現的猙獰傷痕,竟是讓她提不起一絲畫皮元力去抵抗這讓人崩潰的壓力。


  在意識失散之前,朦朧間,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似乎幽幽的傳進了耳邊。也似乎聽見小玉那呆板的聲音模糊的叫道:「白公子……」


  當她從那無意識的深淵之中醒轉之時,竟已經入了夜去。幽幽半睜的眸,被掩了一半燭芯的宮燈一映,終於有些微蒙的意識湧進了腦海。


  汪筱沁怔然的躺在床上,單手遮在眼睛上,搖曳的宮燈從深厚的幃帳之中隔進之後,只留得一些殘餘的昏暗陰影落在她那絕世之顏上。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卻也是隨著那宮燈打在幃帳頂端那華麗流蘇之上搖擺著的,一明一暗,似在思慮著什麼,又象在顧忌著什麼。忽地一咬唇,她慢慢閉上眼睛,有些疲憊一般將兩隻手遮擋在眼睛上,不知是躲避著那昏暗的燭光,還是怕流露什麼表情。微微喘了幾下,從昏迷到現在,還好不過半天時日,畫皮的身份也應該是沒得暴露,這也是她唯一能欣慰的地方。可是,手腕上鑽心的疼痛隱隱約約的時而提醒著她,剛才那讓她迷茫的一幕。


  宮燈微弱的搖擺了一下,象是夜風穿了窗直接撲在了上面一般有些動了幾動,便又復而平靜下來。可汪筱沁剛剛醒轉的心神,卻再次的波瀾起伏。


  終似如認命一般的嘆了口氣,那幽幽痴然的腔調,讓她自己都忍不住替自己感覺到悲涼上幾分。


  可出了嘴的話,卻是依舊平淡而定然,「你到底是誰。」


  這無波無瀾的言語,輕渺的幾乎為自語一般惶不可聞。可那深重的幾重幃帳,還是被慢慢的撩起,在無聲無息的接近了躺在床上的汪筱沁之後,一個乖張而呆板的身影終是隔去了所有的燈燭亮火,只剩下一團壓抑的黑色將床上的她籠罩了個完全。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記不起自己是誰。」那漠然的聲音,宛如碎石子一般一顆一顆埝在了她沉悶的心口上,讓汪筱沁本是不平的心,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汪筱沁依舊將手遮在眼上,不願意去看小玉那獃滯麻木的表情,更不願見到她那雙若死魚一般空洞無神的眼睛。於是她安靜的問:「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暈倒?」


  小玉依舊是恭謹的樣子,低眉順目之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如一個稱職的宮女一般謙卑。然而,那雙空洞的眼眸里,不知是不是處了背光的位置,竟是出奇的明亮。


  「你問的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小玉反而問道。


  管祠①:宮中管理宮人調配的機構。


  女禮②:管祠機構里第二級的女管。第一級為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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